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诉机构前主席认为WTO已爬出深渊但仍未解决关键问题
尽管部分谈判官员在WTO第12届部长级会议（以下简称MC12）之前对可能兑现若干谈判的承诺抱有乐观态度，但仍然有很多观察人士对WTO第12届部长级会议能否不负众望表示怀疑。人们有理由对此表示怀疑，因为中美欧等大型经济体在WTO改革及相关谈判议题上存在的巨大分歧、发达经济体与发展中经济体之间的巨大分歧甚至以俄乌冲突为代表的地缘政治方面造成的巨大分歧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而来自100多个成员的贸易部长要在3天（日内瓦最初确定的会议时间就3天）的时间内就清洁或接近清洁的文本达成一致。要在潜在分歧如此之大、谈判时间如此之短的情况下取得突破，难免会让人觉得有潜力但很困难。所幸在各方共同努力下，MC12终于在新冠疫苗的知识产权豁免、渔业补贴、食品安全以及电子商务免征关税等问题上取得了进展。
在经过如此多年的沉寂、在各种危机交织的情况下，MC12能够在《贸易便利化协定》之后第二次在几个议题上达成一致，显然是值得鼓舞的。但我们在为MC12所取得的成果而欣喜时，也应该看到多边贸易体制要重新确立其全球贸易治理的主导地位，仍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佛罗里达大学全球经济与环境机遇中心主任、世界贸易组织上诉机构创始成员及前主席、首席法官詹姆斯·巴克斯也在6月18日发表了题为《WTO从无所作为的深渊中爬出，但关键问题仍未解决》的评论文章。文章认为，已经取得进展的每一个协议中，都还存在明显的拖延因素，一些最棘手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以下是该文主要内容，供参考。
在日内瓦熬了一个通宵之后，在拖延已久但备受期待的第12届部长级会议结束时，164个成员终于让WTO从贸易上无所作为的深渊中爬出。这是自1995年WTO成立以来,第二次能够缔结一项多边贸易协议。事实上，达成了几项协议。在当前气候变化、新冠疫情和军事冲突等危机交织的情况下，仅这一点就值得鼓掌。由于在缔结这些协议方面取得了成功，WTO在国际贸易和整体国际审议中仍然保持了参与度。
但是，在这一揽子贸易协议中取得了什么成就？仔细阅读这些协议，它们似乎确实是显著的成就；然而，在每一个协议中，却都有明显的拖延因素。一些最棘手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相反，棘手问题被推迟到未来的某一天，一些WTO成员仍然固守分歧，这无疑将阻碍达成共识，而共识是在WTO条约的条款下缔结新的全球贸易协定所需要的。
新冠疫苗豁免
可能引起全世界最多关注的头条协议是关于放弃与新冠疫苗有关的某些知识产权的协议。经过两年的谈判，发展中国家将被允许在未经专利持有人许可的情况下放弃对新冠疫苗的知识产权保护，以便增加这些基本药物的国内生产。然而，这些谈判在疫情期间持续了如此之久，以至于目前还不清楚该豁免会产生什么影响。尽管疫苗分配仍然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但现在这些疫苗已经很充足了。
除了作为一种与全球健康公平有关的道德声明外，也不清楚为什么需要这种豁免。在这一点上，现行的WTO知识产权规则（包括专利强制许可）授权WTO成员可“采取必要的公共卫生措施”，已经在知识产权创新和获取之间取得了平衡。很难想象WTO的法官会做出不同与此的裁决。此外，正如制药行业所争辩的那样，没有证据表明，向发展中国家分配新冠疫苗的问题是知识产权问题；它们其实是生产问题。尽管如此，豁免权受到发达国家制药商和为发展中国家寻求疫苗公平的运动者批评这一事实表明，现行规则中的平衡得到了保持。
渔业补贴
从长远来看，一个更重要的协议可能是对有害的渔业补贴实施新规则的协议。全世界每年的渔业补贴总额为350亿美元；其中200亿美元用于补贴有害的捕鱼行为，而此时，数十亿人赖以获得蛋白质的全球鱼类资源有三分之一以上在减少。WTO成员已就这一问题进行了20多年的谈判，本应在联合国2015年可持续发展目标规定的2020年最后期限前达成协议。
在日内瓦达成的只是一个部分协议。这项新协议确立了禁止对非法、无管制和未报告的捕捞活动进行补贴的规则；但它没有约束那些助长过度捕捞和渔船队产能过剩的补贴，而这是长期以来一直考虑作为这种协议的一部分。此外，除非WTO成员达成共识，扩大协议范围以包括这些其他补贴，否则这项渔业补贴协议将在四年后到期。这里的障碍是印度，它继续坚持（不知何故面不改色），发展中国家应该有25年的过渡期来废除导致过度捕捞和产能过剩的补贴。其他国家一般认为这种过渡期为7年。
尽管如此，重要的是要注意到，正如WTO总干事恩戈齐·奥孔乔·伊韦拉所强调的，这项关于渔业补贴的新协议是第一个“以环境可持续性为核心”的WTO协议。由于73个WTO成员目前正在就与贸易和环境可持续性之间的关系有关的一些问题进行“结构性讨论”，渔业补贴协议很可能是未来谈判和协议的一个预兆。由于总干事本人承诺要面对这些环境类“与贸易有关的（trade and）”问题，可以预期她会尽力敦促WTO成员朝这个方向努力。
食品安全
在全球粮食危机日益严重的情况下，人道主义机构警告说，贸易限制阻碍了他们为饥饿和粮食不安全的人们获取食物的努力，重要的是，WTO成员同意他们“不得对世界粮食计划署为非商业、以人道主义为目的所购买的食品实施出口禁令或限制”。这是一个他们迫切需要发出的信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所造成的粮食短缺的影响才刚刚开始。俄罗斯和乌克兰在战前占全球谷物出口总量的三分之一。
然而，对于目前由30多个国家，包括一些世界主要粮食生产国，所实施的一连串的粮食出口限制，WTO成员大多只是在其“对粮食不安全的紧急反应”中重复了他们在过去会议上的仪式性声明。这个“紧急反应”中的内容大多是重复了2001年多哈发展议程中所具有的内容。它对一些关键问题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敷衍了事。而且，它没有为WTO关于全球农业改革的真正和全面的谈判奠定适当的基础。
WTO成员不应仅仅像在日内瓦协议中那样，重申不以不符合WTO规则的方式实施粮食出口限制的重要性；他们应该同意减少目前这种限制的泛滥，并避免实施更多的限制。要做到这一点，最好是商定具有约束力的准则，其中包括定义食品“严重短缺”以及定义食品贸易限制何时是“暂时的”。
粮食安全协议还再次拖延了WTO成员为帮助养活其最贫穷人们而允许的粮食储备的界限问题。这也是一个对印度具有特殊意义的问题。WTO成员在日内瓦协议中，“鼓励拥有剩余储备的成员按照WTO规则在国际市场上释放这些储备”，但它没有说清楚如何才能“按照WTO规则”采取这种行动。这一关键问题已被推至下一次部长级会议，而下一次会议可望在当前的全球粮食危机过去之后举行。
对电子商务征收关税
1998年，WTO成员通过了一项暂停对电子商务征收关税的规定。从那时起，成员在每次部长级会议上延长这一期限。在此期间，没有关税的电子商务已经翻了好几倍。然而，现在，印度和其他几个发展中国家正盲目地坚持认为，这一暂停令正在使他们失去所需的收入。在日内瓦的最后一刻，WTO成员设法促成了一项协议，再次延长暂停期，这次是到下一次部长级会议或到2024年3月31日，以先到者为准。因此，在这里，WTO成员也拖延了时间，并将很快面临暂停期再次结束的可能性。
如果暂停期结束，从Netflix电影到电子邮件再到金融交易的关税都可能随之而来。此外，如果这种情况发生，WTO将发现自己处于促进提高关税而不是降低关税的尴尬境地。在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这种商业上的不确定性应该结束了。WTO成员不应该只是延长对电子商务关税的暂停期；他们应该使其成为永久性的。
WTO改革
在日内瓦开会的164个成员在部长级会议上几乎什么都没有达成，这一事实只强调了有必要为WTO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来达成协议，而不是由所有这164个成员来达成共识。WTO条约并没有要求新的WTO规则只能通过这种共识来达成。WTO条约建立的贸易多边主义还包括缔结新的WTO规则的法律权力，这些规则最初通过诸边协议对一些但不是所有WTO成员具有约束力。这些诸边协议后来可以成为完全的多边协议（如构成WTO条约的几个贸易协议所发生的情况）。
展望未来，WTO成员必须抵制在所有问题上都自动诉诸于谈判中的共识，即在每个谈判成员都同意所有事情之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达成一致。这种方法使任何一个成员都能否决一切——就像印度在日内瓦的最后一个通宵之前似乎准备这样做。应该允许那些希望制定新规则来处理新贸易问题的人继续前进，即使他们不打算将这些新规则的好处扩大到那些不同意受其约束的人。而那些要在WTO的法律框架内阻止这种行动的人必须认识到，这只会鼓励那些希望在WTO之外前进的国家这样做，这将进一步分裂多边贸易体系，减少贸易多边主义阻挠者的价值。当然，这也会产生最终的效果，使他们在全球商业过程中服从他们没有参与制定的规则。
日内瓦协议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此外，这些协议在另一个困扰多边贸易体系的改革问题上也有进展：WTO争端解决机制的命运，特别是争端解决的必要核心——已被清空和陷入瘫痪的WTO上诉机构。在这里，成员们也拖延了时间，只承诺“进行讨论，以便在2024年之前建立一个所有成员都能使用的充分和良好运作的争端解决机制”。令人震惊的是，没有恢复上诉机构的具体承诺，这也许是对美国摇摆不定的保护主义分子在这一问题上不顾事实的欺凌的默许，目的是让美国人签署该文件。
归根结底，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要使WTO争端解决机制的有效性和可信度得以延续，如果要在多边贸易体系中维护国际贸易法治，上诉机构必须得到恢复并保持独立和公正。同样，在日内瓦达成的协议，除了大部分是局部的和拖延的解决方案外，还只是一些必须谈判和缔结的协议，以使WTO适合于应对21世纪涌现的贸易和与贸易有关的挑战。
然而，值得暂停一下来赞扬WTO成员从深渊的边缘爬出。现在，我们可以希望，他们将转过身来，带着崭新的信心走向另一个方向，朝着1995年创建这个国际贸易机构的人的最高期望方向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