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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史寻踪】“李闻血案”的前前后后
李公朴先生和闻一多先生
1946年2月10日,重庆各界爱国人士在较场口举行庆祝政协成功大会,会议遭到国民党特务破坏
李公朴在“较场口血案”中被打伤养病期间
昆明学生举行反内战、争民主的游行
在“一二·一”惨案中被国民党军警杀害的死难者灵堂
1946年5月,社会大学因受国民党的刁难被迫停办,李公朴随即返回昆明。这时的昆明已充满白色恐怖气氛,市中心的近日楼墙上出现了反动组织“自由民主大同盟”咒骂民主运动的标语和大字报,说“李公朴奉中共之命携巨款来昆密谋暴动”,将民盟负责人的名字篡改为“闻一多夫”、“罗隆斯基”、“吴晗诺夫”,诬蔑他们组织暗杀公司,公司董事长是“闻一多夫”。
李公朴先生回到昆明后的一个星期,联大文艺社在他开办的书店楼上举行了一次座谈会,学习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李公朴、闻一多、楚图南、李广田和孟超都在会上讲了话,座谈会记录登在《文艺新报》上。
1966年人民出版社重印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封面
6月间,滇军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在辽宁海城起义,发表《反内战通电》,起义滇军改为“民主同盟军”。与此同时,驻昆明龙绳祖(民盟秘密盟员龙云之子)滇军二十四师不听调动,自行解散。由于这两件事,国民党内流传民盟勾结地方武装企图暴动的传闻。为此,民盟云南省支部决定举行三次招待会,分别与党政、机关、社会各界以及新闻界人士见面,公开阐明观点与立场,以正视听。招待会由省支部负责人楚图南、潘光旦、闻一多、李公朴、潘大逵、费孝通、冯素陶七人主持。
在海城起义的一八四师官兵
27日召开第二次会议,出席的有文化、教育、金融、实业和宗教界人士共80余人。我和赵沨负责会议签到,来宾到齐后,我们背后突然窜出一人将签名簿抢走。我俩一面大声呼喊,惊动路人,一面紧追不舍,来人见势不妙,丢掉签名簿逃窜而去。
这次招待会还是由潘光旦、楚图南、李公朴、闻一多宣讲会议召开的目的以及民盟的主张、历史、性质及作用。接着是云大教授宋驭欧讲话,他说民盟是可信赖的,一是他们都是文人学者组成,文化水平相当高;二是他们对一切政治问题的判断相当正确。然后是工业协会主席徐佩璞、女青年会总干事倪瑾、男青年会总干事王吾兴讲话,核心意思是说因为现在中国政治不民主,所以我们更要关心政治。一位商界人士站起来说,我受片面的宣传影响,总以为民盟的领袖们是很可怕的怪物,今天见了面,看来都是文质彬彬、手无寸铁的书生,并不可怕,非常和平。方才听闻先生说,需要伸出他们沾着粉笔灰的手跟社会各界人士紧紧地握起来,我是个商人,我愿意第一个伸出我这污秽的手同你们握,也希望我们士农工商各界伸出自己的手同他们紧紧握着。接着一位参议员孙天霖沉痛地说:我们云南人民敢讲话,参议员们常常因为言论而受到警告。我赞成闻先生所说的,以教育手段、以和平态度来从事政治。我也希望大家伸出手来和民盟合作,以建立民主康乐的中国。一位参加邮务工会的青年也表示愿意伸出自己这双工人的手跟民盟紧紧握起来。最后潘大逵代表民盟省支部作结:中国民主同盟是代表第三方面的政治组织,愿与大家紧紧地握手,向民主的道路前进!
这次招待会非常和谐成功,闻先生代表民盟伸出的这只手已经和更多有良知的中国人紧紧地握在一起。
28日,第三次招待会的酒店受到当局的警告,已不能再用。李公朴先生得知后,立即要我和他一同去金碧路的冠和园找经理商借场地。李先生颇擅斡旋,很能办事,他承诺招待会会购买一些冠和园自制的小点心,很快得到了经理的支持。谈妥后,招待会就移到冠和园举行,虽然延误了一些时间,但未对会议产生多大影响。这体现了李先生善于随机应变的能力。到会的新闻界编辑记者和各期刊负责人约30多人。大家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以记者采访的方式开始了招待会。记者们提的问题有:民盟对时局有什么看法?民盟作为第三方面有什么办法能止息内战?第三方的力量能否促使和平条件实现?民盟内部如青年党、民社党参加国民党召开的“国大”,民盟对他们会采取什么态度?民盟有什么报刊?民盟对美国援华法案有什么看法?民盟对马歇尔的态度如何?等等。民盟负责人一一作答。
会后闻先生把三次招待会上的发言整合成一篇文章《民盟的性质与作用》,发表在《民主周刊》,这是一篇重要文献,阐述了他对民主运动的认识和对建立和平民主新中国的信心。
7月,昆明形势更加险恶,联大、中法的师生一批一批地回到平津。特务们更加无所顾忌。李先生寓所门前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怪女人,手持一本圣经,不是念经,是在咒骂,说:“不信我的教让你不得好死……”
8日,两个彪形大汉突然闯进李先生的北门书屋,自称是退伍军人,说听闻李先生正在招兵买马,组织武装,特来投靠。李先生走出来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我是个文化人,就开了一个书店,做些文化事业,我不懂军事,什么招兵买马,不要听信谣言。二人悻悻而去。
社会上传闻,当局已列出一个黑名单,上面就有李公朴、闻一多、楚图南等人的名字,朋友们和家人劝他们尽快离开昆明,即使在昆明也要尽量少出外活动,事事当心。
7月11日,李先生在家写世界各国教育史,正写到文艺复兴时代。晚饭后,李先生想起赵沨之托,想借南屏电影院举行义演,便和夫人去南屏电影院找经理刘太太。刘太太也是进步人士,爽快地答应了,并请李先生夫妇看了一场电影。两人九点多乘公共汽车离开,下车后步行在回家的小巷学院坡,这时背后尾随的特务向李先生开了枪(声音不大,据说是美国无声手枪),李先生应声倒地。李夫人连忙呼救,正好有几位云大学生经过,设法在周围店铺找到一架帆布床,几个人将李先生抬到云大医院抢救。手术时医生发现李先生肠胃穿了四孔,流血不止。入夜,李先生时昏时醒,醒时愤激自语“卑鄙!卑鄙!”,口吐鲜血不断喃喃“为了民主,为了民主!”凌晨五点二十分,李公朴先生停止了呼吸。当时只有李夫人、我以及李先生的儿子李国友在病房守护,李先生女儿住校未归。
我们强压悲痛,商量筹办后事。清晨,天还没有大亮,闻一多先生就赶来吊唁,他流着泪安慰李夫人说“这个仇是要报的”、“公朴没有死,永远没有死”。李夫人也劝闻先生外面风声紧,要少出来。闻先生说“外面大风大浪,我们不出来谁来掌舵”,“我们不出来何以对死者”。我听了这番话,心中倍感振奋!
治丧委员会在云大操场举行李公朴告别仪式,来告别的民盟盟员和群众有千余人。我流着眼泪向李先生告别。
7月15日,李公朴治丧委员会在云南大学至公堂举行李公朴殉难经过报告会,亲友劝说闻先生不要参加,他坚持要去,最后达成妥协——出席而不讲话。民盟派人去西仓坡护送闻先生到会。会上首先由李夫人报告李先生殉难经过,讲到中间悲痛欲绝,泣不能言,会场上潜伏的特务趁机起哄,会场一阵混乱。闻先生实在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大声喊道:“特务们,是好汉的站出来!你们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杀死人又不敢承认,还污蔑人,说是桃色事件,说是共产党人派人杀的。无耻啊!无耻啊!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全场掌声如雷,接着闻先生发表了气壮山河的演讲,痛斥法西斯政权必然灭亡,赞颂人民民主新中国必然诞生。这就是日后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讲》的由来,闻先生的演讲激励起全中国人民争取民主的斗志和信心。
闻一多正在发表公开演说
当晚,中苏文化协会干部金若年开美国吉普车去接民盟云南省支部负责人潘光旦、费孝通、潘大逵、楚图南、张奚若、冯素陶、尚钺、赵沨(中苏文化协会负责人)去美国领事馆避难,金若年也一同入住。两天后,因他们需要一些有关李闻的资料,我和领事馆一位女翻译陈瑾取得联系。我去领事馆送资料时,看见馆外堆着沙袋,还有国民党士兵包围。陈瑾告诉我,楚图南和张奚若二人不愿住下去,提前出来了。(后来我亲耳听到楚图南为同志遇难自己却躲进美国领事馆避难表示内疚。)两天后我又去了一次,陈瑾告诉我,政府当局答应他们可以出来,条件是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昆明。一个星期后,他们都飞赴北平了。
17日,闻夫人收到毛泽东、朱德从延安发来的唁电。同日也收到了中共代表团周恩来等人从上海发来的唁电。中共代表团为“李闻事件”发表抗议书,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杀人犯的统治》,重庆《新华日报》发表《抗议闻一多教授的被刺杀》,中华全国文艺协商会总会为“李闻惨案”发表宣言,周恩来为李闻暗杀事件在上海举行记者招待会。昆明李闻惨案后援会致函美国总统与国会议员,要求美国政府从惨案中认清国民党政府破坏民主的罪行,“要求立即撤退在中国的美军,停止一切助长反动派暴行的措施”。郭沫若、茅盾、巴金、田汉、胡愈之等文化界名流十余人,在上海致电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斥责国民党特务的暴行,请其立即派遣调查团来华。
毛泽东、朱德致李公朴、闻一多家属唁电
8月6日,民盟中央委派梁漱溟、周新民(中共党员)到昆明调查“李闻事件”真相,国民党中央党部派一位张姓秘书以协助调查的名义陪同。周新民首先到李夫人家表示慰问并了解李先生遇害前后的情况。我陪周新民先后三次到云大医院看望闻夫人和闻立鹤。闻夫人因心脏病住院,闻立鹤身中数枪,腿部受重伤,但幸未击中要害。他年轻力壮,恢复很快。另外在场的还有闻立鹤的两个妹妹和女佣,她们讲了很多情况,我在一旁记录。跟踪我们的特务一直在医院门口监视。周新民先生原为云南大学教授,对云大医院的情况很熟悉,于是从前门进去,后门出来,特务一无所获。
梁、周两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多次和当局党政军方面交涉、会谈、争论,调查也受到干扰、欺骗,还上演了一场“假审判”的闹剧。但周先生得到冯素陶和民盟组织的帮助,特别得到一些内幕知情人士偷偷提供的资料,这些成为有力的证据。
22日,他们回到上海整理资料,写出《李闻案调查报告》,“李闻惨案”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作者系李公朴先生女婿、民盟中央原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