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石杰：羊群里的老人

夏日的中午，骄阳似火，地如蒸笼；河岸边柳叶卷缩，蝉鸣阵阵。匆匆吃过午饭，孙老汉照旧戴上苇笠，捎上盛满的冷水壶，从老伴手中接过羊鞭，准备放羊去。一切收拾妥当，只待出发。老汉今天出门要比以往提前了许多，因为他想趁着“晌午头子”（正午）的热乎劲去啖（dan）啖羊。

“老头子，扯卓过晌午头子含这么热，你就不会晚卓点走，又木葛人航你抢”。老伴关心道。“诶唏!（ei  xi）你个老婆子，你懂啥哩”！“天越热越好哩，啖羊就得趁卓这股热乎劲，知道不？”“唉？不说我含差点给忘了！我前日买滴那些细盐你见了木有啊”？说完孙老汉在天井里转了一圈。“那不是在南屋墙上挂着”。说着话儿老伴已打开了羊圈门，羊群如潮水般涌出。

“奥！是啊！看见了，是我自葛儿挂滴”。“糊涂了，才多么大年纪，就这么不记事”。说完孙老汉径自过去一踮脚取下了盐袋背在了身上。这回儿，羊儿已是满院乱窜，有的在争盆里的水喝，有的在抢放在角落里的鸡食吃。孙老汉接着连往盆里舀了几瓢水，又去西屋捧了一大捧棒槌粒子撒在院里，引的羊儿一阵哄抢。

过了一会儿，孙老汉看了看院子里的羊群，又抬头瞅了瞅天，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随即整了整衣装，就对老伴说：“中了，该走了”！“黑天前早卓点回来”！老伴嘱咐道。“知道了，罗嗦”！“出发”！“啪”！说完孙老汉轻甩一鞭，俨然一位全副武装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出了村口，顺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孙老汉很快就把羊群赶到了一处青青的山坡上。不一会儿，羊群开始贪婪的啃噬着青草。靠着一棵大楸树，孙老汉襟了襟像泡过水一样的汗衫，点了一根旱烟卷抽着，看着撒着欢的小羊崽儿，孙老汉欣然一笑，想当年自己总共也就放着三只羊，而如今呢羊生羊再生羊，就跟变戏法似的羊群满圈。看着自己的队伍还在不断的壮大中，老汉甚是欣慰。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扔掉，老汉又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年底的时候，我就卖一部分羊换成钱，好歹也能在儿子结婚买房子的时候能给他添上一点儿不是。到时候他们再给我生一大胖孙子，我就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了。老汉沉浸在遐想的幸福笑容中。

正想着呢，老汉被一阵笑语打断。不远处走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扣遮阳帽，戴墨镜，大腹便便，女的似乎更年轻一些，染着黄发，古铜色的皮肤，打着遮阳伞。

“你好，大爷！这么热的天，咋还出来放羊啊”！男子停下主动打招呼。“嘿嘿…木办法啊！这不是年纪大了，别的啥也干不了了，只能弄两个羊放放，挣点零花销啥的花花”。老汉谦虚道。

“这能卖几个钱啊！遭这份罪”！女人掩着鼻子，声音是又尖又脆，很是刺耳。

老汉本想说她一句，可抬眼一瞧，女人那双扑闪的大眼睛，还有那沾满汗珠的脸，怎么有点像邻村二郭子家的大闺女啊。那妮子早年就在外闯荡，打小就漂亮，人见人爱，附近提亲的媒人更是踩破了门槛，后来听人说被城里一个大老板相中了，全家都托了福，老早就搬到城里住去了。老汉没搭腔，只是拿起羊鞭“啪、啪”两鞭，嘴里发出“咻、咻”几声，引的羊群一阵骚乱。两人见老汉这个样子，便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的走了。 老汉等到两人渐远，才望了他们一眼。

自从山里建了避暑山庄，开了农家乐之后，城里来旅游避暑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出于好奇心，他们总是喜欢问东问西，问这问那的，老汉也从不胡拉吧堪，一般都是耐心回答。像今天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次遇见，老汉苦笑了一下，一扭头，发现从小路上又来了一拨人。这次人多，大约有十几个吧，都是些二十刚出头的毛小子，有的敞着怀，有的光着膀子。都染着头发，穿的花里胡哨的，一路上嘻嘻哈哈，说着疯疯癫癫的话朝这边走来。突然一个男孩冲进了羊群逮住一只大结羊（阉割过的公羊）就想往上骑，结果被羊给顶了一个跟头。男孩爬起来，故意捂着屁股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引的众人一阵哄笑。他们尖叫着，做着各种鬼脸，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孙老汉。老汉几次想要说，但一看都是些孙儿辈的娃子，就把羊群赶一边，随他们闹去吧。疯了一会儿众人随即离去。

这时候，天似乎更热了，老汉摸起水壶，感觉有点烫手，拧开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老汉喝完水抬头看看天，心里估计大概有两点多了吧，该是时候啖羊了。前方不远有一处天然岩石平台，每次啖羊老汉都会选择这里，这里也曾是老汉儿时与伙伴们的的游乐场。

因为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岩面被冲刷的很干净，老汉取下盐袋子尽量的把盐撒的均匀点。稍后羊群被老汉赶到了平台上，羊儿尽情的舔舐着如雪般的细盐。老汉找了一个背阴处，准备眯一会儿。刚闭上眼一小会，就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这是放羊人在啖羊啊，越热啖效果越好，目的就是为了让羊儿能猛吃草多喝水好长膘啊”。老汉把眼一睁心道：嗯，碰上懂行滴了，但是老汉并没有起来。老汉只是用眼瞅了瞅，原来是一对老年夫妇，男的方脸大耳，梳着大背头，戴着一副眼镜，和颜悦色。女的剪着短发，撑着把小伞，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两人虽穿着朴素但看上去很有精神头。主要看气质！看样子两人像是退休干部模样，老汉正猜想着，那边两人已经轻轻的绕过羊群，然后又对旁边的一棵老桑树议论了一番，才径直朝山里走去。“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老汉轻声嘀咕道。

这会儿羊群已离开平台自行散开，由于吃了盐的缘故，羊儿吃草吃的有点儿猛。约莫过了两袋烟的工夫，老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把羊群赶到路边河沟里饮饮羊。如果啖了羊要是缺了水，那后果会是很严重的。老汉放了二十几年的羊了，个中道理自是明白的很。看着羊儿尽情饱饮着山泉水，老汉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准备再盘一会儿羊，歇一歇。

午后的三四点钟，略微有一丝风，太阳好似也不胜刚才那般的毒辣了。孙老汉起身在河沟里洗了洗把脸，领着羊群越过路边，朝着坡沿慢慢的走着。正走着老汉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大爷，大爷！这边”。老汉回头一瞧，那不是起初自己遇到的那对中年夫妇吗，那女子正在做着让自己过去的手势。

“她这是要干嘛呢”？老汉整不明白。无奈，只好把羊儿往那赶。又见那女子附耳对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点了点头。临近跟前女子掏出了几张人民币，紧走几步一把抓过老汉的手把钱塞了进去，老汉一懵，还没回过神呢，刚想要还回去，谁知女子早就一溜烟跑了。老汉一数是五张百元大钞，“什么意思啊”？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难处理的事。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老汉呆呆的立在了羊群里。

———2016年11月22日（图片/网络）

石杰，1984年生，山东省临朐县寺头镇宝畔台村人，酷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