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惠大讲堂 | 秦朔：中美脱钩的思考

导语

10月30日晚，秦朔朋友圈、中国商业文明研究中心发起人秦朔的讲座准时上线，为包容会会员带来了一场非常精彩的关于“中美脱钩的思考”主题的分享。

在讲座中，他从中美之间关系的变化、目前的状态、未来的走向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如何调整自我，坚定信心等几个方面全面而深入地分析了当下这一热点话题。

（讲座内容要点如下：）

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题目是“中美脱钩的思考”。为什么分享这个题目？

主要有两个层面的原因，一是现实层面，二是思想层面。

现实层面就是影响到各个利益主体的现实利益的方方面面。新冠疫情开始后很多人担心，脱钩会导致产业链外移、中国企业订单锐减等等。但贸易角度，今年前第三季度中美之间的进出口还增长了2%。中国有些方面对美出口还在增加，特别是“宅经济”（如机电产品、笔记本电脑、家庭除草工具、烧烤工具等、冰箱）和“医经济”（如医疗器械、口罩）方面。中国今年进口美国农产品也创了历史新高。

从这个层面看，你会觉得中美的贸易依存度还在加强，并没有脱钩。如果从中国公司到美国上市（如小鹏汽车、理想汽车、贝壳找房），美国在中国投资的情况，也看不出脱钩。

但是从整个舆论、意识形态以及信息服务方面，像华为、Tiktok，包括一些核心零部件方面，的的确确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有许多中国的产业、企业由此举一反三，都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打算。

第二个层面是思想层面。改革开放以来，普遍形成了以美欧为代表的经济秩序、价值、商业原则相接轨的习惯。看到美国现在对中国施压和美国自身的问题，很多人觉得非常失望，准备送子女留美读书的家长特别纠结。在思想层面上，过去几个月我感觉是多年来最焦虑、争执最强烈，乃至于朋友圈分裂最厉害的时期。

而广大年轻一代，所谓的Z时代、互联网原生一代，他们在网上越来越强烈表现出对美国的批评、质疑情绪，以及对中国的自豪感。很多家庭里面都发生了两代人的争辩。思想层面的变化，2020年可能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无论从现实还是从思想上，研究中美关系的变化都很有必要。我想谈几个问题：

1. 从融合到规锁

2. 贸易摩擦的来龙去脉。经济摩擦的深化，从讲生意、讲经济变成讲规则，讲“生意的生意”，再进一步冲突为讲价值观，讲跟谁做生意。这样才能全面理解冲突的复杂性。

3. 究竟怎么认识脱钩？美国做错了什么？中国在哪些方面可以做得更好？

先说中美关系大格局的变化。1979年中美建交后，美国基本上一直奉行和中国的接触政策，核心是接纳中国成为国际社会的“正式成员”，并让中国逐步成为分担美国国际责任的“利益攸关方”。有人甚至提出过G2，中美国等概念。

但2017年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在竞选中就多次指责中国和墨西哥让美国人“失业”，说抢了美国人的饭碗。2017年底美国发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俄定义为竞争对手，之后两院全票通过触及中美关系底线的《台湾旅行法》并高票通过对中兴制裁，中美关系开始进入实质性的变化期。现在美国对中国采取的是张宇燕教授所说的规锁政策，核心是规范中国行为，把中国的发展方向和增长极限控制在威胁或挑战美国世界主导权的范围以内。规锁政策不限于贸易战，还扩展到在技术上的压制，以及重塑国际秩序等等。

不过中美冲突跟当年美国和前苏联的冲突是不同的。美国和前苏联的冲突几乎是完全割裂的，各自带领一个体系，美国希望通过割裂最终让苏联内部崩溃，那是完全分割对立下的冷战。今天中美之间很多方面还在交往，特别是经济交往。但也可以肯定地说，美国不再像以前那样期待中国与其持有同样价值的立场，建立同样的秩序。所以虽然不可能割裂，但是它会规锁中国，这种规锁已经从贸易战到高技术压制，以及希望重新塑造国际秩序等等。

第二个方面，谈谈中美摩擦的来龙去脉。

中美贸易摩擦的起源最初是特朗普根深蒂固地认为全世界很多国家占了美国贸易的便宜，所以宣誓就职起后大概3个月时间，就开始对进口的铝产品和钢铁是否危害美国安全发起调查。调查中发现中国钢铁产量一个月相当于美国一年，认为产能过剩导致贸易上的倾销，所以要反倾销、反补贴。2017年8月特朗普指示美国贸易代表对中国进行基于1974年贸易法301条款的技术转移、知识产权和创新的相关法律、政策和实践的调查，2018年3月22日发布301报告，认为中国在迫使美国公司转让技术等方面存在问题，要采取应对措施。

过去很长时间我们总觉得问题在于顺差逆差，但从301报告到整个13轮的贸易谈判，会发现削减贸易逆差只是其中一项，更多的问题是“生意的生意”，即如何去做生意的问题，比如保护美国科技与知识产权、敏感技术投资限制、关税与非关税壁垒、帮助美国服务业在中国公平开展生意等问题。这里要特别注意一点，欧、美、日三国在中国市场经济模式上的认识是一致的，他们一起发联合声明。他们认为欧、美、日的公民和企业身处市场导向的环境中，这种以市场为导向的环境对建立公平、互利的全球贸易体系至关重要的。他们认为中国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市场经济国家。

什么是市场导向的环境呢？他们提出的原则包括：

•       企业对价格、成本、投入、采购和销售的决策根据市场信号自由决定和做出；

•       企业的投资决策根据市场信号自由决定和做出；

•       资本、劳动力、技术和其他要素的价格由市场决定；

•       企业的资本分配决定或影响企业资本分配的决定，是根据市场信号自由确定和做出的；

•       企业遵守国际公认的会计准则，包括独立核算；

•       企业遵守公司法、破产法和私有财产法；

美东时间2020年1月15日，中美双方在华盛顿签署了第一阶段经济贸易协议，包括序言、知识产权、技术转让、食品和农产品、金融服务、汇率和透明度、扩大贸易、双边评估和终端解决、最终条款九个章节。

第三个方面，怎么来理解脱钩呢？

“脱钩”这个概念的提出最早是在金融危机时，是指不管英美等受到次贷危机影响的经济体如何，亚洲能够和他们“脱钩”，保持经济增长，原本的含义是这样的。但是，从美国历史看，很多研究表明美国自身是有脱钩传统的，比如在19世纪美国学派认为，只有美国经济和英国等其他发达工业国家隔绝开来，美国才能保持其相对的独立。由于美国的国内需求增长可以为其经济扩张提供融资，因此美国不需要依赖外部市场。这种理论指导了美国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崛起为世界农、工业强国的经济政策的制定。

假定现在中美脱钩在技术上真的发生了，对全球影响是非常大的，可能是苏联解体以来对全球化影响最大的地缘政治事件，涉及到技术、人才、投资要素、媒体、娱乐、学术研究、出版、教育、人才交流，这会形成很大的鸿沟。而且美国确实也有人提出要搞所谓的Economic  Prosperity  Network，形成隔离中国的体系，所以，尽管贸易仍在融合，但脱钩确实也变成了一个真实发生的观念，至少已经提出来了。2020年脱钩的行动，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蓬佩奥提出的“净网计划”，即在运营商、应用商店、应用程序、云服务、海底电缆方面都切断跟中国的联系，和中国脱钩。

中国是不愿意脱钩的，原因是我们有大量的东西，包括资源、技术、关键零部件都要依靠国际社会，依赖度是非常高的。像我们的铁矿砂依赖度为80%，原油依赖度为72%，天然气44%，大豆依存度86%。我跑了很多企业，像电视机，原以为完全不用依靠国外吧，但事实是在电视机的芯片方面，大概也有5%依赖国外。在很多核心元器件、核心原材料、产品的关键设备上，都是依赖度非常高的。

刚才已经说了，从贸易角度看，事实上并没有脱钩。如果说真的要脱钩，对中国有很大的杀伤力，但我认为中国的承受力可能会更强，除了市场规模和人力资本的原因外，我的信心主要来自于中国企业家和企业的能力。前段时间我去宁波北仑港、上海洋山港，最近出口都创新高，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的订单履约能力超强，配套能力完善，接一个订单老板和员工一起在车间里干，集卡司机恨不得一天干25个小时帮助送货。此外，中国现在虽然有些方面落后，但企业的自我改善和修正速度很快。比如我去海尔，海尔冰箱里面用的一些材料现在是美国公司的，但海尔也在和烟台的万华化学搞一些联合创新。青岛到烟台那么近，反馈改善的速度很快。

另外我们也看到，外资对中国的兴趣并未降低，还在增加。最近欧莱雅跟我讲，上半年同比增长18%，第三季度已经增长了20%了。所以很多在中国的生产没法移走，因为如果在中国的生产移走了，产品到哪里销售呢？很多东西还要在中国销售，中国本身是市场。

所以我的结论是，更大化或者叫做更大规模的挂钩，加上选择性脱钩，可能是基本趋势。

最后说一下美国做错了什么？就是误读了中国道路。中国不是经典意义的自由市场经济，但是，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发展是以市场化不断改革作为经济发展的基本动力。在1978年的时候，中国GDP国有经济占75%左右，集体经济占25%左右，中国那时没有外资，只有十几万个体工商户，今天有8000多万个体工商户。中国在1978年是百分之百国有+集体经济的公有制国家。现在私营企业加外资，非国有经济已经占到了整个中国产出的大部分。因此，中国经济变革的趋势和自由经济并无二致。只是依然保持了一定的国企，但国企也在改革，增加市场化活力。

中国哪些方面可以做得更好呢？对内对外有两个方面。对外，增强用普遍性话语与国际社会沟通，中国承认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人类共同价值，维护人的尊严和权利，推动形成更加公正、合理、包容的全球人权治理。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和世界主流价值观念、共同价值和西方经常讲到的普世价值并没有不同。

对内来讲，改革开放真正原因是什么？只有对这个问题有透彻的认识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现在我们过多强调了国家主义的这一面、集中统一这一面，我认为中国的成就并不是国家主义的胜利，而是国家帮助激发个体发展的胜利，是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结合。本质是释放了个体的自由创造力。另外我们的法治保障仍有待完善。

我对中国未来是乐观的，中国GDP是美国的2/3，但每年的经济增长速度是美国的2.5倍，大概率来讲，超过美国是确定性的事件，而且不会太久。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参加了2017年达沃斯论坛，会议上习近平主席也发表了一个非常开放、多元化的演讲。当时路透社做了一个调查，问题是：哪个国家会主导下一个十年全球议程。中国在调查中获得了36%的支持率，美国是32%，俄罗斯是14%，其他的国家是18%。换言之世界对中国的期望还是非常高的。无论是我们增长的潜力，还是世界对中国的期望，我们都有理由做得更好。

我的结论是，相信市场，相信人民，中国自会前途无量。

我就分享到这里，谢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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