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行动2.0” 夏季佳片专题推荐 | 郑康：《鸟撞》 在工厂写诗
通过寻找与发掘创意影像作品，我们希望探索影像表达在今天的的更多可能。扶持、发掘和协助更多优秀的青年影像创作者。经过层层筛选和讨论，我们将AME"影像行动2.0”夏季佳片颁给青年创作者郑康的短片作品《鸟撞》（Bird Strike) 。
南方的一个陶瓷工厂里，质检员阿程爱上了新来的外省女工淑芬。在日复一日工厂系统和冷冰冰的亲戚的裹挟之下。这里，价值被粉碎，观念被异化。阿程写诗的念想早早地画上了句点……
《鸟撞》预告片
以下为导演自述：
17年到18年的暑假，我都在亲戚的陶瓷厂里打杂工，那里的外省女工很多，是女主的最初原型。《鸟撞》里男主人公的灵感则来自几年前于富士康跃下的许立志。起初，我是和朋友在聊许立志的《铁月亮》和阎连科的《炸裂志》，才萌生了创作这样一部短片的念头。
▲许立志，青年工人和诗人。2014年9月30日，许立志在深圳坠楼身亡。他的绝大部分诗歌作品在富士康打工期间完成。
当然，片子并不书写许立志的个人史，只是我觉得拍各行各业的诗人很有意思。选择拍这样的一个故事，很大原因是它离我的生活经验最接近。许立志、陈年喜，这些人对自己的周围的环境有着更独特的敏感。我一直觉得，平凡是诗意的源泉之一，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许立志。
许立志本人也是潮汕人，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让我去审视潮汕地区的面貌，并且觉得只有用方言拍才能够让主角阿程的身份有更多元的讨论的空间。但是，因为结尾的诗最终要以潮汕话的形式展现，所以诗的基本形式，韵律，对仗，平仄相应地舍弃了。
关于片子中男女主人公的关系，我真的很少刻意去描绘他们的情爱方面，可能是因为写剧本的时候在听闽南情歌吧。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只能天马行空。我觉得，南方人的爱情都是很有距离跟边界感的，只能想象，无法把握。再加之我很讨厌煽情，比较习惯用沉默去处理对话，能删的情节我都会删了。当然，我觉得男女主之间的关系不一定要用爱情来解释。
陶瓷和鸟，是我片中经常出现的符号。我觉得陶瓷作为商品跟人是很像的。在滚压区刚压模出来的陶土其实很柔软，很容易做出瑕疵品。长得不太完美的经常会被工人顺走，但大部分都会被送到楼下的角落砸烂。我觉得很可惜，因为这些陶瓷才比较独特比较有生命力。
至于片名为什么叫鸟撞（Bird Strike），是因为鸟撞有种迎面而来的痛感，英文里“strike”还有罢工的意思，我觉得很巧，就叫了这个名字。
现在的成片之外，其实是有一场水库和轮渡的戏要拍的，但是因为要送演员住院，我就在凌晨的高速路上删改剧本，改到天亮了还没改完硬着头皮就开拍了。所以成片的节奏是有点遗憾的，我觉得是少了一些必要的桥段。
过程中，摄影程志宏老师和制片古钰儿帮了我特别多。程志宏老师一直跟我说不要太过主题先行，所以我没有预设太多，很多对话其实是有即兴发挥的成分在里面。剪完片子后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强行记台词的地方演员的表演痕迹很重，但是最后加的那场诗歌被风吹散的戏反倒出乎意料地变成了片子最重要的部分。
而且，在开拍前我还没有凑齐的剧组人员，素人大多是现场拉人来演的。当时拍嫂子家那场戏，只有嫂子的角色敲定了。房子是我外婆的。我们在楼上布灯讲戏，外婆就在楼下帮我找两个男性的角色。后来我在剧照的某一个角落里找到在楼下四周观望的外婆。当戏里戏外的镜头捕捉到一些意外的东西的时候，我会觉得拍电影是很有魅力的一件事。
杨德昌和蔡明亮的作品我都很喜欢。我觉得这种喜爱有小部分是因为语系相同，其次就是我很喜欢他们把一些很真实的场景拍得很超现实。开拍前我还看了杨恒导演的《那片湖水》。虽然有些地方我没有很喜欢，但是我很想做到像杨恒导演一样把某个地方被拍得很诗意，很有地域性。其中有个跳舞的长镜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冷静和克制是我希望能够从这些片中学习到的特质。
▲杨恒《那片湖水》
之后如果还有拍剧情片的机会的话，我会比较想拓展之前写过的一个剧本。主要是关于一个男孩从都市回乡村参加葬礼的故事。是一个比较个人且关于身份认同的故事。
今年9月份，我会去英国读纪录片的专业。就目前来讲，可能拍纪录片于我来说是一种更好的向外探索的方式。我觉得很多人在拍短片的时候，给观众传递特定信息的意识总是很强烈（包括我自己），最后离所谓的“底层群体”好像更遥远了。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不太习惯这样子拍片，所以想尝试以一种更客观的角度去拍摄影像。
《鸟撞》里，突如其来的飞鸟把陶瓷杯撞成不规则的碎片，也让被规训的血肉劳作里流淌出无法被规训的日常诗意。
许立志曾写道，在庞大的工厂里，个体的消失仿佛“一颗螺丝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在这个意义上，《鸟撞》替无数如此的坠落发出了生机勃勃，同时也令人心悸的，灼痛而嘹亮的表达。来自系统的整体苦难与无法被把握的亲密心迹在一些特定的时空情境里交叠回映，构成了悠远而切近的影像对话。
除了在片中恰到好处地处理着诗意与现实的微妙张力，郑康对“底层视角”式的关怀同时有着敏锐的警惕与自省。这让我们更加期待他今后的作品，无论是哪一种向外探索的方式，希望他的观察依然同时保有轻盈与锋锐的复杂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