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决定去死之前，不妨先推翻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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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决定去死之前，不妨先推翻自己一次
文/赖建平
1
得知郑州女教师吕某留遗书去世的消息后，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因为，我也曾经是体制内的教师，在公立学校工作30年，深知其中甘苦。
我深深理解吕老师的感受，虽然不赞同她的决定。
夜晚，独自跑步。灯光朦胧。树影婆娑。
每迈出一步，就如同受伤的猛兽舔一下伤口。
痛。
2
据媒体报道，学校拒绝死者家属进入校园。
如果不出意外，学校还会出台一系列决定：
不准议论；
不准接受采访；
不准转发文字与图片；
不得以任何形式记录相关会议的精神；
……
然后，热点慢慢降低，家属的悲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
没有任何激情可以持久。短暂的关注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就会被更新鲜的热点所吸引。这是人类的弱点。
3
死亡不能改变世界，只能改变自己的生命状态，并为家人留下永久的阴影。
地球根本不在意一个生命的消逝。
人类也不在意。
“死亡不易，活着更难。”当年有人留下这句名言后，飘然离世。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凉山大火中逝世的那些消防队员，当时轰动一时，如今，你是否还能叫出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的母亲今生泪尽，父亲终日无言。
唯有伤痛才是私产，无须办证，也没有使用年限。
围观的人群，在等待下一个头条。
那注定又是一次盛大的狂欢。
4
如果不是对教育满怀理想，如果不是对现实过于失望，谁愿意在花样年华慨然赴死？
吕老师，是一个干净的人，一个还没有被世俗污染的人，一个不忍心看着教育如此糟糕而自己又无力改变的人。
虽然，我还是不认可她的决定。
罗素说过：“我是不会为自己的信念去死的，因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
我深深认可他的观点。
今天早晨，一位老师在得知女老师之死后，说：“我可能也不远了。”
为此，我要奉劝一句：在你决定去死之前，不妨推翻自己一次。
5
我这半生，就是一个不断推翻自己的过程。
我在开始跑步时，非常在意自己的速度，五公里要跑进25分钟，24分钟，23分钟；十公里要跑进50分钟，48分钟，46分钟；半马要跑进150，全马要跑进400……
我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极限，一次次暗自得意。
后来，我突然想明白了：我这样做，意义何在？我跑得再快，有博尔特那么快吗？有基普乔格那么快吗？
明白了这一点，我开始不在乎速度，只在意是否跑得舒服，是否流汗，是否消耗了多余的卡路里。
因为，我要的只是健康。
6
教书17年之后，我发表第一篇专业文章，随后便不断发表。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一个杂志，只要发了两三篇文章之后，我就不再投稿。
后来，我又反思这样的规矩：何必呢？如果你喜欢这份杂志，为什么不给它多写几篇文章呢？如果是你不喜欢的杂志，为什么还要因为没有在上面发过文章而去投稿呢？
于是，答应开专栏；答应为几家杂志长期供稿。
我不在乎杂志的数量，转为享受写作的乐趣。
7
我曾愚蠢地抵制日货，曾认为这就是爱国行为。
因为，我狭隘的民族主义，因为我把军国主义的日本与民主转型后的日本混为一谈，因为我把战犯犯下的罪行迁移到了如今普通日本民众的身上。
后来，随着阅读视野的开阔，思考的深入，我逐渐明白了整个世界规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可以抵制日本的品牌，但是不可能抵制日本的零件。用的电脑，乘坐的火车与飞机，用的手机，里面都有日本制造。
我总不能抵制手机、电脑、火车与飞机，回到原始社会去吧？
在全球化的今天，合作才能多赢，才能共同发展，享受全人类文明的成果。
今天抵制这个，明天抵制那个，其实就是抵制自己进入现代文明。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来换车时，我就不在乎是哪个国家的品牌了。
最后居然选择了日本车——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开了近六年，除了轮胎补过一次，上山下河，没一点毛病。
8
我曾认为，死亡是大事。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我去年曾连着写了好几篇文章，表达对死亡的思考。
我甚至亲口对女儿说，我死以后，随便弄个盒子装上骨灰，丢进一棵樟树的树洞里。
我甚至连樟树都找好了。
届时，每一阵风吹过，每一片树叶都可能是我，多好呀！
不必害怕，那时的我不过是人体版的有机肥而已。
当然，如果女儿不愿意这么做，我也无所谓。随便她把我丢在哪里，甚至不去认领，都是可以的。
生固无奈，死亦何惧。
像鲁迅先生说的：赶快收殓，埋掉，拉倒。
我已不在乎。只要认真活过，就能平静地看待死亡。
9
这几天，我连着写文章，为江苏的徐杰老师发声。
有朋友告诉我：赖老师，小心有人说你蹭流量。
蹭流量？流量对我很重要吗？我用得着去蹭流量吗？
那些对我如此评价的人，是会给我打赏呢？还是会给我发工资呢？是会关心我今天中饭吃什么呢？还是会与我共度余生呢？
他们有独立思考的精神吗？他们有最基本的文学常识与解读文本的能力吗？他们确认肩膀上扛着的，是自己的脑袋吗？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我写我的。他们爱读不读，爱说不说，都随他去吧！
但是，我在乎每一个孩子。
10
我的小外孙，今年上一年级。
早上六点不到，他就起床，马上吃早饭，因为六点半校车来接。
然后车子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直到八点钟才到校。因为要把所有的孩子一路收集起来，送到学校去。
晚上六点，校车又晃悠悠地把他送回家。
我闻之，沉默半晌。这孩子一天到晚，几乎见不到太阳，晒不到阳光。
这是美好的小学生活吗？
11
我的一个前同事，今年教一年级，向我诉苦：
赖老师，课后服务，我真是受罪呀！一天下来，已经被小屁孩们折腾得精疲力尽，还要看管两节课的课后服务。
一年级作业少，孩子们在教室里也真无事可做。我的嗓子痛得厉害，一开口简直要撕裂。一句话都不想说。
孩子们也是受罪。每到课后服务时间，孩子们就躁动不安，不停问我：
老师，我想回家，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老师，还有几分钟下课？
老师，我想奶奶了，我饿了！我想哭……
这就是我们理想中的教育吗？
12
翻看十几年前的朋友圈，居然发现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段话：
我一直以为女孩是妈妈生的，男孩是爸爸生的。
直到昨天，小姨生了一个男孩。我才知道，男孩也是妈妈生的。
那么，要爸爸做什么呢？
这是周一贯先生口述的一篇小学生作文。
你的学生，你的孩子，也有这样天真烂漫的表达吗？当在校时间接近十个小时，当孩子们在作业堆里出生入死时，他们还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思考吗？
当我们一边应付各种检查、督导、表格、推文、平台，消耗那么多时间与精力，一边又抱怨自己也没有办法时，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吗？
我们想过办法了吗？我们还把孩子当成孩子吗？
当我们不把孩子当成孩子时，我们还是所谓的老师吗？
我们的天良是否接近泯灭了？
我们是否在打着教育的旗号，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
13
近年来，我有一个观点：人类是地球上最糟糕的物种！
人类饱暖思淫欲；
人类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希望别人饿肚子，把别人的饭碗砸掉；
人类会因为价值观与信仰的不同而自相残杀；
人类甚至连俄罗斯与乌克兰、哈马斯与以色列，到底哪一方是正义的都分不清楚；
人类甚至连自己的幼崽是否需要圈养，这么无聊与无知的话题都还在讨论；
……
尽管如此，我还是怀揣一份向往：这个世界会变好的，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去努力做一点。
不要为“内卷”去添砖加瓦；
不要为屠杀叫好，不要去助纣为虐；
不要把孩子当做动物饲养；
不要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他人的肩膀上；
……
14
前提条件是——我们要爱惜生命。
在决定去死之前，不妨先推翻自己一次。
认真地想一想：我确定这样做是正确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