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蜂巢中的老人

前几天去九山镇拜访朋友，他们提起说村后山住了一位胡姓老人，少年时父亲离世，母亲撇下他改嫁去了上海，老家房子坍塌，他拆了檩条卖作盘缠寻找母亲，可找到后母亲却没有收留他，精神受了刺激，离群索居来了山上，讨饭为生已几十年了。朋友宋是热心肠，要送棉被给他，我们一同前往，把车停山下，在荆棘丛中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几乎称不上是路）才到达目的地，很幸运，远远地看到老人站在一片枯黄的矮蒿丛中，一桩石块垒成的塔式小屋坐落在蒿丛对面，荒凉、静寂，像被世间遗忘了，也像他们抛弃了世界。

石屋内空间也就一米半见方，底圆顶尖，像某种蜂的巢，坐北向南，依坡而建，布局合理，严密结实。我相信朋友所说的，再大的雨水也不会漏，里面总是干燥的，这令人欣慰。

很难想象，需要怎样精确的构思，需要多长时间的堆砌，才能为自己创造（用创造一词毫不夸张）这样一个简易而奇妙的住所，对老人来说，这也许是世上唯一温暖的、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老人矮、瘦，神情温和，从看到他脸庞的那一秒我就知道，虽意识有些混沌（也许他才是真正的智者，真正混沌的是自以为是的我们），但他是不会伤害到别人的。他穿着一双几乎不能在脚上挂住的看不出颜色的单鞋，衣服倒是在身上挂得住，却都没有了扣和拉链，层层敞开着，露出单薄残破的内衣。他的头发是篷乱的，脸颊布满了灰尘，像有生以来从没理，也没洗过的样子。但很奇怪，他蓬头垢面，却不给人蓬头垢面的感觉，使人无法把他与“脏”字联系在一起。

他一直在笑，是那种善良的、不好意思的、纯净到极致的微笑。他那里应该很少有来访者，他显得拘谨，但很平静，像石屋不远处他赖以生存的深泉，风只能吹过泉壁，偶尔轻微的掠过水面，并不会惊扰到那清幽的深处。虽冒昧探访，但老人这里肯定也有我们永远无法惊扰到的东西。

我们送他一点零钱，希望他买点烟（朋友给他一支，他接受了）或干粮吃，他迟疑了一会，把钱接过后放在了石缝中，忙着给我们搬堵在门前的碎石块，他三两块三两块的搬了近十分钟，才为我们打开了他家的“门”。他在屋内转了好几圈，有请我们坐但又羞于狭窄与简陋的意思。我望着他已不能伸直的干枯瘦裂的手，几乎掉下泪来。我懂得他全部的思想与情感。这是一位有自尊，懂感恩的老人，只是不像我们善于表达而已。

我迈进门，看了看他因经年烟熏变黑了的石屋高耸的内壁，看了看他铺着草裸露边沿的石炕，看了看他三块石头支起的灶台和几乎少到零的餐具，没有油与盐，想来几十年都没炒过菜了，心里一阵阵难过。

我拿出手机，请求他允许我为他和他的石屋照几张相，他点头答应了，在石炕前蹲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我的手机，直到我的伙伴提醒，他才笑着看了看我，在与他眼睛对视的瞬间，我看到了渴望，看到了彼此之间的唤醒，我好像有些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他好像有些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爱与孤独。

我突然觉得他不像落魄的老人，而像一个孩子，像一位故友。

王会英，女，1974年生，临朐县蒋峪镇人，业余从事诗歌创作，2013年出版诗集《红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