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直击丨威尼斯双年展:这个时代真的“因吹斯汀”吗?
威尼斯双年展军械库展览现场
第58届威尼斯艺术双年展(Venice Biennale)于今年5月拉开帷幕。伦敦海沃德美术馆(Hayward Gallery)总监Ralph Rugoff(拉夫•鲁戈夫)将本届双年展主题定为“愿你生于有趣的时代”(‘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鲁戈夫表示,这一灵感源自中国谚语,希望借助古代谚语的力量引导人们反省艺术与人的关系。
时至7月末,展期已将过半,威尼斯双年展依然在拥抱着络绎不绝的参观者。虽然7月末的威尼斯雷雨不断阴晴不定,却无法浇灭参观者对艺术的热情。但又正如忽晴又雨的天气一般,这种变化不定才更能烘托出策展人对“有趣”的理解。
此次双年展无论主题展还是国家馆都有耳目一新的变化,国家馆部分也有新的参加者进入,带来了不同的视角与维度。无论在古老的军械库还是幽静的花园,穿梭于作品,在观看与体验间,参观者也将穿梭时空与思维的线索中。
威尼斯双年展拿破仑花园展区
军械库展区忽如其来的阴云
参观者在以色列国家馆《战地医院》的互动现场
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
威尼斯是一个有趣的城市。
但它并不能代表这个“有趣”的时代。
威尼斯是一个有趣而又动人的城市,清亮的海水与缓行的游船承载着世界各国游览者和商贩的欢乐吵闹。但是这一旅游乌托邦的景象却不是此次总策展人Ralph Rugoff(拉夫·鲁戈夫)想要表达的那个“有趣时代”的代表。这里日复一日的游人与稳定的商业环境仿佛成为了“有趣”的对立面。
鲁戈夫在解释此次的展览主题“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时曾说:“这句话能够反映这个时代不稳定的状态,而艺术恰恰能够成为帮助人们在这个‘有趣的时代’生活和思考的指南。”
George Condo 《Double Elvis》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但即便不幸的人,在这个时代里也能拥有快乐。
位于军械库和拿破仑花园的两大展区的主题展是总策展人策展思路和理念的最直接体现。
军械库一进门主题展的第一幅作品是George Condo一幅大尺幅作品《Double Elvis》。这张作品和曾经Andy Warhol画布上英俊的猫王重名,而在这幅作品里没有任何一个明星,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面容不堪充满粗鄙的流浪汉正举手干杯,背后的银色是曾经猫王所属的银幕光辉,象征着作者对社会底层人民生活乐趣的伟大赞颂。这也正是策展人对主题的直接诠释。
Soham Gupta《无题.焦虑系列》
观众在Gupta的摄影作品前
在印度艺术家Soham Gupta的一组摄影作品中也表达了同样的主题。他用镜头记录了加尔各答地区最赤贫人群的生活,他们往往遭遇到性骚扰、虐待或遗弃,但是Gupta的镜头是具有极强的表现力的,在黑暗焦虑的背景下使得这些角色熠熠生辉。
现场观众在Gupta的摄影前往往被这些镜头下人物和黑色的背景所吸引,加尔各答的贫困环境和观众所处的威尼斯,是一面对立镜子,让观众产生更深的感悟。
TavaresStrachan 《Hidden Histories》
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是一个祈愿,
而事实上人们往往“没有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
塔瓦雷斯·斯特拉坎(TavaresStrachan)的作品《Hidden Histories》则表现了人为历史的不幸和对种族问题的关照。这一系列作品的主角是一名叫做Robert Henry Lawrence Jr的宇航员,他是历史上第一位非裔黑人宇航员,却在一次训练事故中不幸丧生,但是由于种族歧视,他在死后依然遭受到恶毒的谩骂并被隐藏于人为构建的历史中。
塔瓦雷斯·斯特拉坎在2018年用霓虹灯装置的形式重现了这段历史,并永久纪念他。在霓虹灯的最后一句话里记述了人们在Lawrence死后所写的充满憎恨的语句:“还好他死了,这样月球上就不会出现黑鬼。”这刺目的言语提醒着我们这个时代往往不有趣不美好,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 是策展人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因为有的人确实“没有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
尹秀珍 《木马》
中国艺术家尹秀珍的大型装置《木马》也出现在此次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展中,这件可供观众走进的装置用金属与旧衣服搭建起了一个坐在飞机座椅上俯身作出防冲撞动作的人形,压力与紧张的氛围充满了整个展厅。
但当观者走进作品内部,一目了然的材料与结构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恐惧,而当人们从小小入口的走进内部的空间会因装置的巨大而感到震撼。同时废旧材料的简单与结构的不安包裹着我们,而这种焦虑正是后工业时代对人们心灵的重塑。如果说特洛伊木马是安全的外表下的危机四伏,尹秀珍的答案则于矛盾、复杂的局面中给与积极的暗示。
孙原&彭禹 《亲爱的》
孙原&彭禹 《难自禁》
另外一组中国艺术家孙原&彭禹的装置作品《亲爱的》和《难自禁》为观者提供了一种紧张与恐怖的情景,无论是在石椅上抽打的黑色皮管还是不断挥舞的深色机器手在清扫着难以控制的“血迹”,都不断向观众输出最直接的感官体验。观众们驻足巨大的玻璃房间外,而这个玻璃房间在并不大的展示空间内更增加了压迫感,机械臂冰冷的运动声音和红色液体在冷冰冰的灯光照射下更透露着一丝不寒而栗。
孙原、彭禹利用不同物质或物种的特性,利用那些本性中不可调和的差异,来构建在失控边缘的张力。石椅所代表的权利和机器手对红色液体的不断控制则会让观众联想到更多物质外表下的隐喻内容。
Alexandra Bircken 《ESKALATION》
德国艺术家Alexander Bircken的作品借用了人的形态,布满了展厅的上空,抬头仰望让观者产生了恐惧与疑惑感,他描绘了一幅人类终结的地狱般的景象。人形的物体停滞在半空的窗口或梯子,抛出了那终极的问题:“人类终将去往何处?”半空寓意着天堂,但景象却是地狱。成功与失败,希望与绝望,地狱与天堂这极端的矛盾寓意着人类在当下环境中的挣扎与不安。
Otobong Nkanga《A LAPSE,A STAIN,A FALL》
尼日利亚艺术家Otobong Nkanga的作品将自然风景描绘为一个活体,它可以进行自我供养同时也被破坏、被毒所侵蚀。这个26米的雕塑装置由玻璃和大理石制成,它既像一条手写的线,又像是一条蜿蜒回转的河流,而其中的斑点和污物则象征暗示着污染,而大理石和玻璃本来也从自然中所获得,也暗示了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后殖民掠夺。
Carol Bove 《Nike III》
Carol Bove的雕塑作品延续着现代雕塑的形式语言,她将粗糙的钢铁进行弯折、扭曲、折叠,激活材料的表面语言。而在粗糙的钢铁表面,Bove给它覆上亮黄、粉红等糖果一般的色彩,使坚硬的材质更显得柔软,正如作品名字《Nike III》一样,暗示了后工业的消费时代。
Shilpa Gupta《For,in your tongue,I cannot fit》
艺术家Shilpa Gupta的装置在一间昏暗的小空间中,空间中地上伫立的每一根钢筋穿破一张写有诗句的纸,而这些诗的作者曾因这些诗文而被迫入狱或遭遇刑罚。倒悬的话筒在昏暗的房间中用不同的语言低声吟唱着诗句,整个空间充满了低沉而悲伤的氛围。观者在空间内被声音或这些文字带入这些诗人的语境,而现实的迫害则让我们无限惋惜与怀念,低吟的声音也仿佛在对我们诉说着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
这是个文化较量的时代,
这是个有趣的时代。
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部分向来是国家间在文化领地角逐的重要战地。在过去几年,由于全球化的进程,人们总将目光聚焦于德法英美等发达国家的场馆。而近年由于逆全球化和地缘政治的发展,却使几个以往不引人瞩目的场馆以及甚至第一次参展的国家展示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一面。
立陶宛国家馆表演现场
人们万万没想到,本届威尼斯双年展的大奖金狮奖会颁给连场馆都不在两大展区内的立陶宛国家馆。立陶宛馆的表演方式其实很简单:在馆内中央做了一片沙滩,不同年龄的演员穿着泳装躺在沙滩上休息、玩耍或吟唱,沙滩的景象在观众看来都是如此熟悉却因环境的不协调而感到陌生,但如果你仔细听取他们所唱的歌谣或对话的内容,又会发现在这看似美好的外表下,他们以黑色幽默的形式将他们对于环境问题的焦虑歌唱了出来——雍容华贵的人抱怨没有人清理大街上的垃圾和宠物狗的粪便、孩子分不清复活节和圣诞节的区别,因为圣诞节从未下过雪……
这个时代的危机与我们如影随形,但它依然和我们平凡的日常没有任何区别。而所有观众则被放置在二层,以“上帝视角”俯瞰整个表演,他们批判着、评价着或欣赏着,审视着这个或真实又或虚假的场景,同时却又是这个时代共同的罪人,又都是受害者。
加纳国家馆《加纳自由》
加纳馆前言中的第一句记录了1957年加纳第一位国家主席的宣言:“长久以往的最终,战争结束了!加纳,这个被你深爱的国家,永远的自由了!”这句令人动容的宣言,在展览的开始便让你进入了属于加纳的情境。
加纳此次是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却给人带来极大的惊喜。加纳于1957年获得独立,是撒哈拉沙漠以南最早从殖民统治中获得独立的国家。“加纳自由”取自强节奏爵士乐音乐家门萨(E.T. Mensah)在国家独立前夜创作的同名歌曲,共由六位来自加纳的艺术家参展。这些艺术家用不同的形式,表达了长久以来对加纳历史的悲痛以及对这个国家最深沉的爱和最美好的盼望。
在为“加纳自由”(Ghana Freedom)策划场地时,加纳裔英籍建筑师David Adjaye从加纳传统建筑物中获取灵感,设计了六个圆形的展览空间,并用加纳陶土覆盖每个房间的墙面,观众们在展厅游走,便能沉浸在加纳本土的氛围中。
比利时国家馆《Mondo Cane》
当迈进比利时国家馆的瞬间,你便会被一个个长相呆板木讷的人偶和环绕耳边的鬼魅音乐所拽进一个神秘诡异的空间。作品的标题“Mondo Cane(世界残酷奇谭)”指的是1962年意大利的一部影片,这部影片声称记录了世界上各种奇怪而又令人震惊的文化行为,被归为“纪录片”。但事实上却表现了夸张元素,以增强震惊效果。
展厅中被艺术家放大的欧洲古老人偶,在机械的控制下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和鬼魅的声音,而在每个人偶的背后,艺术家则为他们编写了简洁而又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们受困于性格、命运、人性或社会,不停地像人偶一样行走在生命之中,即便是自由身也终究被某些原因而囚禁在牢笼中。
中国国家馆《Re-睿》
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由吴洪亮策划,Re与睿,两个跨文化的单音节字符在中国馆中则展现了固定空间内的跨时空思考。当我们面对今天的新问题,回眺或许才能获得由“Re”及“睿”的洞察。通过作品回溯文明的共识、生活的日常与人自身感知的呈现,重新审视那些人类文明发展的共同经验,又能给当下这个“有趣的时代”以何种启发。
中国馆集合了陈琦、耿雪、费俊以及何翔宇四位艺术家,从不同媒介出发回应了这个“有趣的时代”。当我们走过陈琦作品《别处》中虫洞透过的斑斓光影,来到24米长、4米高的黑白水印木刻版画《2012生成与弥散》前时,便会被水的禅意浸透,水印的黑色水纹静默而又充满力量,而圆形和方形漏窗则用传统的中国画构图展示了对中国古老智慧的再次追寻。
穿过陈琦的版画,则展示了另一种智慧。费俊的作品《睿寻》与《睿建》关注由虚拟和实体共同构建的混合空间,通过媒体技术与科技展示了当下时代的趣味和思考。
中国馆中的圆形漏窗
何翔宇《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
观众在观赏耿雪作品《金色之名》
何翔宇与耿雪的作品则更倾向于内心的表达。何翔宇的作品《我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将身体内部的触觉感知外化,他用舌头碰触上颚,再将触觉感受到的形状转译出来做成铸铜雕塑,数年间像日课一样持续完成这种身体知觉的可视转化。观者可以脱鞋进入粉色的空间内,坐下来,触摸那些雕塑,达成与艺术家触觉的共知。
耿雪的影像作品在绝对的黑白世界中呈现出这位女性艺术家对生命初始与轮回的关照。观众沉浸在带有仪式感与宗教感的画面中感受生命的转动。
威尼斯双年展现场
这个时代或许一点都不有趣,
但终愿你生活在一个有趣的时代。
这样一个时代,或许是最坏的时代,也或许是最好的时代,而艺术,总会给我们一个纯真的视角,审视、批判并赞美着我们的时代。无论它有趣与否,艺术可能是我们的治病良方,抑或是一碗安慰的鸡汤,服下它,终愿我们活在一个有趣的时代。
出品人/ 马继东
主编/ 尹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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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伊墨
采写/ 贾增烨
摄影/ 贾增烨
编辑/ 阿爽、瑛子、周宸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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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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