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记 | 加州

California

加州

随着飞机转向，舷窗前的图景从苍白而耀眼的一片切换为脚下的城市。于是它也映入眼帘：一个蓝色天空下的梦想，一种自由的味道，一束冬日的晨光——而此时金门桥却只是一块小小的红色积木，搭起拇指和食指间的距离。从前我常在漆成淡蓝色的房间里和父亲搭积木。我们搭建起学校、医院、警察局；长大一些后我搭起可以发光的黄色跑车和达斯·维达的钛战机，和我墙上的海报几乎一模一样。但我的玩具箱里没有这红色的一块，因此我感到十分惶然。

第三天，我和父母终于走到这座桥下。在旧金山，游人们都沿着太平洋走。穿过价格昂贵的餐厅、精心设计的商店、铺着沙石的公园小径，你就能走到桥下。其实你如果把口袋里的红色拱形积木拿出来扔进海峡，就能看见它在水中膨胀成这一座桥。全世界的人都在脑海中想象金门桥千万次，但没有人拥有积木，于是人们只能纷纷来它面前朝拜。前一天我们就计划沿海岸走，来看大桥，直到时差将父母击倒。二月的加州正身处永恒的春日中，躺在公园的草地上能听见涛声拂岸。父母像小男孩小女孩那样手拉着手在树荫下睡去。父亲是谨慎的人，不敢去印度，不敢在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散步。但在这里，在加州，他能睡在草地上，棒球帽盖住脸，相机就放在手边。远远在我之前，他们就在银幕里认识了这儿，并描摹着加州的方式建立家庭，购房买车欣赏音乐自驾旅行。父亲仿佛是在家里睡熟了。午后就这么过去。

几抹云五线谱般排布在湛蓝的底色上。红色的桥闪耀在蓝天下，这一景象从创世之初似乎就存在了。

我想起《楚门的世界》里亦真亦幻的天空壁画：一切经久不灭的事物都经不起怀疑。电影里是这样，明信片是这样，与眼前的真实别无二致。我们习惯失望，当我们发现电影中壮美的画面是由刁钻的摄像机机位导致的影像畸变，当我们发现明信片里的风景只是从整幅粗糙无趣的真实中裁剪出的精致一隅时，我们会确认这种失望并感到异样的满足：“对啦，生活就是这样。”完美的景致在真实经验中轰然坍塌，接着人们再在断壁残垣中建立起新的梦境——我熟悉并享受这样的旅行。然而加州是个例外。我在指尖沾了点口水，去触摸蓝天和金门大桥，色彩却并未融化。加州，倘若真是幻境，也异常坚固。

后来我们租了辆车。银色SUV如子弹般飞驰，带我们去下一个目的地。高速公路广阔空旷，延伸至地平线尽头，人们似乎能永远在这光滑平整的路上前行，没有弯道，不必掉头就能度过一生。加州一号公路从松柏中冲出，回到阳光底下，路一边是连绵群山，另一边是慵懒温和的太平洋。海是灰蓝色的庞然大物，与天应和着：让游人们都失语吧！停车。我也伫立无言。在大海面前，任何形容词都经不住一个浪头。我只能说其他的东西：海边能看见灰色的海豹浮浮沉沉；陆地上散落着巨大的骸骨：这样长的肋骨只能属于鲸鱼。

继续行驶。车停在紫色沙滩前，停在五彩斑斓的小镇里，停在大理石般白色的灯塔下。驶进一个又一个加油站，载着二十美元汽油和一车厢快餐驶出。父亲肆无忌惮地加速至一百英里每时，奔向下一个造梦的乐园。奔向好莱坞，奔向洛城。

戴持安

南京大学17级人文科学实验班

喜爱文学，电影，旅行，骑车

活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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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阅微

 『小南时光』主播南京大学2016级文学院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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