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访公羊会创始人何军

近些年，在世界各地的巨灾救援现场，我们都能看到公羊队应急救援志愿者们的身影。作为官方救援力量的重要补充，这支不断走向专业化的民间救援队伍已经走过了十年历程，而2008年的汶川地震就是他们的起点。

今年5月，适逢汶川地震十周年，本刊专访了公羊会联席会议主席和创始人、民盟盟员何军，和他一起从汶川聊起，从而引发对我国民间救援的现状和未来的思考。

问：何军老师，您最初为什么创办公羊会，投身公益事业？又是什么契机促使您走上应急救援这条路的？

答：许多人问我，为什么给组织取名“公羊会”。秉“公”益之心，行“羊”之善，“会”天下英豪，这是这个名字的来历。组建时我的想法很简单，当时我身边有很多想做公益也一直在帮助别人的企业家，大家都想为社会做点事情。因此，我想把这些机构和资源整合在一起，形成合力，建立一个更广阔的平台。最初，公羊会是一个热衷于探索户外、慈济四海的社会组织。我们和很多社会精英一样都受过高等教育，也可以选择去过一种从容悠闲的生活。但应急救援、公益帮扶的身体力行让我们的内心更充实，也让我们短暂的生命有了全新的注解和意义。我们有一个口号“智趣人生、公益帮扶”，就是有智慧、有乐趣地践行自己的人生信念，同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既关注志愿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兼顾志愿者个人的价值取向和思想认同。

△ 公羊队在地震现场实施救援

问：您和公羊会在汶川地震中都参与了哪些救援工作？有什么切身感受？

答：2008年汶川发生地震，公羊会了解到地震消息后，当晚即召开紧急会议，会员现场慷慨解囊，当即凑出七万多元现金善款，通过杭州慈善总会捐赠给灾区。第二天，我带领其余四名来自杭州和四川的会员奔赴灾区开展救援工作。进入灾区后，一路上道路坍塌、通讯受阻。在满目疮痍的震区里，太多人的家庭支离破碎，生命和财产在顷刻间化作虚无，生命的脆弱让人十分心痛。但是，我们同时也看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公羊会和其他救援力量在当地积极开展工作，很多公益组织、个人自发运送物资、伤员，使那里的群众得到了救助，这又是很振奋人心的。

汶川地震是公羊会第一次参与灾后救援，当时无论是技术、装备还是经验都不像今天这么完备。在灾区，我们每天的工作主要有两项：一是为都江堰、彭州灾民搭建救灾帐篷。大灾之后，住在我们搭建的救灾帐篷里的老百姓每天正常的吃喝拉撒都是不小的问题，有许多棘手的事情需要第一时间协调解决。二是为绵阳市安县秀水镇的临时灾区医院采购和运送医疗药品。当时不断有灾民生病，甚至有产妇在帐篷里生产。因为灾区医院是临时成立的，不像正规医院一样有自己的药品储备，有时需要外科手术耗材，有时需要内科药物，我们每天凌晨都要根据临时医院前一天的需求，带着处方赶回成都采购药品，再赶夜路送回灾区。计算下来，公羊会共向汶川灾区捐赠价值五万余元的各类医药用品。

当然，在汶川我们也留下了许多遗憾，当时公羊会的救援能力还没有现在强，如果以今天的能力，我们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  2008年，公羊会为地震灾区发起慈善募捐

问：参与汶川救援后，您对民间救援这种形式有哪些深入思考？

答：2008年以前，面对突发的大灾，我国整体的应急救援能力和救援效果确实因当时的体制机制和技术上的缺陷，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据我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唐山大地震的时候，第一支救援队伍是震后一个星期后才到达现场的，救援效果可想而知。汶川地震时，我国政府也调动了举国之力参与抗震救灾，但这样大型的灾难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需要非常专业的救援力量，无论在救援效率还是救援难度上，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场考验。当时我身在现场，亲身经历那一切后我开始思考，在国家层面的官方救援力量到来之前，民间力量能否在第一时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救援工作，来帮助受灾群众渡过难关？我们能否成立一支专门执行应急救援任务的志愿者队伍，时刻准备救危助难，为社会出力、为政府分忧？

可以说，汶川地震是公羊会的转折点。通过那次汶川之行，我们觉得公羊会未来可以在民间救援方面集中力量。我们最早的会员都是户外爱好者，又集结了不少具备建筑、医疗等各方面专业知识的能人，大家都觉得民间救援是能够真正为国家助力的事情，很值得去做。因此，我们成立了一支执行灾害应急救援任务的专业志愿者队伍——公羊队，沿用至今的公羊队“小黄人”形象也是在这前后出现的。决定了未来发展方向以后，公羊会就开始朝着更加专业化的方向前进。

△ 公羊队“小黄人”参与新疆塔什库尔干地震救援

问：这些年的救援行动中有哪些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故事？

答：2008年公羊队成立后，就持续活跃在抗震救灾的一线，2010年在玉树，2013年在雅安，2014年在鲁甸，2017年在九寨沟、塔什库尔干，2018年在台湾花莲，都留下了“小黄人”的身影。我们也走出了国门，深入尼泊尔、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厄瓜多尔、意大利、墨西哥等地的灾难现场进行应急救援。除此以外，公羊队还在浙江余姚特大洪灾、杭州“7·5公交车纵火事件”、浙江丽水里东特大山体滑坡、江苏盐城龙卷风等自然灾害或突发事件中发挥了救援作用。

在这些年的应急救援中，有许多次冒着生命危险的经历令我记忆犹新。比如，在雅安地震中，公羊队连夜冒着余震和塌方的危险深入宝兴县永福乡和五龙乡灾区，由于沿路塌方、山体滑坡严重，短短几十公里道路被十几次山体垮塌阻断，我们情况十分危急，一度与后方失去联系，所幸最终安全通过。还有一次，我们在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首府白沙瓦进行医疗救援时，发生地震的地区一周前还是枪林弹雨的战场，负责保护我们的六名警察牺牲在那里。当地的部落武装情况很复杂，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塔利班、基地组织的力量混杂其中，最让人担心的是还有部分中国新疆的“东突”分子。九位医疗队的队员们就在这种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战争状态下投入到一个星期的持续救援中，每个人出发前都签署了生死状，但没有人退缩，因为等待援助的是27万条生命！

同时，我们在救援中也常常感受到自豪和温暖，那种内心的满足感不是金钱或荣誉能够替代的。比如，在2016年厄瓜多尔大地震中我们是第一支到达的亚洲队伍，厄瓜多尔总统亲自到现场看望我们。后来习近平同志去厄瓜多尔访问时，那位总统还专门说起了这支从中国来的救援队，他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我们都穿黄色的衣服，而五星红旗让他知道，我们是中国来的朋友。我们不仅代表了公羊会，也代表了中国对世界的大爱，让世界看到了中国人的公益精神。

△ 2015年12月，印尼地震救援现场

问：参与救援的经历真是令人非常感动。据我所知，每次灾难中都会有一些民众希望作为志愿者到灾区做救援工作，那么在您看来，当前国内民间救援现状如何？民间救援如何与官方救援相互配合，才能做到帮忙而不添乱？

答：自汶川地震到今天，我切身感受到了中国政府和民间专业救援力量的持续壮大。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在历次灾难发生现场，在以国家为主导的前提下，民间自救力量展现出了其特别的价值。

但是，我们千万不能认为有力气、有爱心就可以作救援志愿者了，凭着一腔热血盲目进入灾区，这跟真正的职业救援人员的差距非常大。作为一种补充力量，民间救援组织必须持续提高自身专业素质和装备能力，有组织、有纪律，并和官方救援保持稳定有效的沟通。这里要提到我国的消防救援体制，因为采用兵役制，兵员在短短两年的服役期内要学会大量救援技能，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所以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民间专业救援力量正可以发挥补充作用。

就拿公羊队来说，我们一直致力于提升自身的专业化水平。发展到今天，公羊队应该算是中国民间可以走出国门的一支比较像样的救援队伍。这有两层意思：第一，有常态化的救援联动机制；第二，有非常强的专业救援技能。公羊队目前拥有500余名经过严格挑选、培训考核并具有扎实救援知识及实战经验的志愿者，已经成为具备国际搜索与救援咨询团（INSARAG）认证的中型救援队，而我们的目标则是要成为具备国际搜索与救援咨询团能力认证的国际重型救援队。这个目标很远大，它要求我们的队伍能够在三小时内启动，24小时内到达全球任一地点，这需要强大的后勤保障和海外动员能力。在浙江、四川、陕西、新疆以及美国德州、意大利，我们有六支救援力量常驻，配备有国际一流水平的专业装备。就在这个月，我们还进行了一场大型国际救援实战演习，同时也是对汶川地震十周年的特别纪念活动。

△ 2017年8月，公羊队参与九寨沟地震救援

问：灾后救援要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面对未知的危险，您会有恐惧和犹豫吗？

答：没有什么恐惧和犹豫，因为灾情发生后我们每快一秒，受灾群众就多一秒生存的可能，容不得一点犹豫和踟蹰。灾难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采访结束，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了十年，许多人或许已经淡忘了那场巨灾带来的震撼和伤痛，而何军与他率领的公羊队却自汶川始，始终秉持初心，将对国家、对社会的大爱融入一次次救援行动中，凭着一腔热血奔走在瓦砾碎石之间，冒着不可测知的危险向那些等待救助的生命伸出援手，着实令人心生敬佩。或许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应急救援，但那颗火热跳动的公益之心，却总能被感受到，亦可被长久地传递下去。

（原载《群言》2018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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