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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宏毅作品丨隐匿在时代的褶皱里

纪宏毅 厦门诗人 2023-10-04

厦门诗人,第020期



诗人简介

     纪宏毅

70后

作品散见《诗歌月刊》《散文诗世界》《星星》《厦门文学》等刊物

出版诗集《刹那花开》





纪宏毅作品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组诗)



萤火

            

南方的夏天自然没雪

它们扑簌簌全都下在母亲头上

 

向晚时分,母亲照例供奉花果

焚香膜拜,她口中念念有词

一定是在乞请神明,庇护尘世太平,儿孙安稳

母亲更显单薄佝偻了

 

忽然想起儿时常去的一条小溪

母亲洗完衣服,就带我们到草丛里扑萤

那时的母亲,佛一样年轻好看

她身上的微光,竟然照亮了

我的一生


 


熨衣

 

母亲从晒台上收回

那些沾染了阳光香气的衣服

她认真地翻弄里衬、领角

沿着线条,魔术师般的对折,再对折

不平处,她取来熨斗

呲呲地让熨铁来回穿梭

手势依然娴熟

如几十年前在纺织厂里赶工

 

母亲如我一般的平凡

一个人的棱角或者命运

总是被折起来,隐匿在时代的褶皱里

时间自会熨去所有的不平

 

而我此刻最想熨去的

是母亲额头那几道明显的皱纹





父亲

                                

父亲退休了

他仍像守时的钟

每天早早站在我们的门口嘟嚷

该起床了

上班不要迟到了

 

父亲常说

那些年他每周都光着脚丫

跑几十里地赶到城里上学

那些年他曾磕着哲学和盐巴

度过了青葱的大学岁月

父亲明显苍老了

他不懂网络不知道菜鸟和美眉

他不屑去问何谓KFC和GPRS

他只是抱怨

房子越挨越挤

空气和水质越来越差

他还常唠叨

那些年

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天长日久

我们都看出父亲的心事

他是在给我们心灵的残缺部位

喂养一些故事

替我们补钙

更为自己充饥





梵天寺

                   

众佛沉默

黄色僧侣轻叩木鱼

把梵音收拢了又推远

 

红衣蓝衣的香客举香、跪拜

从胸腔里取出空无之火

从喉咙里捧出莲花

 

佛笑:

放下内心的铅铁,接受俗世的馈赠

学会把一些甜,亮在明处

一些盐隐于暗处


  



魁星阁

                  

雨洗禅院,钟声推远

披一身空明

端坐大轮山的静穆中

 

仰望身体里的苍穹

从北斗的阵列唤出星宿

唤出一些念想

那些随风铃摇落的

必定是命运的青黄之叶

 

放下从前,放开自己

人世间所有的高远

都层叠在内心的浮屠之上





铃铛                  

 

是谁借来了风

将古寺檐角的铃铛摇响

 

广场上鲜衣的少年,放飞鸽群

白色精灵扑簌着呼啸而去

天空亮了一会儿

随即陷进更长久的黯沉

 

这是江南五月的暮晚

许多的往事

随钟声推远了又推远


 



布娃娃

 

——你累了。

身体如一口深井,一个回声

远远的从幽暗处传来

 

是的,从未有过的疲惫,开始嗜睡

五脏六腑快拖不动血液的循徊

马达现杂音,甚至会有一两次空转

一张照片在岁月的火苗中炙燃

蜷卷、挣扎

年少的身影一次次试图从火中爬起

 

除了欲望,人的一生终究

又有多少次真正为了自己的灵魂

而歌,而哭

 

我们像飞蛾围绕着一盏灯火

我们看见光,努力打转

等命运玩腻了,将我们随手丢弃

像一个布娃娃

 

 



汤圆

——兼致银城四M

 

记不清一年当中多少次

你们喝完小酒,总要移步中山路

在那对老夫妻营生的汤圆摊继续宵夜

 

糯米球白如羊脂

在滚烫的锅里浮浮沉沉

多么像人生啊

你们总是吃得热泪盈眶

 

花生、芝麻、豆沙

生活的表象里总是包容着不同的馅心

品尝过的人咸甜自知

十六七年了,彼此的感情

有如这汤圆,要Q弹、要胶着

要多滋多味

你们想念的香气,今晩又在碗里蒸腾



  


在莲花

一一兼致禾青子

 

昨夜的风雨洗亮了空山

深吸一口森林氤氲之气

我想起了隐居于此的一位诗人

 

他经常带孩子们爬山、摘果、看远方

陪老父亲拜谒古寺

他在星辉下汲水、劈柴、煮茶、种花弄草

捡些顽石,尝试着为脚下的溪流命名

他是命里藏着深渊的人

向着寂寥的人生,一次次俯冲

勇敢地献出轻柔的、懦弱的、执拗的自己

 

他是林间一只跳舞的蝴蝶

他有彩色的梦

他有他的明亮或者幻灭


  



金刚

                       

震颤山林的一声巨吼

连白垩纪恐龙都在脚下臣服

此刻,它收起胸中的沟壑、悬崖

按住了十万匹躁动的野火

端坐如一个需要抚慰的少年

 

人类在草坪上嬉闹、大声嚷叫

夜里继续打牌饮酒、或者相拥而舞

在木屋里彼此交换眼神和内心的溪流

没有谁看见它身陷黑暗

躲避劈头盖脑的电闪、雷鸣

独自扛起跌落的星辰

 

白衣金发的女孩②已低头走开

它羞于承认也曾爱过了一个人

掌纹里还藏着比云图更为复杂的秘密

是静止的时间抑或死亡的魔咒

 

“如果害怕,就吹着口哨继续往前走

不要跑,也不要回眸

森林会咬伤每一头慌慌张张的野兽”


 



你睡去,一些词正在焊接

 

俗世的负重

每天都让你倒下

你睡去,一些词

一些美好正在焊接

 

焊点磕出了火花

追随血液循徊

在体内接拢,上升

白天没有没敢说出的字词句

拧成一根线

正拥堵着要穿过真我本我这小小的针眼

 

晨起,你背靠床头伸完懒腰

或捧一杯牛奶在阳台端坐

看楼下的人潮车流茫然如蚁

你笑了

蓄积一夜的词瞬间蹦出

你知道

这盛装的人间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桂冠诗人





读诗

                       

洗净双手

燃一炷香

呷一口热腾的老白茶

眼光方移至一首诗的第一行

 

我总是想着手里捧的是一尾活鱼

死命蹦跶,还是被我按在砧板上

刨开肚膛,让它流血又流泪

我手指往里抠

牵肠扯肚,掏心掏肺,挖出

黑衣和白泡

最后留下  虚空

 

是的,我从不去鳞

我喜欢它反射和折射的光亮

让我产生水天一色的幻觉

我还喜欢它有坚硬的质地

可以穿越生活的一道道屏障


 



致敬聂鲁达

 

黑岛③不黑

也没有岛

一生都在黑暗中潜行

寻找光

寻找出口

 

你渴望如海浪

把自己拍打在岩石上

粉身碎骨,再退回人民的海里

祖国的海里

海浪还是海浪

海浪己不是海浪

 

是啊,“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①指同安金光湖金刚塑像

②指电影《金刚》女主

③黑岛,为智利诗人聂鲁达居住的小村落。


  




 

                 

对寂静的再次辨认

 

---读纪宏毅近作《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带来的感触


禾青子

 

记得爱尔兰大诗人,世界著名的诗学专家,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谢默斯·希尼曾经提过这个问题:“一个诗人应该如何适当地生活与写作,他与他自己的声音,他的所在地,他的文学传承和当代世界的关系是什么?”。其实这样的问题也一直在我的内心萦绕着,成了我诗写生命中的一块沉重的也是沉默的压舱石。刚巧近期读到厦门本土诗人纪宏毅先生的这样一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感觉自己似乎也可以为他这组作品写点什么,以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身份或以一个近距离诗写同行的眼光,谈谈读完这组诗的一些感受。

 

每个诗人心里总会有一处根深蒂固存在的心灵风景,由他的亲人与朋友,他的居住地的景色,以及他生活中形形色色的阅历以及记忆仓库里难以舍弃的那些封闭的胶卷构成。而这样的心灵风景其实往往就源自于他那执拗的笔端所难以消除的寂静。这些寂静之物又承担着将自己苦心经营的诗歌作为自我疗愈的一种手段,并源源不断地压进诗行里,持续地完成对自己诗歌身份的确认。我想纪宏毅先生近期的文字必定是在朝着这个方面在迈进的。

 

诗人纪宏毅是一个很早就感受到文学召唤的人,在学生时代他就因频频发表作品并获奖而在写作上表现得优异于大多数同学,因此也可以从这组诗的行文中看到磐石般坚固的写作功底。我们能在这组诗中不断地找到语言作为闪光物所带来的阅读惊喜。比如诗歌《熨衣》中:“魔术师般的对折,再对折/不平处,她取来熨斗/呲呲地让熨铁来回穿梭”,又如《梵天寺》一诗中:“红衣蓝衣的香客举香、跪拜/从胸腔里取出空无之火/从喉咙里捧出莲花”,当世界被他细腻的感觉浸透,语言作为一种能量的助燃剂,理所当然承担了制造一种在场感的衔接作用。而诗句中特殊的节奏感,让诗人的作品能创造出的一个阅读者可感知的世界,向着读者的心灵之境延伸而去。  

 

在这组诗中我们认识到却远远不止于语言这个部分。构成它们成功要件的并不是隐喻和意象所带来的那层纱幕。我们还必须依靠一些挖掘手段加以发现蕴含的深层次思考的矿藏。比如这首《熨衣》:

 

母亲从晒台上收回

那些沾染了阳光香气的衣服

她认真地翻弄里衬、领角

沿着线条,魔术师般的对折,再对折

不平处,她取来熨斗

呲呲地让熨铁来回穿梭

手势依然娴熟

如几十年前在纺织厂里赶工

 

母亲如我一般的平凡

一个人的棱角或者命运

总是被折起来,隐匿在时代的褶皱里

时间自会熨去所有的不平

 

而我此刻最想熨去的

是母亲额头那几道明显的皱纹

 

熨斗是作为一个称职的家庭妇女一生的伴随品而存在的。象征着对生活倾注深情的一种标志。我们能信任这首诗中表述的真实,一个熨斗就是我们生命的看护物,将照顾家庭的使命明亮地呈现在一个主妇的手上,并且使得一个母亲的形象获得作者视域中永恒的存在。甚至可以说那几乎就是女性爱的力量的投射以及一种忍耐生活的宿命。“一个人的棱角或者命运/总是被折起来,隐匿在时代的褶皱里/时间自会熨去所有的不平”。

 

在纪宏毅的这些诗歌中,不管他写到人物或者景观,总能将他心灵中发光的那个空间通过文字挖掘出来,让读者能够领回的不只是语言带来的愉悦,还有文本能够带来的那种具有唤醒意识的作用。“他是在给我们心灵的残缺部位/喂养一些故事/替我们补钙/更为自己充饥”--摘自《父亲》。这种唤醒恰恰也同时在呼吁自己:“放下内心的铅铁,接受俗世的馈赠/学会把一些甜,亮在明处/一些盐隐于暗处”这体现了作为一个诗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这样的作品,也才能摆脱作者的第一生命,成为更多阅读者的共同生命。从而契合惠特曼谈到的诗的精神:一个民族的伟大最终是以它的诗歌所达到的高度和丰富来衡量的。

 

主观的诗人凭借自己的脑袋写诗,客观的诗人依靠全部身心写诗。因此他必然更多地内视自身:“仰望身体里的苍穹/从北斗的阵列唤出星宿/唤出一些念想/那些随风铃摇落的/必定是命运的青黄之叶”这是一种从寂静的回报才能获取的心灵的救赎。让诗人在种种失望的世俗中找到维持自己本心的支撑点,并在文字中找回写作的尊严。同时帮助读者领悟到“除了欲望,人的一生终究/又有多少次真正为了自己的灵魂/而歌,而哭”这样的诗,仿佛在与读者寻找共同的信仰基础,当这些词语带来的形象紧随着心灵颤动的方向移动,就不会在技巧与技术之间出现不合时宜的失衡。

 

这一组诗的主旋律是寂静的,并没有依靠光彩夺目的抒情,而是借助寂静来完成对心灵的劝慰。作者在诗中的语调也是平缓而充满引诱的,以一种难以觉察的感染力渗透读者心灵。不管是回忆父亲母亲的慈爱,欣赏诗友的执着追求《在莲花》,或是阅读名人产生的尊重感《致敬聂鲁达》,以及书写周边的风景事物,都仿佛以恋人般温暖的手指在轻触着诗行的肌肤,展现出词语与生俱来的纯真。而这种寂静又如诗句“南方的夏天自然没雪/它们扑簌簌全都下在母亲头上”像萤火那样闪闪发光。同时又带有动转为静的那份沉思:“广场上鲜衣的少年,放飞鸽群/白色精灵扑簌着呼啸而去/天空亮了一会儿/随即陷进更长久的黯沉”《铃铛》。

 

就如纪宏毅在《布娃娃》一首诗中写下的句子:“身体如一口深井,一个回声/远远的从幽暗处传来”。好的诗歌作品一定是具备谜语性质的,且能够从深度阅读中帮助读者获得自动点亮喜悦的燃点,它既是一座隐形的寺庙也是一座隐形的修道院;是能够发现:“生活的表象里总是包容着不同的馅心/品尝过的人咸甜自知”,是愿意达到作者《读诗》中那种“我从不去鳞/我喜欢它反射和折射的光亮/让我产生水天一色的幻觉、我还喜欢它有坚硬的质地/可以穿越生活的一道道屏障”带来的思维高度,并使得阅读者愿意自动调校成寂静状态的音频。

 

从《在莲花》这首诗中,我也辨认出了纪宏毅其实是和我一样的人:“他是命里藏着深渊的人/向着寂寥的人生,一次次俯冲/勇敢地献出轻柔的、懦弱的、执拗的自己”并且“他是林间一只跳舞的蝴蝶/他有彩色的梦/他有他的明亮或者幻灭”,而且是“掌纹里还藏着比云图更为复杂的秘密/是静止的时间抑或死亡的魔咒。”  

 

在此借用纪宏毅的诗句做这篇短评的结尾吧,愿:“这盛装的人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桂冠诗人”

 

                                            禾青子  20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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