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宿命

        要么有一个先天的上帝，要么人类自己制造一个上帝。这，就是人类的宿命。

       近期阿尔法狗以较大优势战胜著名围棋国手柯洁，引发了人机关系的讨论，人工智能真的可以完胜人类吗？有人说，如果人类把一切可工具化的都工具化了，有创造力的人类活动，是否只剩下文学艺术了，只有文学艺术才是人类维护为人尊严的最后自留地。

       作家韩少功《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读书》2017.6）中列举了两首诗：

       其一：

       西窗楼角听潮声，水上征帆一点轻。

       清秋暮时烟雨远，只身醉梦白云生。

       其二：

       西津江口月初弦，水气昏昏上接天。

       清渚白沙茫不辨，只应灯火是渔船。

       并说明两首诗分别来自宋代的秦观和IBM公司的一个玩诗的小软件“偶得”。看到后感到好玩，便将这两首诗发到朋友圈，让大家猜哪个是人写的，哪个是机器写的。大约有20多位好友参与，结果大吃一惊：竟有将近一半猜错。看来在文学艺术领域，也未必是人类的自留地。

       《红楼梦》里有个“香菱学诗”的故事，透着诗的玄机。香菱向黛玉学诗，黛玉道：“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可见诗的妙处，只在意境。上面两首诗，第一首虽然工整，用词讲究，终究不知所云。第二首读着亲切，眼前不由得浮起一幅远眺傍晚江边的优美图画。显然，第二首应是秦观作品。机器写作，接近乱真，只是意思上还差着那么一层。我觉得，意境这玩意儿，不是机器不会，而是机器还没有学会。等“偶得”们学会了，高大上的诗人作家们，就该回家歇着了。

       当前的人机对比很有意思。在一些人类觉得困难的事情上，机器觉得太简单了，比如微积分、金融市场策略、翻译等。对一些人类觉得“伸手就能做到”的容易事情，比如移动、直觉、情感，对电脑来说太难了。计算机科学家Donald Knuth说过，“人工智能已经在几乎所有需要思考的领域超过了人类，但是在那些人类和其它动物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的事情上，还差得很远。”有人解释到，只所以这样，是因为机器善于处理符合逻辑有规律的事情，那些（已经进化上千万年）靠经验的人类行动，机器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掌握。那么，如果给机器足够的时间学习、进化，结果会怎么样？会完胜人类吗？

       现实中，逻辑和数学是指导人类追求真理的捷径，或惟一的路径，科学探索都是人类用理性指向未知领域。到今天为止，人类积累下来的科学知识，都是建立在逻辑和数学的基础上。问题是，在绝对理性上，逻辑和数学可能不能代表一切。1931年由奥地利数学家歌德尔证明的不完备性定理表明，任何无矛盾的公理体系，只要包含初等算术的陈述，则必定存在一个不可判定命题，用这组公理既不能证明又不能证伪。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真理，都是公理化的漏网之鱼。英国哲学家罗素也提出过一个悖论：据说塞尔维亚有一位理发师，他只给所有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不给那些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问：他要不要给自己理发呢？如果他给自己理发，他就属于那些给自己理发的人，因此他不能给自己理发。如果他不给自己理发，他就属于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因此他就应该给自己理发。看来逻辑并不是严密的，绝对可靠的，逻辑似有漏洞。既然逻辑不严密、不可靠，那么，建立在逻辑运算基础上的电脑，是否存在致命的先天漏洞？牛津大学的哲学家ColinLucas正是从这一角度确信：根据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机器人不可能具有人类心智。

       事实上，大量的人类活动，做不到遵循逻辑和数学，或者说，有非常大比例的人类行为，并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自然规律，但是，这并不妨碍人总体上依然在进化，人的智识水平不断在提升。既然人类能够在不那么符合逻辑和规律的情况下学习、试错，找到正确的途径，我想人类制造的智能机器，或许会更善长这一些。只要留给它们足够的时间，让它们学习并掌握人类的经验知识。

       我们天然的认为人是特殊的，是万物灵长，是宇宙精华之所系。事实并非如此。科学越发展，我们越会发现，自然界中，不仅人类社会的生存系统，各类不同的系统中也存在类似的复杂性，甚至有极大可能比人类社会更复杂。当我们在大自然面前束手无策时，有时人类不得不承认，大自然不可抗拒。这其实就是说，人类还没拥有别的物种所具有的智能和能力。比如一朵云对其所处的不同热环境发生的反应。我们常说“自然之道”，要师法自然，就是承认自然比我们高明。

       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说，“我们这个物种是凭借想象的能力以及讲故事的能力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的，金钱、民族、宗教、人权等等都是虚构出来的、让自己相信的故事。”不仅这些社会化的产物，就连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也都是宇宙中现成的，我们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做出选择而已。实际上，人类对比大自然中的生物，比如说生命的韧性不如小草，虽一岁一枯荣，小草的生命可以一直延续，我们可曾见到，哪个人可以重生？再比如身体的自愈能力，人类比不上动物。奔跑能力、适应自然的能力，人类在所有物种中都不占有优势。不同的是，在大自然生态系统中，并不优秀的人类，学会了使用工具，学会了组织化社会化，自以为是万物的主宰。或许真有一个上帝存在，导演着大自然这个巨大的系统，将人安置在生物系统领导者的地位。

       科学家描绘的生命的起源，是从无机物到有机小分子，从有机小分子到有机大分子，从生物的大分子演化到原始单细胞的生命，再经过漫长自然演化到人。假设人类发现并掌握这一过程所有的知识，生命演化所需要的各种条件，相信机器能更好的掌握和运用这些知识，能更好地控制环境，更方便地更快地培育出更好的生命。所以说，如果我们相信科学，科学得不出人与机器不同的结论。如果我们不相信科学，那么，我们就要承认，人是经过长期自然演化而来的说法就是在扯淡。言外之意，就是有一个造物主在安排着这一切。

       问题是超级人工智能要来了。

       当前，弱人工智能无处不在，比如我们使用的手机、手表，各类自动化的机器设备等。人类已经掌握了弱人工智能，正处于通往超级人工智能的路上。在增加电脑处理速度方面，在硬件上已经能够支撑强人工智能了（比如天河二号。人脑大约能够每秒1亿亿次计算，天河每秒能进行3.4亿亿计算），相信十年以内，就能以低廉的价格买到能够支持强人工智能的电脑硬件。在软件方面，科学家正在通过抄袭人脑、模仿生物演化来让电脑变得更智能。有人还在尝试直接把电脑变成科学家，让它们自己修改自己的代码以改进它们自己的人工智能。

       超级人工智能一旦被创造出来，将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东西。所有生物，包括人类，都只能屈居其下。想一下，一个比我们聪明百倍、千倍、甚至数亿倍的大脑，说不定能够随时随地操纵这个世界所有粒子的位置。在我们想象里，只属于全能上帝的能力，比如操控大自然，对于一个超级人工智能来说，可能就像按一下开关那么简单。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出生的时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全能的上帝降临地球。什么时候来呢？多数科学家承认，2040-2060年间，是一个实现超级人工智能的合理预测。

       超级人工智能是一定要来临的，问题是人机的主从关系会不会改变。有人说，超级人工智能的来临，要么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事，要么是最糟的。如果人类真像当前科学宣称的，是进化而来的话，机器肯定也会学到进化的经验知识，会做的更好，从而成为人类制造的后天来临的上帝，主宰这个地球和人类的命运。这种情况是最糟的。如果像Colin Lucas说的那样，根据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机器人不可能具有人类心智。就会存在一个先天的上帝，在俯视着这一切，它不会容忍人工智能迈过它设置的“坎儿”，超级人工智能只能局限于技术应用层面，从而造福人类社会。这是历史上最好的事。

       对人类而言，总是要有一个上帝，先天的或者后天的，俯瞰着人类的活动。这就是人类的宿命。相比而言，我觉得一个先天的上帝对人类会比较好。因为后天的超级人工智能，会带着它的制造者的偏执和统治欲“基因”，人类在它们的统治下，将苦不堪言。或许，在超级人工智能治下，人类已不复存在。这，应当不仅仅是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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