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历史刚刚开始丨别了,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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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新冠疫情突如其来,贯穿始终。
这一年,累计近8000万人感染疫病,超过170万人的生命因此永远定格。
这一年,澳洲大火、东非蝗灾、中东暗杀,天灾人祸令人心痛;
这一年,特朗普“梦断白宫”、鲍里斯终于“脱欧”、马克龙为“恐袭”所累……
人们似乎每一天都在见证历史。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中国官方对全球发展趋势的战略判断。
百年大疫加速世界格局演变,国际秩序将会发生怎样深刻复杂的调整与变化?
中国如何应对?世界何去何从?2021年的信心和曙光又在哪里?
直新闻跨年特辑,邀请数位学者、专家,从各自的视角出发,与读者诸君分享他们的感悟、思考、洞见。
我们以此与2020年挥手作别。
2021,历史刚刚开始
我与伦敦缘悭。别人问我伦敦如何,我说自己不住在那里,伦敦的圣诞大逃亡不曾目睹。
我住在英格兰西南部的一座小城里,市区人口不过50万。过去一年里,禁足、网课、持续增长的死亡数字,到最近病毒变异,几乎每个人都承受着虚拟与现实的双重冲击,把自己裹进了黑客帝国。
从未有过的虚拟生活之轻,交流没有了物理空间障碍,唾手可得,反而显得无足轻重,毫无实质;肉身仍在,但“几万条人命像割草一样没了”(《绣春刀2》),无法掌握的现实之重,能换来新的活法吗?在变换的禁足令之下,我注意到自己平均每日酒精摄入量至少超过了英国标准(约每日一扎啤酒)的三倍。
在写此文时候,还有小半天,BBC新闻频道宣称英国将与欧盟达成脱欧协议,此时BBC的画面上,正是特朗普拉着梅拉尼娅的手走过一片冬天的草地。
我在英国乡村温暖的茅草屋里用手机写作,憧憬着2021年。
2020年的我,脑子经历着从未有过的震荡与反复,内心却毫无缘由地认定2021年是美好的,甚至认为是某段特殊历史的一个开始,就这样,本世纪初流行的历史终结论,被一种小小病毒轻松破局。
新冠病毒创造了地球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实验室。我本业是一名心理学家,经颅磁刺激(TMS)技术是自己最近几年关注的研究技术,它可以短暂地干扰或者中断大脑局部区域活动,但不会造成创伤,通过这种暂停,看看人脑是怎么加工信息的。
对社会而言,新冠病毒类似于经颅磁刺激,突然间中断了我们的“社会之脑”,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社会实验室”。2019年,贸易战和脱欧是社会之脑最为活跃的“认知”活动,延续至今,在此次新冠疫情之下,各自显露出内在的运作机制,这对于理解2021年,特别有好处。
抗疫口号学
与脱欧一样,英国一如既往,独特地以自己的方式对抗新冠病毒。它曾经是欧洲抗疫的净土,最终沦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新冠重灾区。
也许是鲍里斯醉心修辞,也可能是英国擅长文宣软实力,英国在此次抗疫中制造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词句,比如3月份的“Stay at home, protect the NHS, save lives” (居家,保医,救命),5月份的 “Stay alert, control the virus, save lives” (警惕,控制,保命),7月份推出了hands face space (洗手,口罩和距离),顺便赠送另一口号套餐“eat out to help out”(救餐饮,出去吃)。整个夏季吃喝完毕之后,9月份重提 hands face space,再无进一步更新。
与此同时,与口号并行的世界异常残酷,这些琅琅上口的口号对应的是惊人的感染、死亡和难以理解的作为。3月英国推出的居家禁足之后,保卫NHS成为关键,目的是避免英国医疗资源,特别是重症病房(ICU)被挤兑。
与欧洲的德法意相比,英国的ICU人均数量是最少的。幸运的是,第一次全国禁足令之后,英国实现了保卫NHS的目标,死亡人数也低于意大利和西班牙,于是出现了解禁与夏季的促消费。在数字或者科学抗疫的模式之下,人类的性命渺茫而微小,只有死亡人数积累到1000人,才会挣到媒体上的一个标点符号。
记得年初春节时候,我与同事在实验室谈论中国的疫情,当我说自己的家乡正在经历史无前例的“封城”,他们纷纷表示安慰。当听说那里有900万的人口,他们顿时失去了理解力和判断力,这个数字超过了威尔士和苏格兰的人口总和。
最初我是站在英国看中国的抗疫,我承认是有俯视感。当2月份,英国出现病例的时候,一度为英国的开放和防治喝彩。然而,很快迅速上升的死亡数字,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3月份,鲍里斯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叫做:“抗疫是由科学来引导的”。科学的领导地位如此突出,我一度感概,上帝在这个曾经的基督教价值观的社会缺席。医生不是上帝,我们知道;但他们也不是科学家,对于后者,我们认识不足。今日“科学”的定义,是一名在伦敦逝世的奥地利犹太哲学家波普提出的,科学在于证伪,而不是证实。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现代科学它本身是一种寻求证据的过程,而不是证据本身。英国的抗疫恰恰提供了这个论伪过程,鲍里斯和他的医学顾问用不断改变的承诺,证伪了“圣诞节是存在的”这个命题。
现在,我们知道了,圣诞节只不过是12月25日这一个普通的日子,之前的情愫只不过是维多利亚时代形成的心理定势,这只不过是人类漫长历史进程里一转眼的悲喜情绪。
脱欧与美国大选
抗疫对鲍里斯来说,像是一场无妄之灾,严苛地审查了他在位执政、处理具体事务的才干。其实,英国人给鲍里斯的使命是脱欧。2019年,英国脱欧将民主议程如此鲜明与惨烈地呈现出来。它并非是一团和气、请客绣花一般,它是不流血的屠杀,是没有硝烟的毁灭。
2019的12月,鲍里斯以极其狡黠的方式赢得首相位置,试图主导脱欧的破坏性建设伟业,他快速地统一保守党,赶走了反对党领袖科尔宾,用自己80多议席的优势在英国议会横冲直撞。这种巨大的优势,有点冲昏头脑,他在二月份宣布自己会和新冠病人继续握手,很快他也感染了病毒。
鲍里斯出院之后,变得谨慎了许多,世界上少了一名直面病毒的狂人或唐吉柯德。看客目光聚焦在了大洋彼岸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另一个对击败病毒有着浓厚个人英雄主义情结的狂人。然而,当病毒与选票结盟,威力在2020年终显示出来:特朗普走了。
在英国今年年度时间表里,特朗普或者说美国大选,填补了在9月到第二波新冠高峰抵达之前的空白,我们逃离疫病死亡人数的困扰,却陷入了美国大选的迷局,特朗普之于英国,一度是脱欧派的心理支柱。他有苏格兰的血统,但是并不支持苏格兰的留欧立场,这与他的继任者爱尔兰后裔拜登不同,他身在美国,公开发声,要求英国照顾爱尔兰人的利益和留欧的诉求。
英国人明白,如果特朗普在,脱欧之后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会非常艰苦,时刻承受他的粗鲁和极限施压手法,但是没有特朗普的存在,英国的脱欧会失去强大的盟友。
现在,特朗普真的走了,人们开始反思他给美国和世界带来了什么,也并不完全是否定之声。英美之间在政治情绪和议题上,往往有很强的同步特征,往往前后相随,通过英语的优势,扩展到全球。
世界舞台很快会没有了特朗普的身影,但是他挑起的争议,依然在激荡许久。比如,他在美国社会激荡起来的种族争议,也是多年来西方社会种族问题暗流涌动之后的喷发。
就在圣诞前一周,英国国际商务大臣图拉斯女士批评说,在关注少数族裔之外,也应该关注一下英国白人低收入阶层子女的未来,我们关于平等的辩论,应该是从事实出发,而不是潮流和时尚。以图拉斯女士的政治地位,尚不足以引发国际影响。但是,她在英国政坛聪明机智,小有名气,此番言论,实则喊出了英国一部分人在心中郁结已久的声音。
英国脱欧,目前尚未取得一种政治理论的支持,在议会的辩论和投票,场场是充满戏剧性的对决。但是,特朗普过去几年的声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脱欧的胜利,将会为英国社会各类禁忌话题松开闸门。2021年,后脱欧时代的英国,社会讨论尺度会更大,这将给鲍里斯一个更大的舆论舞台。
重组中年世界观
行文至此,我无非是回顾了两个主题:德先生和赛先生。民主与科学是中国五四运动的追求,至今激励着自己。英国是两者重要的发源地,从2019年到现在,所有经历的一切在帮助我检视自己对两者的理解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借用社会之脑的比喻,我把民主和科学理解成这个大脑的两个特殊脑区,我们可以采用“功能定位”观念,分别地去探索这两个脑区的功能与机制,2020年的英美抗疫给了我们一种“联结主义”的视角,当两者结合起来是如何应对这看不见的全球危机。
其实,与抗疫相比,我更加怀念脱欧。首先,那里没有惨痛的死亡。其次,这场脱欧的战斗,很快会有一个相对光明的结果。脱欧之日,也许是鲍里斯的下台之时。这与英国人务实精明的本色有关,就像二战之后,英国人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英雄丘吉尔。
或者,鲍里斯实现了他的脱欧大志,转而集中力战抗疫的宏图,恰恰是他政治使命的开始。
不管怎么说,我和很多同龄人,自少年读书时候起,深受德先生和赛先生启蒙,那还是字面上的思想和历史。如今年届中年,身处抗疫与脱欧的第一现场,目睹了这个社会的对待和处理,实在是一场特殊的经历。
两位先生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是问题本身,我们“社会之脑”的两块特殊区域,足以应对天灾与人祸吗?
如果你问我,对2021年的曙光和信心在哪里,我只能说,人到中年,日渐沉沦的身体与精神,乐趣无多,突然受此激发,精神上真如重生一般,即所谓“不忘初心”吗?
文章系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