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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漫青诗选丨管他三两二钱三呢

张漫青 厦门诗人 2023-10-04

厦门诗人,第011期





诗人简介

     张漫青

女。诗人,小说家。现居厦门。

已出版诗集《失眠犯》、小说集《壁虎大街》、长篇小说《此处死去几页》和《走米》。





张漫青诗选



  小镇之夏


而我渐渐成为林荫小道上

著名的白衣女郎


穿过一阵阵石雕似的痛 

我始终眉目不清,夜夜与灯火诀别 

我将带走草岸深处的全部萤火与叹息 

而我还能喊出另一个夏天 


那时我脚踩归途,一遍遍地回家 

母亲已被世界借走 

多少年了 

她只有我这么一个投影 


而我渐渐成为林荫小道上 

著名的白衣女郎 

我想那是一个夏天 

我的母亲背影绰约

  






 

 

那年我很紧张

一脚踏空一个朝代

晨昏有羁,光线低垂

一心一意躲避一个人

那年那人,裤带松松

灯似烂梨,人若剪幻

那年我很紧张

一心一意躲避一个风景

那人那景,光滑有力

曲调有节,性欲如弓

他从暮色来

我往暮色去

那年我很紧张

眼含惊鸟,心埋苦荷

我有绝世的悲凉

我有绝世的紧张

那年

我就那么

一心一意的

紧张

 








于是我原谅了你

 

酒尽人散,找自己的脚

回家,找自己的毛巾

什么都没有改变

蚊香依旧一圈一圈地找到自己的死法

 

喝酒的人,衣冠整洁,各自善良,弄倒自己

然泸州老窖不会倒下

而举杯的人影,会在倒下前互相宽恕:

于是我原谅了你!

我也被你原谅!

 

我钻进被窝,找自己的胸腔

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个空心人,被安装了诗歌,可能随时爆炸

但请在爆炸前

先原谅自己








蚊香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圈套

 

一个螺旋公式

在黑黑的夜里等天白

“我讨厌蟑螂!”

人们努力生活,努力骂天

努力甘于贫贱

 

一条黑瘦的蛇

从尾巴开始吃自己

吃到最后

吃到自己的一抹骨灰

 







 

 

快乐很快

五年很快

十年很快

一百年很快

 

很快很快

匕首一样快 

 







天黑前

 

逃避月亮的也逃避灯泡

弄人事的也弄弄人世

有刀斧,牛羊啼哭

血色如蜜的礼仪,弄翻记忆

 

我流过的血奔向大海

天黑之前

推我

万丈深渊就含住我

 







三瓜俩枣一核桃

 

我想诡异的活着

如同黑色垃圾袋里的不明物

深深的

干净的偷生

 

世上的欲望明明灭灭

多一点

少一点

管他三两二钱三呢

 

上不摘月下不捞海

捂住自己嘴

有人替我尖叫

生活就是三瓜俩枣一核桃

 

格格不入吗?那就不入

不入不入

不明白吗

那就不明不白

在闹市区钻入黑鸦鸦的垃圾袋

 







星 星

 

星星死了

只能火葬

烧了它

办一场忽明忽灭的葬礼

 







你当我的猫

 

从此猫咪是你的肉体

肉体的诗意横七竖八

玻璃球的眼神

没有滚来滚去

 

一个人被射到墙上

类似动物的悲伤

没有在地球上嚎啕大哭

你想抱她

我想抱她

我们一起抱住她

在死之前

在冷之后

 







大 词

 

有个人死了

死是朴素的,像维生素一样坚硬

听到的消息发霉或腐烂

就会逐渐变成真理

 

真理像眼屎

颗颗真实,颗颗有归途

 

刀起刀落

有人砍掉他的人生

比一截香烟还短的人生

 

人生是个大词

我们战战兢兢地供奉它

有用吗

人生是个很大的词

而我们

是最小的零头


 




乌 鸦

 

街上每个人都有牙

又优雅

这是一件多么妥帖的事

山上的风吹呀吹

吹向街道

每条街都施舍了一条窄窄的盲道

除去盲道

就是光明大道

又是无法否认的事

 

所以不能恨

要爱上獠牙

爱上镣铐和牢笼

下雪了

乌鸦一般的雪

乌鸦来了

雪白雪白的乌鸦






 



                                       

焰尖上的舞蹈


文/李建周


    张漫青是以自己坚实的诗歌文本来召唤读者的。相比宣泄式写作、比赛式写作或者炫耀式写作,这样的写作方式更为接近诗歌本身,或者说更为接近当下诗歌的真实处境。她的诗作给人的印象是醒目的,甚至是激烈的,有一种非白即黑的不容分辩的决绝。她的尖锐和耐心使自己的诗歌散发出别具一格的生命光泽。独特的生命经验经由诗艺的提升刻镂下隐秘的时代纹理。阅读这样一位素未谋面的诗人的作品,可以自如地进入文本的密林,有一种发现的惊喜甚至是误读的快乐。

    作为一种审美感受方式,诗歌在张漫青的生命体验中具有一种令人震惊的爆炸性:“一个空心人,被安装了诗歌,可能随时爆炸”(《于是我原谅了你》)。空心人极具概括性地喻示了当下精神生活状态。借助诗歌的火药,诗人随时会将自己最隐秘的生命经验裸呈出来。这一罕见的诗歌方式呈现了一种不一样的诗人与世界的关系,撬动了与众不同的生命景观。日渐庸俗化的生存经验在这样的装置面前获得了一次空前的释放。诗人面对世界时的激烈反应来自于观察生活的姿态。对生命经验炸裂式的处理方式犹如在诗歌中安置了一个特殊的认知装置,用来对时代进行反省、对文化进行清洗、对自我进行重新命名。

    特殊的诗歌方式决定了诗人关注的焦点不是类聚化的情感经验,而是那些极具个人色彩的边际体验和特殊经验。类聚化的情感经验不是不重要,而是只能召唤我们已有的平常的态度和感受,在烟波浩渺的诗歌之海中,很容易消逝得无影无踪。而那些不可类聚化的个人经验会唤醒我们沉睡的生命感受,加深我们的生存体验,拓宽缓缓流淌的诗歌河流。这种对普通人一般生存感受的偏移,唤醒的是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揭开了隐蔽的生存幕布的一角。这种方式在娱乐至死的文化喧嚣中有可能成为一种表演性姿态,好在张漫青的作品抵挡住了这一时代诱惑,保证了诗作本身的成色和质地。

    自然,诗人对于非类聚化情感体验的张扬,在获得独特的生存感受的同时,对个人也有一种潜在的杀伤力。诗人既有每个念头都苦涩的无奈,又有孤独至死的决绝。个体生命经历中细碎的痛楚,折射出无边的生存隐秘和历史悲情。生命经验的本真呈现,使我们产生了直接目击般的刺激,它超越具体经验之上的暗示性,加深了我们经验感受的尺度。

    这种审视自我、观照生存的修辞实验,使诗歌带上浓郁的当下气息甚至某种程度的社会性。黑衣人、畜生、贱人、半兽人、傻瓜、失魂者、失眠者、儿童狂人、自闭症患者等等,唤醒或者说挽留了隐藏在历史深处的时代难题。这些边际人物的生存体验指向幽暗隐秘的生活背面,他们的存在戳穿了种种鲜亮的生活假面。张漫青并不是作为旁观者来描述他们的生活,而是作为体验者,将边际人物的生命体验锲入个人的感性生活,真切而内在地置身于自身生命之流,透视当下生存状况,体现了一种逼问生活真相的勇气和探寻时代内涵的魄力。诗歌成了诗人生命体验与当下生存的最恰当的中介,指向生命敞开的本真状态。诗人通过令人惊骇的真实对生命经验的幽暗领域进行开掘,对生存进行新的命名与重构,实际是对生命本身的一次次照亮和返回。

     在那些更为直率、紧张的诗歌中,张漫青不惮于写出极度的精神压抑和生存反思,直指现代社会牢笼式的权力关系,有着强烈的社会文化批判色彩。在诗人看来,即使对于外界秋毫无犯,把自我深藏于个人世界中,也仍然无法摆脱权力规则的制约与指摘,于是生活的阴影越来越大,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杀伤力。实际上,在娱乐化、碎片化、资本化的价值混乱中,拒绝合作的低姿态恰恰是一种对自我价值的珍视和坚守。

    即使在那些看起来与爱情有关的诗歌中,张漫青也没有给平常生活中的浪漫想象留下任何余地,而是毫不留情地转向对生存困境的揭示。如此决绝和彻底,有着自我撕裂后的畅快和坦然。《你你你你你》犹如一出现代戏剧。“我”一旦爱上对方,就会把旧事做绝,把新事弄旧。“必将畏惧你,抓你,推倒你/掌掴你,弹出笑给你/把旧伤献给你/把恶梦捐给你/把自己空荡荡迷惑你弄疼你”。这里的“我”具有充分的生命自主性,在爱的折磨中几乎尝遍爱情的各种滋味,甚至让人体味到一种角色表演的快慰。既能诱惑迷恋“你”,又能吓唬揭穿“你”;既能挖空袒露“你”,又能销魂消逝“你”。在你我的共在中,如何对待“你”其实也意味着如何对待自己,如何对待生存。诗人在略带反讽戏谑的语调中提供了一种反躬自省的姿势与可能性。

   在多元景观纷呈的现代社会中,生命经验的特殊性并不意味着具有天然的道德优势,这是那些动辄指责别人写作的诗人没有意识到的。对此,张漫青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并对较为单一的生命经验有所警觉,这也增加了她以诗歌的方式面对当下的耐心。姿态的放低使得诗人的眼界更为开阔,尽管她对处于危机中的人更感兴趣,更愿意呈示自己灵魂中不为人知的悲剧体验。

    现代诗不能满足于有限的经验,诗人应该增加结构上的包容力,综合不同性质的冲动,“使对立的冲动取得平衡”(瑞恰慈语)。为了避免诗歌的疼痛变为个人精神病历,张漫青一直在寻找一种艺术的平衡,从而避免诗歌的尖锐性对艺术性的损伤。从诗歌内部来看,诗人正是借助结构上的“对立冲动”感,增加经验的包容力。借助艺术的平衡,诗人消化了痛苦,将之转换成质地坚实的诗歌,使读者获得了更为深刻的生命体验。

    在《缺席的杨桃》中,作为世界的缺席者,杨桃的被动是与生俱来的,唯一的命运只能是等待被摘下,然后被清洗、撕咬、咀嚼。“酒席上空将飘浮疼痛和各种修辞中的世界/而我努力摆出一副很甜的样子”。在吃吃吃的吆喝声中,在几乎永无改变的吃的筵宴中,漂浮着绵延至今几千年的历史疼痛。只不过这里的人肉变成了杨桃,吃得更加隐蔽。诗人情愿化身为杨桃,承受这一场新时代的疼痛。没有反抗与拒绝,而是努力摆出一幅甜甜样子的杨桃,更加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在《沉默的豆腐》中,诗人面对大千世界宣称:“我很乖,一直乖/努力乖/默念各种眼色和脸色/天气潮,楚楚动人”。一块等待腐朽的干净的豆腐,一边赞美阳光一边努力变乖,直至“乖乖地捅向自己的白/就涌出自己的红”。这里的“乖”既不是真乖,也不是装乖,更不是卖乖,而是真切的生存状态和生存经验,是在种种权力和资本的裹挟下被迫沉默的声音。

    张漫青诗歌中的对立冲动感同样是诗人和外在现实保持的一种张力关系。这种张力关系既让人们看到当下社会问题的尖锐性,又在激烈的生命经验背后渐渐呈现出一种分寸感。诗人一如既往地“掏出自己献给世界”,其实扮演了《皇帝的新衣》中的儿童的角色。被现代文明精心编制的信息爆炸其实是单向度的。在到处粘贴复制的文本狂欢中,生命体验越发显得失落和萎缩。个人生命与外在世界的关联,在媒体化的生活常被嵌入大量中介物,使得生命体验丧失始源以及实在的过程。这种残酷陌生的生命窘境激起了诗人的激烈反抗。借助与外在现实的对立冲动,张漫青在似乎暗影笼罩的诗中表现了一种强韧的力度。

    作为一名打破了欲望的法则的孩子,张漫青在时间的迷宫里打捞存在的秘密。这一姿势不免显得悲壮。通过永恒这面无形的镜子观看,生命就如同又黑又瘦的蚊香,终会化为一片灰烟。当年博尔赫斯声称时间是一团消耗自己生命的火,而在张漫青笔下,干脆盯住生命尽头往回看,盘绕的蚊香恰如一条黑瘦的自己吃掉自己的蛇,剩下的是散落的一抹骨灰。在焰尖上跳出别样舞姿的张漫青,脚下燃烧的是时间的火焰。





往期回顾

 

第001期    浦   溪诗选

第002期    冰   儿诗选

第003期    颜   非诗选

第004期    禾青子诗选

第005期    江   浩诗选

第006期     叶   来诗选

第007期    子梵梅诗选

第008期    黄国清诗选

第009期     海中央诗选

第010期     威   格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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