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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专刊】荡口:人文浸润的江南古镇

若江 群言杂志 2022-07-27
原载《群言·江苏专刊》

荡口,一个浸润着人文波光、让人流连忘返的江南古镇。对许多人来说,荡口更像是一个氤氲着谜云的传说。那个传说紧紧牵系着为人津津乐道的江南才子唐伯虎。传说中,明代“姑苏四才子”之一的唐伯虎,在虎丘烧香时邂逅华太师家的丫鬟秋香,为秋香的嫣然三笑迷失了魂魄,竟然一路相随,潜入华府,委身为奴。在历经种种磨难波折之后,唐伯虎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传说中的华太师就是无锡荡口人氏华察,嘉靖年间任翰林院太史公。华察晚年辞官归隐,最终定居到其先祖所居之处隆亭(今无锡东亭)。

荡口人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故事中的华太师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事实上,故事并不真实。推算起来,华太师比唐伯虎小27岁,华太师在朝为官时,唐伯虎已年逾花甲,怎可能被一个小丫鬟迷得七荤八素?不过真有较真儿的学者,翻遍典籍,求证出秋香是明成化年间南京的一个妓女,名叫林奴儿,年纪比唐伯虎足足大20岁。所以,“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纯是文人臆造。不过,故事虽属无稽,但确实写出了怀才不遇的一代才子藐视权贵、追求真爱的个性,与明代中后期桀骜不驯的文人气质完全吻合。
事实上,当年的吴门才子唐伯虎的确经常来荡口,常来的还有他的朋友祝枝山、文徵明等人。来荡口,因为这里有他们共同的友人——大名鼎鼎的收藏家华夏。
华夏亦文亦商,与这班文人交往甚厚,他既有钱,又懂书画鉴赏和古董收藏。华夏在荡口开了一家远近闻名的真赏斋,专营古董字画。而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这些主要靠卖文卖画为生的吴门才子,又怎能少了这样一层关系?在水网密布的江南,河道、小船就是今天的公路和汽车,才子们乘着扁舟,羽扇纶巾,一路赏景,一路吟诵,想来这段旅途绝不会枯涩。文徵明所作《真赏斋图》正是当时的真实记录,他在80岁和88岁时分别画了两个版本的《真赏斋图》,现在作为珍宝级藏品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院。
所以,不管“唐伯虎点秋香”故事是真是假,这个浪漫传说都是荡口古镇吸引游客的亮点之一。
荡口位于无锡、苏州、常熟的交界处,距离无锡、苏州都有20多公里,所以要去荡口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正因如此,荡口才像一个藏在深闺的女子,较少受到外界搅扰,可以稍稍放慢建设的脚步,从而留下了一些值得珍藏的老建筑,留下一些过去时代的记忆,成为为数不多的江南老城镇样本。
荡口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鹅湖沟通着四方水系。远古时期这里是一片湖荡泽国,四围遍布着数十个湖荡。荡口紧靠着沟通太湖与长江的望虞河,与阳澄湖水域近在咫尺,依偎最紧的自然是鹅湖和蠡湖。鹅湖也称“鹅肫荡”,因其水域形状很像一只鹅肫而得名。蠡湖又称漕湖,最早见于春秋末期,是吴国人训练水军和囤积粮草之地,据说是根据范蠡的设计开挖而成。泰伯早年率众开挖的伯渎河一路向东,在流经漕湖后最终汇入鹅湖。荡口就处在这些水系与鹅湖的交汇处。在以水运为主的古代,湖河交汇之地交通最为便利,很容易聚集成市,荡口由此而热闹繁盛起来。至明末清初,荡口已经拥有了4000多家住户,俨然一个繁华大镇。
后来,随着铁路、公路交通的快速发展和水路交通的衰退,荡口一带逐渐被边缘化,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计划经济以农为主的宗旨,更让荡口难以摆脱经济不振的羁绊,重现往日的繁华。
然而,边缘化和不富裕,使荡口保留了旧时的样貌,没有像许多“新农村样板”那样拆旧建新,把老街古镇拆个一干二净,而是较大程度地保留了江南水乡老镇的旧日风貌。进入21世纪后,无锡在文化保护意识和生态意识的觉醒中蓦然回首,竟然发现在经济发达的城市旁还留有一个珍稀的古镇,可以拿来作为城市压箱底的文化历史遗产。
数年前,得知荡口古镇决定修复,我们曾第一时间赶去探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原汁原味的古镇图景:枕河破旧的民居,沿岸的街市,散落失修的古宅深院,悠长的小巷深弄,近乎原始状态的鹅湖,茅草、芦苇、夕阳下悠然的小船,还有不紧不慢笃悠悠的乡镇节奏,拥挤喧嚣的菜市场,拎着菜篮讨价还价的老婆婆,趴在门前石板上晒太阳的土狗,一切都让人回想起书本里和记忆中的旧时生活形态。
荡口人真该庆幸老镇一时的淡出,甚至应该庆幸一度的经济不振,若非如此,古镇的一切又怎能留存至今?荡口又怎能成为无锡市域内唯一的省级和国家级双重历史文化名镇?
明代之前的荡口一直默默无闻。直至明洪武年间,原籍东亭的华氏族人迁徙荡口,由此开启了荡口崛起的历程。华氏先祖可以追溯到商朝王室后裔,而无锡华氏先祖则可追溯到东晋时的孝子华宝。南宋时,华氏的聚居地主要在无锡东亭一带。元朝末年,烽烟四起,战乱频仍,东亭华氏的一支华幼武带着全家避难姑苏,当时苏州城已被张士诚义军控制。经过多年战争、十月攻城,朱元璋军队剿灭了张士诚的割据政权,创立了大明朝。
战乱初停,华幼武决定让儿子华贞固立即返回无锡,向官府申报回迁家乡。当时,朱元璋为了报复苏州人帮助张士诚顽强抵抗,将大批苏州人迁往苏北和淮南等地,且严令其终身不得迁返。华幼武的及时迁徙返乡无疑是无比英明之举,它不仅使全家得以避开朝廷推行的强制迁徙,使一个家族与一片土地因缘相逢,更拉开了华氏家族兴盛的历史序幕。更英明的是,华幼武没有让全家迁回故乡东亭,而是移居到了荡口。当时东亭离无锡城较近,人多地少,发展空间较小。而荡口相对偏僻,有大片未经开垦的湖滩湿地,地广人稀,尚有很大开垦空间。而每逢改朝换代,朝廷都会重新分配土地资源,减轻税赋劳役,鼓励百姓垦荒。朱元璋在政权初立时同样推出了这些举措。华幼武抓住这个机遇,华氏家族在荡口获得了大片土地,这成为华氏后来发家致富和荡口快速崛起的关键。
华氏迁居荡口时,华幼武已经年老,当家人是他的儿子华贞固。华贞固亲力亲为,率领全家围湖造田,垦荒不辍,历经数十年辛勤开垦,到华贞固晚年时,华氏已经拥有近千亩良田,为家族后世的兴旺打下了基础。华贞固遂成为华氏在荡口创业发家的第一人,而荡口的兴盛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发端的。到明末清初,荡口已是无锡地区最为繁荣的乡镇之一。

第一次看到荡口的历史资料时,我不免惊诧。一个小小的乡镇何以走出了这么多名人,从收藏家、书画家、数学家、科学家、音乐家、实业家,到清官廉吏,且大部分出自同一家族:华夏、华察、华允诚、华燧、华坚、华秋苹、华蘅芳、华世芳、华鸿模、华绎之、华璂、华君武……这不禁让人思考一个家族与一个古镇的兴盛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渊薮和意义。其他姓氏的荡口名人也如璀璨星辰:文化大师钱穆、力学泰斗钱伟长叔侄曾长期客居于此;被誉为“第二国歌”《歌唱祖国》的创作者王莘则是地道的荡口人;还有一位长期潜伏国民党高层、为中共获取大量秘密情报的红色间谍沈安娜,是华氏子弟华明之的妻子,可算作半个华氏人。
纵览从荡口走出的名人,多是极具创新能力的人物。开放进取、灵活智慧的水文化养育出的创新、奋进特质,成为荡口人突出的历史文化品质之一,从这些名人名家身上,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到这一点。华氏家族是一个重孝义的家族,奉孝传义也是荡口人尊崇的美德。发家致富而不独享,奉孝老人,帮扶弱者,是荡口大族的一贯家风。荡口历史上的十大义庄,就是这一文化品格的直接体现。据20世纪40年代的一项统计,无锡义庄数量为全苏之最,而荡口义庄数量则是无锡之最。在荡口古镇的保护工程中,华氏义庄等老义庄得到了修复,这些义庄不仅是风景优美的古镇游览景点,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文教材。
给荡口带来粼粼水色的除了北仓河,还有鹅湖。鹅湖,也叫鹅真荡,是荡口的母亲湖,如今仍存约800亩水域。如果放在城里,它也许早就像西湖、蠡湖一样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了。因为它地处僻静一隅,因此才保留了近乎原始的形态,没有花团锦簇,没有人工雕琢,只有几只小船静静地漂荡在水面上。
与旅游景点的那些湖不同,准确地说,鹅湖是一个硕大鱼塘,里面放养着远近闻名的甘露青鱼。鹅湖的青鱼至少要养六七年、长到十多斤才会下网捕捞,是无锡人过年期间必备的年货。往年,人们走亲戚、拜长辈,手里少不了要拎一条十几斤的大青鱼,送礼的和收礼的都觉得有面子,也很喜庆,年年有鱼,年年有余。水至清则无鱼,鹅湖的水不算很清澈,却生态自然,没有污染。
在古人笔下,鹅湖的风光美丽而充满了野趣。清代诗人杜汉阶有诗云:“东南巨浸首鹅湖,绝妙烟波万叠图。云外青山遥映带,风光得似邑西无。”他笔下的鹅湖风和日丽,烟波浩淼,风光优美,景色宜人,但把鹅湖誉为“东南巨浸”似乎有些夸张,或许清代时的鹅湖水域面积要大很多。清代无锡人秦琦也有《梁溪棹歌》,“鹅湖美色水深深,系棹携壶取次斟。询是水乡风味好,银鱼如雪细如针”,描写的是泛舟鹅湖,品尝水乡船菜,难忘清酒银鱼的美味。可见当日鹅湖,一定是吴地才子佳人青睐的好去处。华察辞官归乡后也常常光顾鹅湖,“载酒随轻波,演漾情未已。夕阳映前川,棹入微茫里。散发弄烟空,窃比鸱夷子。沙际冥色来,归棹还自理。何处沧浪歌,因之一洗耳”。一个曾经沧海、洞穿世事的退隐官员,在夕照之下,泛舟湖上,借酒起兴,望着微茫的湖水,以悄然隐遁的范蠡自喻,借许由洗耳之典,表现拒绝尘俗的高远境界,其情其景似在眼前。
站在鹅湖边上,想起这里曾是文人墨客驻足吟咏之地,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期待。但愿荡口古镇的旅游线路中能够安排鹅湖这一景点,从北仓河下船,小舟荡荡悠悠穿越古镇水弄后,再荡荡悠悠进入鹅湖,观水景,忆古人,品湖鲜,采菱角,赏野趣,细细感受旧时情景。无论春日踏青,还是秋夜赏月,抑或是细雨绵绵的冷冬,荡口都是一个可以放飞心情、舒展心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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