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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吕永国:难忘过年煮肉香

2016-11-30 吕永国 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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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非常清苦。那是一个全民贫困的年代,没有富裕一说,生活也就刚刚解决了温饱。那时的主食是地瓜、地瓜干。玉米面吃的都少。当时,如果有人掐着金黄色的玉米煎饼在人多的地方晃荡,他保准是一个光棍。不信,你可以打听一下,在人脸前里显摆,那是在幌媳妇呢!白面就吃得更少了,一年下来,吃不了十天、八天的面食。1974年,我们第三生产队人均分了70斤小麦,晴空里就像打了一个霹雳,把东西两庄七大姑八大姨的耳朵都震出老茧来了。1斤小麦能磨8两面粉,70斤小麦能出多少白面?能够我们吃几天?你自己算算看。

在这样勉强不断顿的情况下,吃肉,成了生活中一个始终萦绕不开的话题。吃饭都困难,何谈吃肉?记忆中,吃肉,总是和过年联系在一起的。那时候,老婆、孩子是不能“坐席”的。在父亲与客人推杯换盏的过程中,我总喜欢在饭桌周围打逛逛,眼角的余光会始终瞄在饭桌的菜肴上。有时候,客人会不顾父亲的白眼、呵斥,夹口菜送到我的嘴上,我晃荡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客人走后,母亲会将摆在细瓷碗顶部,薄的透明的肉片小心翼翼地挑出来,放在锅盖上晾着,预备热一热招待后一波串亲的客人。我呢,在大口吃放过肉的剩菜的时候,偶尔会发现母亲捡落下来的小小的肉片,那可真是意外的惊喜了。那时候,总觉着年来得太迟,去的太快。一进入冬天,胸口就像趴了一只蚂蚁,麻麻的,痒痒的,整天掰着指头盼过年。总觉着北风劲吹,雪花飞舞的时候,年就快到了,能吃上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小年过后,小山村的角角落落里开始传出稀落的鞭炮声,年的气味渐渐浓了。这时,生产队开始杀猪了,一家一户大约能分到三到五斤生肉。那时候,各家各户都盼望能分到点肥肉,为的是能熬点油,预备来年炒菜用,实现细水长流。可往往事与愿违,肥一点的肉,常常被生产队长、会计、保管提前偷偷藏起来了。面对大家的白眼、挖苦,他们脸上堆满笑容,一个劲地点头,赔不是。可道歉归道歉,他们仍然是瞎子转磨———按自己的辙走。就是不把藏起来的肥肉拿出来。他们家也穷,也需要熬油炒菜啊!

三五斤肉,对亲戚多、要面子的父亲来说是远远不够的。父亲会合计着自个杀猪解决难题。他会提前拜访东家的大爷,西边的大婶,要不要肉,要的话,吱会一声。在凑合的差不多时,父亲就雇个手脚利索的屠夫将猪杀了。杀猪极具刺激性,我是非看不可的:用砖头、石块垒三座支架,上安一口大锅,大锅里沸水翻滚,锅底下劈柴正旺,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一头肥胖的大猪被绑到案板上;一个人拽住猪的后腿,一个人攥住前腿,屠夫用膝盖从后面顶住猪的脖子,一只手扣住猪下颚,一只手掐着尺来长寸来宽的屠刀,朝猪脖子的部位比划;猪凄厉的哀嚎声一阵接着一阵,直钻人的耳膜;屠夫的刀快速扎下去,接着轻轻往上一挑,一股殷红的鲜血涌泉般溅到瓷盆里,观看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喊;猪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声、粗重的喘气声,接着连续的抽搐、挣扎,渐渐没了气息。这时,滚烫的开水浇到猪的身上,锋利的菜刀哗哗哗在猪的身上飞快游走,身穿乌黑外衣的肥猪转眼间变成了赤身裸体的“浪里白条”。猪杀好后, 父亲将猪后腚、猪大腿等上等货通通卖给四邻八舍,自己只留下猪头、猪血、猪内脏和猪尾巴。这些统称猪“下水”,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像现在,当时卖不了几个钱。

接下来是准备工作。父亲将猪头拔去粗毛,刮洗几遍,用火钩子烫去鼻孔、耳朵、眼皮上的毛茬,削去耳根、淋巴等不能食用的部分,然后将猪头劈开,切成大块。大肠、小肠的清洗非常艺术,父亲将肠子的一端用小细绳扎紧,找一根秫秸杆顶住小绳扎紧的部位,左手向前推动秸杆,右手握紧肠子慢慢回撸,将肠子完完整整的翻卷过来,然后去除粪便、污物,用清水清洗,再用粗盐反复搓洗几遍。除污去腥后将肠子剁成几段,每段尺来长,扔到盛肉的大盆里。

煮肉的时间大多选在腊月廿六七的晚上。煮肉时,要将大门关死。即使我们关了门,父母往往还不放心,一定要重新检查一遍。煮肉选在夜间?大门非要卡死?这一问题困扰了我许多年。在一次年夜饭上,趁着酒酣耳热,我说出了多年的困惑。当时,父亲的酒盅刚刚沾上嘴唇,听到这话,猛地怔了一下,随后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那时的日子都穷,过年也吃不了几斤肉。你一次煮二十几斤,得防备人家眼红。你隔壁大叔,过年猪肉,家里不是被人扔了砖头。不关门?邻居来了怎么办?邻舍百家的,不让他们吃,情理上讲不通。请他们吃,和吃自己身上的肉有什么两样!关门,那还不是逼出来的法子!”父亲说完,将酒盅重重的一蹲,猛吸一口烟,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顺便用手抹一下眼角溢出的凄清的泪水。

煮肉要用大锅灶。锅一定要刷干净,要露出底色才行。要先放肉,再添水。水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以刚刚淹没肉块为宜。要用凉水,不能用温水或开水。大锅也不能盖得太严,两个大锅盖一般只盖一个。要烧木柴,父亲会将槐树、杨树墩头提前劈好,捋在南墙根底下,供我们随时取用。玉米秸、杨树叶一烧一阵烟,火头不硬也不持久。要添加一定的调味品,那时候,没有王守义十三香一类的调料,最多放一些花椒皮、八角、茴香、生姜一类的佐料。

火焰生起来,火苗呼呼地蹿上来,也将我们的欲望撩拨起来。彤红的火焰就像美丽的太阳,照的我们心里暖暖的,亮亮的。我和弟弟成了最忙碌的人,比着赛忙活:拉风匣、添柴火、划炉膛....根本不需要父母嘱咐,唯恐拉在后边。我们的想法是火越大越好,越旺越好,最好是能将肉一下子就煮熟了。相反,父亲恣恣悠悠地吸着自制的卷烟,劝我们心不要太急,火也不要太旺,温火慢炖煮出来的肉才有味道。

肉的芳香溢出来,空气一样向四周弥漫开去。一闻到肉的香味,我就撒手不干了,先是围着锅台转,将头伸到锅台旁,鼻子对着慢慢升腾的乳白色热气,一口又一口地做深呼吸。香气顺着气管渗到了肺里,我的全身立刻被这香味浸透了。这时,弟弟开始用筷子捅捅锅里的肉,将筷子放到嘴里咂一咂,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响声。一向顽劣、乖张的弟弟,此刻异常温顺,牵着母亲的衣襟,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大锅,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锅里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冒出的热气渐渐变浓,屋里的空气也越来越香。肉开始翻滚开了,我们的心也和翻滚的肉块一样咕咚咕咚上下跳动。我盯着大锅里上下起伏的肉块,完全忘了烧火填柴的活儿。炉火快熄灭了,父亲连忙向锅底下丢一两块劈柴。禁不住我们的一再央求,父亲挪挪锅盖,用筷子捅了捅翻滚的肉块,筷子一下子没进了小半截,肉已经八九分熟了。这时,父亲拿起铁勺,舀起小半勺肉汤,“嘘、嘘”的吹两口,将勺子递到弟弟的嘴边。弟弟右手掐起勺把,张大嘴一口气将肉汤吞了下去。哈!汤太热了,烫得弟弟霎时原地打转转,头像拨浪鼓一样不停地摇晃,一口接一口的向外吹气,眼泪都淌出来了。残酷的现实彻底得将沉默的父亲击溃了,只见他用勺子在大锅里用力搅一搅,略微顿了顿,用眼睛平视着母亲,吩咐取刀,拿案板......立刻,勺子刮锅的嚓嚓声、刀剁案板的叭叭声、吃肉太烫发出的嘘嘘声像一曲温馨的交响乐,伴着浓浓的香味,溢出柴门,漫过屋顶,飘向小山村的角角落落........

如今过年,母亲照例煮肉,只不过不是为了解馋和待客,是特地为过年祭祀准备的。肉煮的很少,只有二三斤而已,没有骨头,全是猪后腚。当房间里开始飘荡着肉的丝丝香味时,正在看书的女儿会眉头一皱,紧张地推开门,乌龟般缩到自己的房间里。肉煮好后,母亲挑选出最细嫩的一块,夹到儿子眼前。儿子瞅了瞅母亲,摇摇头,没说话,转身跑到邻居家打闹去了。

肉的香味不仅对孩子们失去了诱惑,这些年,我对吃肉也没有了儿时的激情,少了些期待,多了些应付。总觉得吃肉和吃家常菜没什么区别,有时甚至觉得芹菜、黄瓜更清淡,更合乎自己的胃口。是肉的滋味寡淡了?还是我们的品味升级了?似乎都对,似乎又都不对。对这个问题,还是我的八十岁的老父亲看得至明澈白:“现在的日子,天天像过年。吃肉?谁还稀罕!”

吕永国,男,1966年10月生,东城街道吕家油坊村人。199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就职于潍坊市临朐燃气热力集团有限公司(潍坊市临朐焦化厂),现为临朐港华燃气公司党支部副书记,客户服务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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