越共领导人阮富仲最重要的一项遗产, 事关中越未来?
越南“竹式外交”的理念与实践
文｜王琛
来源｜ 现代国际关系
2016年8月，越南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阮富仲在全国对外工作会议上首先提出“竹式外交”（Bamboo Diplomacy）概念。阮富仲将越南外交比喻为竹子，凸显其坚韧性、灵活性。从现实看，越南之所以提出“竹式外交”，与其历史发展、国家能力、资源禀赋等息息相关，是历史经验与现实环境相结合运用于外交实践的创新之举。近几年来，越南积极提倡用“竹式外交”理念指导其实际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并引起学界的关注和讨论。
本文尝试对越南“竹式外交”进行系统性梳理，以便更好地认识越南外交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意义。
1 越南“竹式外交”的由来
“竹式外交”又称为“随势而动”外交（“bending with the wind”diplomacy），源于竹子随风摇摆的形象，象征着一种可以适应不断变化的地缘政治动态的外交方式。“竹式外交”之前常与泰国的外交政策联系在一起，以竹叶随风飘动比喻泰国面对大国维护自己的利益并生存下来的外交政策。泰国“竹式外交”体现了其处理国际关系的实用主义哲学方法，“暹罗谚语将外交政策比作‘风中的竹子’（bamboo in the wind），即为了在国际关系中生存要深扎根，又要因地因时制宜灵活地制定政策”。在实践中，泰国的“竹式外交”是在保障自身生存和独立的基础上，在大国博弈中采取灵活的外交政策，通过合作维护国家对外的独立性和国内政治的合法性。面对当今国际变局，泰国延续这种外交模式，通过机会主义与大国平衡战略等策略，在大国竞争中获益。近年来，越南提出与泰国类似的“竹式外交”政策理念，以指导其外交工作。越南的“竹式外交”与其自身的历史传统有关，但主要是为了因应国内建设、国际关系环境变化，反映的是越南如何在大国博弈的新形势下谋求发展的理念和思路。
越南“竹式外交”是根据自身发展实际加强外交工作的新外交政策理念。近年来，越南经济发展成就明显。2023年国内生产总值增速为5.05%，而2011—2020年GDP保持年均5.5%的增长率，为表现最好的经济体之一，即便在新冠疫情期间也有不低的增速，为外交提供了有力的经济支持。因此，越南在国际舞台上表现十分活跃，影响力不断上升。国际社会对越南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将越南列入“新钻11国”（Next-11），视其为新兴中等强国，即有潜力成为继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之后的新兴经济体和未来经济大国。预计到2030年，越南将成为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市场之一。在澳大利亚洛伊研究所发布的《亚洲实力指数报告2023》中，根据国家发展前途、外交影响力与军事实力等方面状况，越南被列为亚太地区中等强国。由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这种身份认知的影响，越南对于自身利益的判断发生变化，从而带动外交战略和实践的变化。这种变化符合中等强国身份认知与外交行为的内在逻辑。从这个意义上说，越南的“竹式外交”是一种务实的外交理念，是在总结其外交经验的基础上，根据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寻求更具灵活性和创新性的外交策略、路径，其目的是维护其正在扩展的国家利益。越南政府积极宣扬“竹式外交”，为其在地区和世界层面的外交活动提供了新的战略导向和动力。
世界大变局和大国关系嬗变为越南调整外交政策、实行“竹式外交”提供了推动力。越南的“竹式外交”以独立、自主、多样化、多元化为指针，是越南作为新兴中等强国在对外政策上力求进取、灵活创新的突出表现。面对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加剧，周边中小国家对自身安全、外交空间受限等多存忧虑，越南提出“竹式外交”是一种新的外交选择，是为了在大国博弈中规避风险、缓解压力，谋取合作和发展的新机遇。当今，大国关系变动，地缘政治冲突加剧，特别是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对东南亚地区形成了巨大的体系压力，这给越南的外交带来了挑战。美国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就已经开始“重返亚太”，而特朗普政府直接将中国认定为“战略对手”、“修正主义大国”，通过实施“印太战略”、发动贸易战等方式加大力度对中国开展竞争、实行遏制。拜登政府调整了美国的对外战略，但并未改变对华竞争的战略方针，更甚的是通过加强与盟国的关系、全领域施策打压中国，以图保持美国的优势地位。在此形势下，越南外交不断遭遇美西方的“选边站”压力，战略自主性受到限制。为应对新的挑战，越南实行“竹式外交”，对现有外交格局和方式进行灵活调整，以适应国际竞争复杂化的大形势和国家发展的战略需求。
从概念表述与政策实践看，越南的“竹式外交”有其鲜明特点。一是与越南自身历史文化传统有关，具有历史传承性。越南自古以来都注重采用“灵活”“机智”“柔婉”的外交策略处理与中国等国家的关系，“竹式外交”中的灵活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其历史传统的延续。在现代国际社会，越南“竹式外交”可谓其民族思维方式的形象表达。该国在胡志明时期通过艰苦斗争实现民族独立，显示出坚强不屈的民族精神，也不乏面对困难之时灵活机智的抉择，形成了自己的外交风格。越南当今的“竹式外交”继承和发扬了其民族文化的传统和特色，又汲取了多元主义思想，因而在外交上表现出既坚强又柔韧、既讲原则又能创新。其突出特点就是像遍布于越南的竹子一样，随风而动但又不完全倒向一边，采取刚柔两种手段，既坚持立场主张，又能应势变通，以至于在大国之间寻求平衡，“既斗争、又合作”，体现出现代性与民族传统的结合、政府主导与全民参与的结合。
二是强调外交政策兼具灵活性与韧性。越南继承和发展历史上对外关系策略的灵活性，在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中采取灵活的政策措施，努力拓宽外交路径。在应对大国关系变动所带来的国际环境变化之时，越南顺势而为、因势利导。2019年越南政府发布的《国防白皮书》宣示：“越南将坚定战略目标和原则，使用灵活、柔韧的策略。”2021年12月14日，为贯彻落实越南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决议精神，越南举行全国对外工作会议，越共总书记阮富仲发表主旨演讲时指出，越南构建具有自身时代特色的对外和外交关系，具有犹如越南竹子的浓郁特点，即“树根稳固、树身结实、树枝柔韧”，充分彰显越南民族的灵魂、品德和勇气：柔韧、灵巧而坚强果断；灵活、创新而刚毅果决，勇敢面对困难和挑战，致力于独立、自由和人民的幸福；团结、仁爱但坚决和坚持维护国家利益；知柔、知刚、知时、知势、知人、知己、知进、知退。在世界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形势不确定性日益加大的情况下，越南的外交越来越在坚持原则性的同时显现出灵活性，外交韧性不断增强。
三是瞄准中等强国的外交目标。当今世界的中等强国在对其安全、繁荣和影响力具有重大意义的领域能够发挥外交功能作用，坚定维护核心国家利益和国家身份。它们倾向于在多边机制中通过形成“事务联盟”的方式开展行动，积极参与国际合作，努力充当国际社会的建设者，谋求广泛的影响力，但不否认追求自身的国家利益。作为新兴中等强国的越南，在外交理念和实践中比过去更加突出独立性和自主性，“试图与所有大国尽可能建立等距离和相互依赖的关系，以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不过于倾向任何一方”。这种独立性、自主性有助于实现其国家利益，也是中等强国外交的一般性特征。越南自1980年代中期革新开放以来，日益主动地融入国际社会，实现国家身份的社会化，以促进国家发展，同时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和独立，坚持发展国家实力和提升国际地位的两手都很硬。
2 越南“竹式外交”的实践
越南“竹式外交”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旨在通过灵活应变的方式参与国际事务、处理与大国的关系，保持外交韧性，以实现国家利益目标。在这一理念指导下，越南的外交实践不断推进，取得了明显成就。
（一）广泛构建伙伴关系，积极参与全球事务。
越南“竹式外交”的重要特征之一是灵活性，即通过灵活的外交手段在国际事务中谋求政治经济利益。革新开放以来，越南坚持实行多样化的外交政策，积极主动地融入国际社会，为自身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迄今，越南与联合国193个成员国中的189个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其中，与3个国家建立“特殊关系”，与17个国家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与13个国家建立“全面伙伴”关系。在其他层面，越南扩大党际交往和地方政府、民间的对外交流，积极深入发展官方和非官方的交往交流与合作。越南共产党已同111个国家的247个政党建立了关系，其中包括90个共产党和其他重要的执政或参政党；越南国会也与全球140个国家的议会建立起良好的互动关系。越南通过如此多元、多层次的交往交流与主要国家建立起广泛的伙伴关系，极大地拓宽了外交空间，有助于其广泛参与国际事务，推进与其他国家在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由此加强同伙伴国家之间的利益交融和政治互信，从而为本国提升国际地位、扩大影响力。
与此同时，越南参与全球各类事务，活跃在各类国际组织中，表现出十分积极的外交姿态。越南不仅积极参与联合国事务，而且越来越多地参与七国集团（G7）和二十国集团（G20）等小多边国际机制的相关议程。在联合国等重要国际机构中，越南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2008—2009年、2020—2021年两次担任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近年来相继成为多个重要联合国组织的任期成员，譬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局委员（2021—2025）、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2023—2025）、世界遗产委员会委员（2023—2027）等。在这些机构中，越南与各成员国加强交流、合作，共同应对全球和双边问题，为越南创造了更为广阔的外交空间。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越南以多种方式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截至2023年12月，越南派出近800人次赴南苏丹、中非、阿卜耶伊等地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越南甚至努力推动妇女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发挥作用，成为倡导女性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主要国家之一。此外，越南还举办各种多边会议、多边对话磋商活动，日益将自己塑造成为国际社会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2017年11月，越南在岘港举办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峰会，2019年2月越南在河内承办美国与朝鲜领导人会晤。2023年4月，越南承办第四届可持续粮食系统计划全球会议；2023年11月，在越南主办第11届亚太地区红十字与红新月国际会议（AP—11）。通过参与多边议程、举办多边国际活动，越南充分显示出外交活力，获得了较高的国际知名度和较多的国际赞誉。
（二）巩固促进区域多边合作，拓展国际多元经贸关系。
越南“竹式外交”理念中展现出其作为新兴中等强国对多边主义的积极态度。在东南亚地区，东盟是越南依赖的最重要多边平台，越南积极参与了从东盟地区论坛（ARF）到东盟防长扩大会议（ADMM+）等政治安全合作对话机制的建设和推广，为区域多边合作机制建设作出自己的贡献。自加入以来，越南积极参与东盟的共同活动，特别是经济合作活动。在越南同东盟各国的努力下，东盟经济共同体（AEC）于2015年12月31日建成。在地区内贸易关系中，东盟已成为越南在经贸投资等方面重要贸易伙伴。越南与东盟贸易总额2023年达734亿美元，2024年仅1月份就达到68.1亿美元，同比增长35%。此外，越南将自身的发展目标注入东盟的相关议程之中。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作为东盟轮值主席国，越南坚持举办各类特别会议推动东盟内部合作抗击疫情，并推动东盟与域外各国的合作，以增强东盟的中心地位。2020年11月，越南举办第37届东盟峰会及东亚合作领导人系列会议，并促成会议通过了公共卫生紧急事件战略框架、东盟全面复苏框架及其行动计划。2023年9月，越南政府总理范明正在印尼出席第43届东盟峰会期间提出举办东盟未来论坛的倡议，这项新倡议的目标则是为东盟各国的未来发展与合作建立交流平台。在越南的积极推动下，2024年4月东盟未来论坛在河内举办。这是越南政府落实参与东盟事务、加强和提升多边外交水平的一项重要外交实践，为东盟现有官方对话与合作框架提供了补充支持，有助于东盟共同体等区域多边机制的完善和发展。
在国际层面，越南利用各类多边机制参与全球化进程，促进经贸路径多元化。从2007年加入WTO，到2017年主办APEC会议，再到2018年主办大湄公河次区域经济合作组织(GMS)会议，越南逐步从经济全球化参与者，转变到会议主办者，这种在全球化中的角色的转变表明越南越来越深度地参与到全球化进程当中，为越南经济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为拓展经济发展路径，越南已与几乎所有大型经济体谈判、签署并落实19项双边和多边自贸协定，其中与60多个合作伙伴签署的16项自贸协定已经生效。越南主动加入“一带一路”倡议、亚投行（AIIB）经济发展合作等国际机制，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2023年出席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推动越共十三大提出关于积极主动、全面深化融入国际、提升多边外交水平的主张，为促进和平、合作、经济联系和区域互联互通贡献出了一份力量。中国国家领导人2023年12月访问越南期间，越南与中国共同宣布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中越命运共同体”，并在基建、农业、投资、贸易、金融等方面加深合作。2020年11月，越南与其余14个亚太国家一同签署《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这意味着越南接受该协定关于取消服务贸易的各种限制、消除内部贸易壁垒、创造和完善自由的投资环境等内容，显示其实行开放和自由贸易政策的坚定态度。2022年5月越南加入“印太经济框架”（IPEF）等多边经济合作机制中，加强与美日等发达国家的经贸合作。越南“竹式外交”加强了对外交往的灵活性和创新性，有力促进了对外经济贸易合作的多元化，加深了与众多国家的经贸联系，这为越南国内发展争取到巨大的国际市场，也为其经济高速增长创造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和有利条件。
（三）继续实行大国平衡战略，保持外交的自主性。
越南“竹式外交”一项基本内容是在大国间寻求平衡，坚持外交上的独立自主。近几年来，国际局势剧变、地缘政治矛盾升级，尤其是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加剧，在东南亚等地区制造出“选边站”的压力，对越南等国家的外交自主性造成负面影响。越南作为中等强国，为避免“选边站”而推出“竹式外交”，对其传统的大国平衡战略进行了创新性调整。
首先，深化与中国政治经济合作，但有意避免过度依赖中国。无论是历史文化因素还是作为地缘上的邻国，中国是越南处理大国关系首先需要面对的大国之一，双方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但整体上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中国、越南互为对方重要的经济贸易合作伙伴，与中国的经贸合作对越南的经济增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近年来，中国与越南的经贸合作显著发展。双方通过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支持互联互通、数字经济、绿色发展、跨境电商等战略和新兴领域合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2004年以来，中国一直是越南的最大贸易伙伴，两国贸易额逐年增长。据越南方面的数据，2020年，中越贸易额达1330.9亿美元，2021年达1659亿美元，2022年达1750亿美元，2023年达1719亿美元，2024年前2个月达273亿美元。中国也一直是越南最大的投资国之一，截至2024年3月，中国累计对越直接投资276.4亿美元，投资项目4418个，在对越投资的145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六位。2023年，中国对越投资44.7亿美元，比上一年增长77.5%，在对越投资的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四；2024年一季度，中国在越新批准投资项目数量排名第一（占比27.8%）。投资涉及广泛范围和许多领域，从制造业到人力资源开发，再到“一带一路”基础设施项目，如河内吉灵—河东线轻轨线路。但是，越南在与中国保持密切经济往来的同时，也对中国存在一定的疑虑。有相当一部分人担心与中国合作的“一带一路”建设项目会把大量中国工人带到越南，影响越南国内政治安全；还有部分人忧虑中国对老挝、柬埔寨等国大量投资，影响这些国家与越南的关系，对越南的周边环境构成挑战。这些声音确切地说是担忧越南对中国形成过度的经济依赖，以至于影响其自主性。
其次，提升与美国伙伴关系，以平衡中国的影响力。作为新兴中等强国的越南比较重视防止单一大国对其巨大影响以致降低自主性。它在与中国合作的同时，与美国等其他域外大国密切互动，以平衡中国的战略影响，保持其决策的独立性。2017年11月特朗普访问越南期间，两国同意“深化防务合作，以共同应对地区安全挑战”，并通过了“2018—2020年美越防务合作行动计划”，聚焦海上安全合作。美越的合作虽然有助于提高越南的应对南海局势的能力，但实质上是平衡中国的一种手段。拜登政府上台后提升了越南在美国“印太战略”中的地位，美越合作得以加强。2021年，美国开始向越南提供空军训练体系，标志着美越军事安全合作进入了新阶段。2022年新版“印太战略”报告将东南亚视为“印太布局”的核心，明确提出要加强与越南的合作关系。2023年3月，美国—东盟商业理事会牵头组织，向越南派出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商务考察团，包括波音、SpaceX、苹果等50多家美国重量级科技和制造业企业代表参与了考察活动。2020年9月，越南加入美国主导的“湄公河—美国合作伙伴关系框架”（Mekong—U.S.Partnership），以增强越南与美国在次区域层面的合作。其宗旨是推进美越在互联互通、非传统安全、资源管理、人力资源开发等领域的合作。美国在倡议中声称帮助越南等湄公河下游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但其真实意图则是想以“湄—美合作伙伴关系”为手段，推动越南减少对中国的经济依赖。
再次，拉拢其他域外大国介入相关事务，力求实现多元平衡。越南传统上坚持实行大国平衡战略以求保障自主性，这也符合其“竹式外交”的理念和目标。为了平衡中美的影响力，越南日益加强与其他域外大国的关系。印度作为“印太地区”大国是越南拉拢的重要对象。近几年来，越印双边互动频繁，合作范围不断扩大。2021年12月，越南国会主席王庭惠访问印度，并会见了印度总统、两院议长、印度外长等高级官员，越印双方表示要在经贸投资、国防安全、能源、科技、数字转型、卫生等优先且有巨大潜力的领域加大合作力度。2022年4月15日，印度总理莫迪与阮富仲举行电话会晤，莫迪表示越南是印度东进政策和“印太”愿景的重要支柱，印度将与越南就防务安全合作等展开交流。此外，越南与俄罗斯在诸多领域中有着深入的合作。尤其是，俄是越南最大的军火贸易国，越南也依赖俄制武器。因而，面对乌克兰危机，越南采取了微妙的平衡立场，对俄表态更为克制。越南强调各方都必须维护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却拒绝站在西方一边谴责俄罗斯。越南避免在大国博弈中选边站的政策态度显露无遗。
3 越南“竹式外交”的影响
越南在地缘政治和相关地区局势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实践“竹式外交”的过程中不断增强影响力，也给相关国家和地区局势带来了机遇和挑战。
（一）越南“竹式外交”带动其国际地位的明显提升
越南通过“竹式外交”追求积极进取的对外关系，旨在为国家在地区和世界层面争取更多的发展机遇和国际支持。“竹式外交”的理念和实践已经取得积极成果，在维护国家主权独立和决策自主性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竹式外交”强调国家和民族利益高于一切，为越南在国际事务中维护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提供了坚实的外交支持，有助于确保其在复杂的地缘政治局势中保持社会政治稳定和国家安全，并且力图利用国际力量来促进国内的发展，实现现代化建设的目标。越南的“竹式外交”实践在大国间保持平衡，避免陷入依附大国的困境，增强了国家的独立自主，创造了良好的发展环境。因此，越南得以发展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国资本投资，也成为中南半岛吸引外资最多的国家。据越南计划与投资部外国投资局统计数据，截至2023年12月20日，越南吸引外国直接投资超366亿美元，同比增长32.1%，实际利用外资232亿美元，同比增长3.5%。越南通过“竹式外交”成功巩固了在亚太地区的国际地位，积极进取的外交政策为国家争取了更多的发展机遇，提升了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2019年6月，越南以高票数当选2020—2021年联合国安全理事会非常任理事国。在此期间越南积极提出倡议，在一些问题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2020年1月越南成功主持主题为“促进遵守《联合国宪章》来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部长级公开讨论会，吸引来自106个国家的111名演讲者参加，通过《遵守联合国宪章》的首份主席声明。同月，作为轮值主席国，越南还主持了“联合国与区域各组织合作：东盟的作用”会议，为联合国与东盟增进交流与合作提供平台，为促进东盟团结，提升东盟地位作出积极贡献。
越南通过“竹式外交”与众多国家、国际组织建立起多元合作关系，获得国际社会更广泛的认可。在全球范围内，越南先后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和“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更主动推进RCEP的签署，显示出全球化的视野。2023年5月越南政府总理范明政受邀出席在日本举行的G7峰会扩大会议，这是越南第三次出席这一会议，也反映了大国对越南的区域地位和国际角色的重视。在区域范围内，越南立足东盟，强与东盟组织和其他成员国的合作关系，并与各成员国积极协调，为确定东盟的发展方向、重大决策作出贡献，特别是在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职务时，为促进共同体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巩固了东盟在地区事务中的核心地位。同时，越南还拓展与其他重要区域组织的合作，如2019年6月30日与欧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这种多元化的外交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越南降低了过度依赖特定国家的发展不平衡性，确保更大程度上的自主性。整体而言，“竹式外交”为越南树立了积极、负责任的形象，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使其在国际合作中得到越来越广泛的支持。如英国学者基里尔·惠特克（Kyril Whittaker）所言，越南的“竹式外交”灵活地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但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为越南在外交层面取得成就提供了理论支持。
（二）越南“竹式外交”对地区局势稳定产生复杂影响
越南的“竹式外交”与地区局势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竹式外交”强调坚韧与柔韧并存，符合越南面对地区局势变化时的需求，反映了其对地区局势的深刻理解和主动适应。越南通过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合作与交流，积极参与地区事务，努力维护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但仍旧难以妥善处理相关热点问题并受到相关大国因素的掣肘，“竹式外交”为其超越诸多复杂因素、维护地区稳定并由此实现国内发展目标提供了有效手段和工具。
首先，越南是南海利益相关方，“竹式外交”中倡导的多边外交、弹性外交为其理性和平衡化地处理在南海问题上的利益诉求与现实矛盾提供了灵活性的思路和策略。近年来，越南对南海问题的政策态度逐渐进入一种“平静”时期。其在南海问题上的战略并无根本变化，而是在政策手段上作出了调整，无论是对内宣传、法律制定还是对外政策引导都有明显变化，核心是将南海问题国际化、多边化。近年来，越南一直在推动建立一种“实质和有效”的行为准则，作为一项有约束力的法律，以规范南中国海的互动。无论是在联合国还是在东盟相关会议上，越南一再强调维护海上法治尤其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原则精神的重要性，并呼吁各方遵守《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规定的关于海洋权益争端的解决办法。越南将南海问题“国际化”的另一个重要渠道则是东盟，推动东盟设置相关议程，使双边问题多边化，或借助东盟等多边平台将南海问题放大。
其次，引入域外大国，在南海问题上制衡中国。在海警事务方面，越南有意借助日本海岸警卫队的力量，制衡域内中、马、泰的海警力量。2023年12月，越日两国在东京举行越南海警与日本海岸警卫队第10次双边会议，探讨加强海上警卫合作事宜。在海军事务中，越南着力加强与美国海军的合作，以争取美国海军的支持。2017—2023年，越南根据美国“对外军事融资计划”（FMF）从美国国务院获取约1.04亿美元的安全援助。自2016年5月美国全面解除对越南的武器销售禁令至今，历年已累计向越南海岸警卫队提供了24艘巡逻艇和2艘退役的海岸警卫队快艇，增强越南的海上执法能力。越南拉拢美、日等域外大国插手地区内部争端，并把问题扩展到军事安全领域，引发南海区域权益声索国之间的对抗，加剧地区局势紧张。
越南力推南海问题国际化、多边化，利用制度性权力、规范性权力在多边场合谋求更大的利益和影响力，这是越南作为新兴中等强国的一种行为方式，也是“竹式外交”理念中多边主义的一种体现。这使越南在短期内引起国际关注、获得一定的利益，但从长期看对南海问题和地区局势将产生负面作用，随着域外势力在区域内双边、多边事务中的插手，有关谈判的进程和《南海各方行为准则》的落实皆受到掣肘，不利于越南国家的整体利益和地区的合作进程，危害周边区域的和平发展。
（三）越南“竹式外交”对其与大国关系产生双重影响
越南通过“竹式外交”与几个大国平衡地发展了不同程度、不同侧重的交流合作关系，避免了过度依赖某一大国，从而保护了国家的战略利益和自主发展权。但是，这种在大国之间游走的平衡战略需要极高的外交技巧和智慧。一旦处理不当，越南可能会陷入大国博弈的漩涡，面临被利用或成为牺牲品的风险。一方面，越南“竹式外交”强调平衡战略，在中美等大国间寻求平衡，以维护自身的独立性。在越南看来，美国和中国对其同样重要且有影响力。美国拥有更多的外交和军事影响力，而中国在该地区拥有更多的经济影响力。对于中国，越南保持着积极合作态度，近年来更是推动两国关系稳步发展。2023年12月，中国领导人成功访问越南，随后中越宣布两党两国关系新定位，使中越关系得到进一步提升。对于美国，越南近年来日益重视并加强合作，参与美国主导相关的多边机制，使双边关系明显提升。2023年9月美国和越南将双边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后，两国在科技、航空和基础建设等领域达成一系列合作协议，这为越南发展高新技术领域和电子产业提供了新机遇，推动越南加速发展成为芯片制造方面的区域供应链枢纽。此外，越南采取的多元平衡战略，在与中美的关系中力求实现经贸和防务安全关系的平衡，同时既保持一定的战略依赖又要避免选边站。因此，越南需要借助印度等域内外大国的力量来对冲美国与中国的影响，以在多方之间实现战略平衡，避免单一平衡的不稳定性。今后，越南大概率将会坚持这种平衡战略。
当然，越南的平衡战略在“竹式外交”的大国关系中得以充分实践，但具有局限性，即制约了其与大国关系的深入发展。从“竹式外交”的理念看，大国平衡的战略选择有益于维护越南的主权和决策独立性，这就意味着越南在外交和国际事务中不可能完全倒向任何一方。这种独立性的要求必然制约越南与大国合作的力度和深度。由于历史经验、意识形态的差异与地缘政治考量，越南对美国仍旧保持着警惕，也不希望因为与美国合作而导致与中国脱钩。而越南在与中国发展关系时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2023年12月中越两国宣布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命运共同体，虽然新定位被认为提升了两国关系，但不会影响两国主权独立和决策自主性。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动，特别是大国博弈的加剧，越南在处理与大国关系的回旋空间更加有限，平衡战略将会经受更加严峻的考验。当“竹式外交”的灵活性与韧性发生冲突之时，越南如何选择都会牵动其与大国的关系。对于中越关系以及中国周边环境来说，这种平衡战略选择同样具有局限性且带来了挑战，引其他域外大国介入区域内事务尤其是与其他域外大国开展军事安全合作，无疑会加剧大国在越南的战略竞争，对于地区和平与安全、越南对华关系都有不利的影响，从整体上使得中国周边外交形势和安全环境更为复杂。
近几年来，越南积极倡导“竹式外交”理念，不断调整外交政策，积极灵活地展开外交，既努力维护国家利益和主权，又多方参与国际事务，提升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竹式外交”不仅仅是一种外交理念，更是越南外交经验教训的总结。越南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外交手段，力求创造对己有利的外部条件和环境。随着国际局势变动，越南“竹式外交”还会继续调整，今后会有何变化尤其是能否持续抵御“选边站”的压力尚待观察。对于中国来说，越南既是友邻也是同志，而且在东南亚地区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和影响力，保持中越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无疑有利于中国的周边稳定和国家利益。
*文章原刊于《现代国际关系》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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