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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张玉奎:组织部长

2016-12-02 张玉奎 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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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长梁相应搂着助理员小黄姑娘睡了一夜。一男一女两个滚烫的肉体拥抱在被窝里,热嘟嘟的两个人的嘴,舌头交织在了一起。鸡叫三遍,天就要明了,两人谁都舍不得离开这个热被窝。梁区长光身子压着小黄姑娘,一只手插进小黄姑娘脖颈底下,抬高小黄姑娘的脑袋,另一只手顺势安抚了了一下小黄姑娘柔顺的头发,两个脸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彼此呼吸着对方鼻孔里呼出的粗气。小黄姑娘眯着眼睛,伸出两手勾搂着区长的脖颈。区长黑暗中嘟起嘴唇,呼吸急促地在小黄脸上乱吻,一扫往日的稳重,毛孩子一样。两颗嘴唇相互碰到了一起,粘连在了一起。良久,区长挣脱开,抬起脸来,深情地望着小黄姑娘的脸。小黄姑娘妩媚地笑着,散乱的秀发挡不住她幸福的微笑。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她的脖颈,她的胸脯,那样白皙。区长说: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该起床了。”区长说着坐起来,扯过一旁的衣服就穿。“比过年要美呢!”扭转过白胖的脊梁,俯身再吻了她的脸一下。

区政府大院是村里一户地主家的院子。斗地主的时候,把地主赶出大院,改造了大门,一旁挂着一块白漆黑字木牌。一块木牌上写着“黑山区人民政府”,一块木牌上写着“黑山区民兵指挥部”。

院子里一棵老杏树,枝桠满天井,黑黑的树皮,粉红的花朵,满院子清香。区长抬头望上去,一片繁花映衬在蓝蓝的天空中。天儿已经放亮了。区长的心情像这天空一样瓦蓝,像花儿一样绽放。这是一个不错的黎明,东山丫的日头喷薄欲出,霞光万道。区长久久地凝望着。三五只麻雀罗织在树上,于早晨清凉的空气中啁啾鸣叫,不时糟蹋下悠悠坠落的杏花瓣儿。

温暖的朝阳露出了笑脸,金色的霞光从东墙上照射过来,从老杏树的枝桠间照射到一溜西屋墙上,透过西屋木门方框小玻璃,区长看到站在里面照镜梳妆的小黄姑娘。小黄姑娘隔了玻璃看着区长,乌黑的刘海儿伴着一脸的红晕。她羞愧地一笑,隐身在里面的黑暗中消失了视线。 

梁区长甜蜜地微笑着,致力搜寻那苗条的身段。那条背后垂着的大黑辫子,一甩就进到里面去了。

看门的聋汉老头刘顺利已经起了床,拿着扫帚用力地扫院子,他驼着背,习惯性地咳嗽着。区长把心收回来,走进堂屋里去,坐在正面的办公桌前。堂屋门四敞着,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区长帅气的长发整齐地梳理了,由前向后抿着,白净的汗褂扎进腰间的牛皮腰带里,一副干练的样子。

小黄姑娘穿着一身整洁的新衣,白袜子,方口布鞋。她那两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又粗又长,一前一后,红头绳扎着稍儿。蓝色底子碎花大襟褂,罩着她饱鼓鼓的胸脯。一见到区长,她脸又红了。这是她的初夜。十八岁的大姑娘,第一次尝到人生的禁果,虽然美妙,还有些青涩。她想不到她的初夜,是这样交给了梁区长。 

区长含情脉脉地看着小黄姑娘,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他在想:“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啊,一夜之间跨过了一道人生的重要门槛。处于青春骚动中的姑娘,她还不知道区长我有老婆孩子呢。”想到这里,梁区长又隐隐产生了负罪感。 

小黄姑娘的家在外地,距此四十多里地,在家母女二人生活,家境贫寒。学校一毕业,小黄就分配到黑山区当了区长助理。比她大十一岁的梁区长待她如叔父,工作和生活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深切地感化着小黄姑娘的心。 

小黄的母亲不幸病逝,梁区长带头为小黄捐了款,并亲率同志们到家慰问。一身孝服的小黄姑娘,在深度痛苦中趴在了梁区长的怀里,守着在场的几个老乡。大家见了深为感动。那一刻,她把他当成了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一刻,他感觉到必须对小黄的人生负起责任------作为长者,作为领导。 

日久生情,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淡化了梁区长最初理想的圣洁,被一种朦胧的、潜在的、幽灵一样的“爱情”钻进心里,取代了一切。梁区长曾经一次次努力地控制着,不要做了感情的俘虏,一次次都以理智战胜邪恶。

昨天傍晚,派出去下乡工作的同志都陆续回了区公所,只有小黄没回来。区长焦躁不安,骑了自行车,亲往小黄工作的那一带乡村找寻。找到天黑没找到,梁区长丧失了希望。这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雨,山野朦胧,起了山风,凉飕飕的,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梁区长抬腕看了看表,一脸愁困的表情。他知道,这一带夜里常有狼群出没。徘徊不决的时候,听倒不远处一条山沟里传来女孩子嘤嘤的哭声。梁区长扔下自行车,跑步奔过去。迷路的小黄姑娘胆怯、沮丧、无望,百感交集,抱住这位叔父一样的领导哭了。

小黄从小胆小,山里生长,却是最怕狼了。这回以为完了。回到住处她这么说。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任性的小黄哭着扑进区长怀里,对亲人诉冤一样。一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老天赐给她那么多的眼泪。

梁区长把撘在肩上的一件军装褂子披在小黄身上,安慰小黄:

“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好了。回你的房间睡觉去吧。小黄姑娘,祝你做一个好梦。明天,依然是灿烂的美好日子!”梁区长亲切地拍了拍小黄姑娘的肩膀。

小黄姑娘没有松手,哭的更厉害了,两手把着区长的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

梁区长站稳了。小黄姑娘的双乳在他怀里耸动,他像过电一样晕了。那酥酥的感觉,令梁区长不知所措。等梁区长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不想动了,继而动不了了,静静地接受着投怀送抱的年轻姑娘的肉感,感受着来自她的体温,吸允着来自她的气息。他不自觉地搂了她一把,腾出一只手,把手安抚在她的头发上,慢慢滑下去,滑下去。她抬起头,停止了哭泣,满脸泪水。她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那一刻,彻底改变了她的感情。他呼吸急促,感觉到她绵软的酥胸有着无穷的抗拒力。他激动了身体每一根末梢神经,浑身发烫,烧得难以忍受。一个生育正常,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的极限,如洪水溃堤一样终于被打破了。 

那一夜,梁区长失控,干了件快意而又事后良心上过意不去的事情。他实在不能理智了。 

助理员小黄趴在另一张属于她的办公桌前,抬头望了望区长,微微一笑,脸颊一阵红晕。 

梁区长掏出怀表看了看点,回家过夜的同志再有几分钟就要来聚齐了。他已经思考了好几遍,决定利用这个时间,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他说:

“小黄同志,我、我昨夜”

小黄扑哧一声笑了,打断了下文。小黄趴在桌子上,没有抬头。一头秀发,乌黑柔顺,光滑亮泽。

“我有老婆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梁相应看着小黄,谨慎地说:“我,我---”

“我早已知道了”小黄头也没抬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不多久,小黄开始哭了。

“您早,刘大爷!”门口传来小李对看门人甜甜的问候。

小李也在区上上班,家住邻村,还没有自行车,步行走来。有事时就骑区长的车子。区长的自行车,几乎就是公用的。

“小李来了。”区长提醒小黄姑娘。两人都正儿八经地坐起来。小黄努力调节好情绪和表情。

梁区长的老婆李素华,时年二十九岁,结婚后几年间连着就生下三个孩子。丈夫在区上当区长,家里的活计她全揽了,勤勤苦苦,即带孩子,又要参加集体劳动,从不叫苦叫累。有人夸她有福,嫁了个区长男人,她就倍感自豪,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公公婆婆都喜欢她。她是老梁家的童养媳,老两口眼看着长起来的,也像二老的闺女一样。

梁相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丝毫没有引起老婆李素华的注意,也没有引起两位老人的注意,她们都以为他忙。他是人们口口传颂的好男人,是父母的好儿子,三个孩子的好父亲。

区长办公的大院里,最早发现这秘密的是聋子老头刘顺利。他是一个老道的老头,什么事情都看明白了,又什么都不说,装没看见的。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来之不易,他需要平静的在这里拿份工资。他知道说出去的严重后果。

还有一个看出来的人是小李。小李暗恋着小黄姑娘,对小黄的观察,仔细到了微点。想不到梁区长捷足先登了。“梁区长真不是个东西,有老婆有孩子的,是个伪君子。”小李这么想。他没有办法搞上小黄这个对象了,私下里就制造了不少言论。

那夜三个孩子都睡着了的时候,躺在一个被窝里的老婆李素华搬过酣睡中丈夫的脑袋,叫着他的小名:“红子,红子,你醒醒,说说话。”老婆见他醒来,把嘴对着他耳朵,“说实话,你在外边有女人不?”

梁相应什么话也没说,翻了一个滚,把老婆压在了身子底下。他结结实实地干了一件老婆需要的事。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个了,以实际行动对老婆作了回应。老婆得到久违了的性的生活滋润,知足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男人处处很优秀,不是那种人。老婆减缓了对谣言的追击力度,轻描淡写的几句提问,再没问出个长短来,不了了之。

区上梁相应是一把手,这件事无人过问,久后却是传到了上级领导耳朵里。主管领导是梁相应一块南下的老同事,老领导,凭着个人感情,私下里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梁啊,不要搞得风言风语,这会直接影响到你职务的提升。你的工作能力和你的信誉,我们还是很认可的。你是很有希望的基层干部,不要自毁前程。”

令梁区长头疼的事情却是接踵而来,小黄怀孕了,而且身孕几个月了,肚子大起来。小黄闹着跟她结婚,要他先把婚离了。

老婆李素华耳朵里灌进去的多了,日益感到不妙,察觉起来, 41 37217 41 15288 0 0 3721 0 0:00:10 0:00:04 0:00:06 3720见面盘查不休,见面就吵,吵得他心烦,几个月都不回家了。父母那里也得了信,母亲到区上找,闹得满城风雨。母亲很生气,要死要活的,还说丢尽了老梁家的脸。

梁相应经过镇定思索,终于理出头绪来,决定先把小黄安置好,再坚决打离婚。只要离了婚,就可光明正大地娶了小黄。合法地与小黄登记结婚,官职也就保住了。他同时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时期。小李若是闹上去,党证也会被吊销的。那时候,一切都会完蛋。”

梁区长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身家命运。

梁相应把小黄安排在过去工作过的一个村庄的老乡家里,这家人家结婚多年没有生育,是缺孩子的家庭。民间有种说法,领养一个孩子,带起自己的孩子,叫“带窝子”,是带有一点土气味道的叫法,文明的叫法是“亚娘”。小黄生下孩子,留给这家人家抚养,正可以做这人家的“亚娘”。这可是举案齐眉的好办法。

于是,小黄写了一张请假条,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去东北省亲。小黄已得到了保证,梁相应离婚后就与她登记结婚。对他的建议,她言听计从。这辈子,与他绑定了。她想信区长,感觉中已是有了丈夫的女人。从现在起,小黄幸福地准备着做母亲,时刻盼着小生命的诞生。那时,她就是做了妈妈的人了,把孩子的小嘴对着乳头,有看不够的喜悦。

梁相应给他的老婆跪下了,说他的命运攥在她李素华的手里,只要她上去一告,官也没了,命也完了———革命一生,一切都毁了。那时他就不想活了。小黄那边已经没有办法了,不答应她,她就会去告。那时,被判强奸罪,将是七年以上徒刑,出来还是一切都完了。“你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梁相应可怜巴巴地问,泪水淌下脸来。从小在他家长大的李素华心软了,哭了整整一夜,倒了三天没有起来,眼睛肿的像铃铛,大病了一场。

梁相应给他的母亲跪下了,母亲狠狠地打了他两耳掴子。父亲拿起镢头要他的命,就要劈了他,吓得他爬起来就跑,一气跑到区上去,跑丢了一只鞋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位置就行。”事后他这样哄骗老婆,“孩子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永远受我的关怀。你我只是名份上离了,永远保持真正的夫妻关系。你可以离婚不离门,还住在这个家里。我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你们娘儿四个。”

听了梁相应的许诺,李素华总算恢复了些气力,陪着梁相应到庭离了婚。离婚协议上,梁相应写道:“李系童养媳,父母包办,没有感情,双方自愿离婚。”

小黄的孩子生下来,恢复了身体就去上了班,孩子寄养在老乡家里做“亚娘”。这时梁相应离了婚,他和小黄一路绿灯登记结了婚。这一切都在外边举行,家里全不知晓,连父母也瞒着。

一切都不是梁相应说的那样,也许他还有心可怜李素华和三个孩子,可一个月四十块钱的工资,他养不起两个家庭。他的新媳妇也绝不会支持他照顾另一个家庭。

自从离了婚,梁相应就没有再进到李素华那个农家小院,准确地说,从他骗出李素华到法庭离了婚,再没进到原先那个属于他和李素华共同的家。从这一点看,他当初就在设计骗人,就没安好心。当李素华这么想明白了也就晚了三春,生米做成了熟饭,只留下了悔恨的泪水。对外不想说,憋在肚子里,真是“打掉了牙齿徃肚子里咽”。

李素华带着三个孩子独自过日子,生产队里挣不来公分,本来就困难的年代,难上加难。夜晚孩子睡了的时候,她睡不着,经常偷偷地“哭鼻子”。梁相应的父母看不下去,时常过来帮忙,接济一下。两位老人呢,反倒更加心疼起她和孩子们来了。对于他们的离婚,只是感到很无奈。老两口子,就生儿子梁相应的气。

年底生产队里总决算,李素华家欠着一笔钱。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吃盐的钱也没有。梁相应的母亲领了李素华的大女儿盼盼,到区上找儿子去要钱。不待开口,梁相应两口子各拿了二十元,一共给了母亲四十元钱带给李素华。母亲把卖鸡蛋攒下的十五元钱一块包好,只说是那没良心的儿子给的。

区长两口子在谈到李素华时,令梁区长没有想到的是,小黄反而同情起李素华来了,因为李素华的不幸,都是由于她小黄的介入。那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能够补偿的,只能在经济上援助。这样的补偿对李素华那颗流血的心,却是弥合不了伤口。再后来,小黄生的孩子多起来,小黄也拿不出钱来援助,只有年底生产队决算的时候,老母亲领着盼盼来到家里,梁相应两口子才不得不再出一次血。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梁相应在这场沸腾的海洋一般的群众运动中被拉下马,红卫兵反绑着他的手臂,强行给他戴上高高的纸帽子,按在群众大会的批判台上跪着。纸帽子上写着“现代陈世美”。他的旁边,一块跪着他的小老婆,脖子上挂了一双破鞋。也许找不到一双原配的破鞋,一只是老太婆的,一只是老大爷的。老太太的鞋子真是破,鞋底磨破了,后跟豁大了,不好栓绳,就穿了一个洞。小黄吓得头也不敢抬,畏畏缩缩地跪着,红卫兵一吆喝,她就一哆嗦,哭都不敢哭。

梁素华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过分激动,她心情相当平静。“文化大革命干了那么多坏事,就干了这一件好事。她这么想着。

若是红卫兵枪毙梁相应两口子,李素华一定会心不落忍的。她希望他们遭罪,但不希望他们死。与梁相应过去的感请,与其说是一刀两断,不如说是藕断丝连。尽管连着的丝越来越少了。有时,她还记起梁相应的好来。过去的岁月曾经欢愉,她怎能不去回忆?

被整的没法过下去了,梁相应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回了老家,一个两岁,一个还在吃奶子。发誓不再相认这个当了区长的儿子的父亲,曾经气得要命的母亲,在那特殊的年代,敞开怀抱接纳了这个逆子一家。有处空闲地方,父亲指给梁相应建房子。母亲把卖鸡蛋的钱全部支持了儿子,半年攒积下的三十二元钱。

梁相应手头并不宽裕,那点工资勉强支付日常生活,哪有余款建房子?自己下手,简易地磊起两间低矮的石头房子。两口子下河运来石头垒砌院墙,也是又低又矮。院墙的栅栏门,正对着李素华家的门口。

当初那阵子,李素华与梁相应走对面的时候各人心里都别扭,习惯了,以后也就不再那么别扭了,只是谁也不搭理谁。两个女人却不是这样,各人都心地善良。小黄一口一个姐叫着,把李素华的心叫软了,李素华宽容了她,两个人之间有了语言,交往起来,不再仇人相见,针呀线的帮衬着使用。看到小黄日子紧巴,孩子们少吃的无穿的,李素华还要挖瓢面粉给小黄,要她给孩子们做面疙瘩烫,感动得小黄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小黄想,李素华可真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两个老人真心希望这两个女人好起来,这个年份,千万别闹,平平安安过份庄户日子,也不再指望儿子出去当官了。梁相应也乐意见到这种场面,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太好了,连村邻都夸奖。“一个人玩着俩老婆,和和美美的,真好本事。”竟有人这么夸他。

二弟结婚了,分家的时候,父亲决定,不多的家产分两份,梁相应的那一份属于李素华。梁相应和他的小黄谁都没有表示不同意见,默认了这个决定。这个时候,是他们夫妻最困难的日子,温饱也不能解决。他们夫妻自感亏欠着李素华这个守活寡的女人太多,太多。

文化大革命之后,梁相应调到县里工作,小黄去了银行工作,临走,小黄把几年来破家烂舍里的一切,连同那个亲手建立起来的破家,一块送给了李素华。李素华谈不上感激,病怏怏的倚在自家的门框上,双眼无神地目送着原先的丈夫一家离去。他们,去县城享福去了。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别扭,走了,内心里空落落的,叫不出的一种感受,一种不愉快的感受。她默默地流泪了。

“妈妈,你病了吗?”盼盼的叫声使母亲李素华从昏迷中醒来。她什么也没说,扭着屁股进了家门,一脸的不高兴。她在想,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连看我们娘儿几个一眼也不看。“孤苦无依的人啊”,她这么叫着自己,“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真是应着俗话:‘从小没有娘,到老也平常’。”

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谁都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盼盼最大,还以为母亲发烧在说胡话,不敢言语,只在心里这么想。面对父亲的离走和母亲的悲惨,盼盼小小的年纪,在她心里留下了永远忘不了的印象。生活是如此艰难!

咽下这口苦水,擦干了眼泪,硬撑着身子,拼命地干活,李素华还要养活三个孩子。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呢!孩子还小,需要母亲。母亲不能不在了,必须坚强!“这些年都过来了,再忍一忍吧。”李素华心里想着。

自从调到县里工作,梁相应一家很少回村,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见见父母。这个时候,小黄总忘不了顺便看望李素华。她是真心实意的,买了孩子的,又要买给李素华的,言谈举止,态度诚恳。走的时候,李素华忘不了把家里生产的花生带给小黄一些,院中一棵长枣树,每年都结十斤八斤干红枣,李素华也挖出一瓢让小黄带上。除此之外,家里再没有可送人的了。庄户人家的东西,城里人中用的不多,何况人家是国家干部了。

李素华永远都无法忘记婚姻对她的巨大打击,当面对小黄的时候,善良的她,却又恨不起来。“人家一手拿刀子剜你的心,一手送你吃的、穿的,你怎么还给人家笑脸呢?”继而又改变了想法,“不,不!小黄不是那样的女人———尽管败在了这个女人手下。她没有以前想象的那样硬心肠,那样的坏,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三四个孩子的妈妈,生活的同样不容易。”

梁相应再婚后又生育了一女三男,县城里过着越来越轻松的日子。这个时候,夫妻俩想起早年送出去的大女儿。随着三个儿子逐渐长大,本人年龄在增加,生活得舒心起来,不缺吃的用的,就越是想念起那个在外的女儿来,以至于责备起自己的良心,悔恨的不行,心疼的掉泪。终于忍不住了,夫妻俩买了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那边送给老人家的衣服也买了价格不菲的,更有女儿的衣服,司机开着公家的吉普车,连人带货一块上了,去认当年生在人家、送给人家的第一个孩子。

几十年来,这户人家的院子几乎没有变过样,三间石头垒起来的小北屋,屋前一丛木瓜树,青翠的叶间垂吊着不少硕大的木瓜。院门还是木栅栏的。在整个村子里,也算落后的,不是低保户,也算贫困人家。一条小黑狗摇着尾巴从院子中央咬着跑过来。

叫开家门,出来的正是他们的女儿。女儿名字叫领头,意即领起一群孩子。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黑黑的头发,长长的大辫子,长得还真像她的妈妈;那个眼睛,那张嘴巴,像极了。她的妈妈看着看着,泪水盈满了两框,无声地流满了脸,一把一把擦不净,两肩耸了几耸,一旁啜泣起来。

梁相应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将军肚鼓着,四方大脸,黑黑的脸膛,粗重的眉毛,眼的下方各有一个眼袋,二百多斤体重的样子。不怒自威,官人官相。

随后,从屋里走出了一位老太婆,九十度的弯腰,拄着一根棍子,满头都是黄白相间的苍发。这就是领头的养母。养父于三年前离开了人世。老太太很有些眼神,炯炯地盯着梁相应。她同时一眼就认出领头的亲妈。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盯着看他们,表现着疑惑、不安与不满。

“这就是领头吧?”还是亲妈打破了僵局。她抿了把眼泪,破涕为笑。

“你亲妈亲爸来看你了。”老太太淡淡地说。她拄着一根棍,静静地站着不动。

亲妈哭着搂起女儿来。女儿在她怀里只待了几秒种,挣脱开走到一旁。女儿一脸冰霜,不认这个妈妈。

亲妈的眼泪止住了,不再往外涌。她愣怔了一会儿,转向丈夫,看着丈夫,用征求的目光询问:“我们该怎么办?”面对女儿的冷漠,梁相应说不出话来。

“你们走吧,我就是身边这一个妈妈,爸爸早死了。”女儿领头一手一个,拥着梁相应两口子,“走吧,别再来了,拿上你们的东西。我与你们有血缘没有亲情。”

梁相应和他的老婆被亲生女儿推搡着倒退出家门,院中的东西又被一件一件提了出来,放在栅栏门口。女儿无情地关上了栅栏门,两手捂了脸,快步跑向屋里,还听得见她失声的痛哭。老太太站着没有动,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擦着眼角。老太太满脸都是纵横深刻的皱纹。

回到屋里,老太太坐上炕去,两眼通红。领头赶忙倒了一碗水来。

“你这个爸爸当大官了,是咱县里的组织部长。你不后悔吗?”老太太说,“前天就捎过信来,给我养老的钱,带你进城享福去。”

“从小跟着你长大,没吃一口奶子,是你用糊糊喂活了我。世上只有你是最亲的娘。咱娘儿俩穷命,享不了那份福。”领头说,“一辈子不后悔。我要伺候到您老。”

领头没有尽到名字的意义,降临到这个家庭,一个孩子也没领起来。也许,老两口子本没有生育能力,本就取了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名字。

自从这次认亲后,领头的亲爸亲妈,再没有登过门。二十四岁那年,领头招了倒插门女婿,三年间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计划生育赶紧封了她的生育大门。领头和她的丈夫李文强,把老太太伺候到八十八岁,那年,老太太平安寿终。

1982年,梁相应的母亲病故,梁相应夫妻披麻戴孝,率领儿孙回家办理丧事。李素华没有出场,她生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及其她孩子的孩子,灵前伏首,两家子女跪了一大片。

李素华没有戴孝,她已经不是梁家的媳妇了。但她哭得特别伤心,晕倒在自己家里,间接性断了气。她把梁相应的母亲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很小的时候死了亲娘,做了梁家的童养媳,是梁相应的母亲把她带大。

一年后,梁相应的父亲死了。这个叫李素华的女人,她依然没有戴孝,依然哭得特别伤心,几欲断气。死去的,就像他的亲生父亲。但她,依然不是梁家的儿媳妇———几十年前就已经离了婚。

2012年12月6日,年满93岁的李素华,一夜过去,再没醒来,无疾而终。那个早晨,一夜的大雪封了大地,天空昏暗,静悄悄的冷,光秃秃的树枝上挑着厚厚的积雪,鸟雀都不叫了。

李素华的儿媳跑了趟县城,特意问了已经退休的梁部长,她的婆婆先一步走了,是否与他们将来合墓?

梁部长91岁,老得走不动了,他的老婆,当年的小黄,八十岁,身体不大灵便。梁部长躺在竹制躺椅上,手杖倚在大腿上,使劲欠了欠身子,向着一旁伺候着的老婆努了努嘴:“问她吧。”

面对李素华的儿媳投过来犀利的目光,梁相应老婆迟疑了会儿,吞吞吐吐地答应了。那一点头,使这个女人,作出了巨大的让步。不,应该说是牺牲。这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后这样说:“先死为大,我为小。”

她说得很伤心,说过后也很伤心。在家乡这一带,别的女人是做不到的,唯她一人。

祖茔墓地里,白皑皑大雪覆盖着的山林中,一块挖下三个坟坑,被一堆鲜土全覆盖着;三个坆坑,两个空的,准备日后下葬梁相应夫妻的骨灰。两个女人的墓穴,都在部长的墓穴之下。李素华在两个婆子中占下第一个位置,紧挨着梁部长。

有朝一日,梁部长到了阴曹地府,一夫两妻。这个日子,为时不远了。 

张玉奎,东城街道刘家董庄村,1963年生人,初中文化,喜爱文学,不断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沂源和临胊多家刊物发表杂文,系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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