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你还敢当法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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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赵霏（上海黄浦法院法官）

当初为何来到法院？

因为想当法官啊。

当法官有什么好的？

人人羡慕嫉妒恨

快意恩仇笑傲江湖

能看八卦剧情悬疑大片

穿上法袍的样子又飒又美！

十年后，你还敢这么说吗？

01

嫁给婚姻法

审离婚案的女法官难嫁？这是个未解之谜。

进法院的第一天，领导对霖说，初来乍到，先熟悉熟悉工作，去旁听几个庭审吧。难掩内心的激动，她脑海中浮现出「金牌律师」「壹号皇庭」「律政俏佳人」。

法院大厅的电子幕墙滚动播放着当日开庭公告，霖想都没想，走进了418法庭——正在审理一起离婚案。

接下来的剧情，往后十年每天都循环播放在她的日常中，而第一天走进的418法庭，竟成为她驻守了半辈子的「战场」。

那一年，她观摩了一场比电影还狗血的离婚大战后，冲进庭长的办公室说，我想办离婚案。

正在开会的庭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眼前这个姑娘一脸烂漫，宛若一缕欢快的风，换句话，不就是个愣头青么？

为什么想办离婚案？

天天看八卦剧多有趣！

行，小姑娘挺有勇气。

    就这样，她进了家事庭，成为她向往的样子。

有一年，她判决离婚，被阿姨爷叔们从头打量到脚：你还没结婚吧？先回家结个婚再来判离婚！那种不信任感让她终生难忘。

有一年，她遭遇失恋，想劝和一对小夫妻未果。她感到生活工作的双重挫败，走出法庭时眼泪吧嗒吧嗒掉，却不敢让人看到。

一晃十年，她扯掉了一本又一本结婚证，拆散了一对又一对鸳鸯，看过了一集又一集八卦剧，跟过了一个又一个带教法官。然后，自己也开始带教法官助理。

助理一边发喜蛋一边说，霖姐，啥时候吃你的喜糖啊。

十年来，家事法官手中的收存案就像上海的房价一样，从30翻到60，从60翻到90，最后破了120。鸡飞狗跳的日常、无穷无尽的对账、流水作业的结案……

20岁时把自己往30岁打扮，30岁时把自己往40岁打扮。都是花样年华，谁又想跟居委大妈一样家长里短河东狮吼呢～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还是小姑娘时，被人从头打量到脚的尴尬，还有那句「你还没结婚吧」。

如今，已然是久经沙场的半老徐娘，也不用再伪装出一副「姐阅人无数」的皮囊。日复一日的目睹爱情的丑态，连相亲时都被人问「你很会分财产吧」？唯一不变的，是那句「还没结婚」。

梦想着成为婚姻法庭的律政佳人，哪想却成了「婚姻法领域的王语嫣」。

02

天黑请闭眼

刑事法官有一种令人艳羡的特权，叫生杀予夺。

死刑执行现场在市郊的一隅，车开到人烟阑珊处停下来，一排不显眼的小房子被一水围墙拦住，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农田里的一片民宅，殊不知这排房子的尽头，是与另一个世界的交界处。

说来也怪，有时分明是艳阳满天，走进围墙却阴风阵阵，丹打了个寒战，嘴唇发紫。这是一个时空的结界，进去的人再也不会出来。

另一个时空里，是被害人的回忆复刻。法庭的日光灯下，死者像是复活了一样，跟着侦查笔录重演了凶杀现场，一路走，一路流血，循环倒带。

一份关键证据是：被害人死亡前不久，刚刚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哥哥。直到临死，他都不知道是最亲的人想要他的命。

人性不是用来试探，而是用来凝视的。每进行一次生命的剥夺，丹的内心都是一场金戈铁马。

然而十年前，「生杀予夺」曾是她的快意恩仇。

毕业前夕，丹和同寝室的闺蜜参加了一场毕业晚会。觥筹交错间，大家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梦想。

回宿舍的出租车上，司机见两个微醺的女生，竟然偷偷绕路越开越偏。丹想起前几天考试的野外抛尸案，斗胆和闺蜜上演了一场戏精附体的对话：

听说，你们今天又判了个死刑？

对啊，我们庭最近死刑案收的多…

出租车司机老老实实原路返回。那一刻，丹突然发现「生杀予夺」是一种多么至高无上的权力。

它甚至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你肃然起敬。

在重案组的这些年，丹终于体会到了「生杀予夺」的感觉：既不快乐，也不自豪。

判无期的毒贩子减刑出狱时发现十几年未见的女儿溜冰成瘾，判死刑的杀人犯和家人告别时见到出生不久的孩子…

还有一些犯人甚至没有家人为他送行，比如前面这个男人，他唯一的弟弟，已经被他亲手送到另一个世界。

一命换一命，顺理成章。但于刑事法官，死亡就像一团霾，走进去，穿出来，霾尘总要在心上落几粒，纵使见惯了世间极致的恶，剥夺他人生命的感觉，只有举重，没有若轻。

这是一种惩罚与剥夺同在，成就与负罪同在，高光与至暗同在的正义。每一次死刑宣判，都像一场「天黑请闭眼」的杀人游戏。

生杀予夺曾是丹的英雄主义，但如今她最大的愿望是：今年不用再判死刑。

03

老宅心惶惶

庭室之间若有仰视链，那么高大上的房产案在顶端。

但站在「化粪池」边的时候，雯打死也无法将这个案子和「高大上」挂钩：不足十平米的破房子，下水管道破裂，粪便顺着天花板流下来，沾在墙上，落在地上。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雯觉得鼻子撞上了一堵墙，她第一次知道，臭是有重量的。

墙角的床榻上倚着一个僵硬的老人，几只蚊子落在他的左手臂上。老人无力的举起右手，却眼睁睁地看着蚊子在胳膊上饱餐了一顿，然后，飞走了。

是个患帕金森的老人，本来儿孙满堂。但自从患病，子女很少出现，直到今年，之前的老房子动迁……乌七八糟，一地鸡毛的案子。

雯没什么话可说，来房产庭是她当初强烈要求的。

进法院的第五年，雯终于从传统民庭调到了房产庭。她满心欢喜地以为，从此可以办些高大上的案子，进些高大上的小区了。

领导意味深长地说，去高档小区之前，先去老房子看看吧。

从此，她在动迁大战中焦头烂额，天生路盲的她对每一条弄堂巷尾如数家珍，对每一片地块何时拆迁了如指掌。没见多少流光溢彩的大厦，倒是见了不少破旧不堪的老宅。

她读懂了老宅里的故事，一面是万家灯火，一面是人心惶惶。

在这间味道独特的老房子里，雯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逃。她有点理解那些不愿回家的子女们，但她不能理解他们在法庭上绘声绘色编的那些故事。

四海八荒的兄弟姐妹相聚一堂，不是厅堂，是公堂，十年没出现的人描绘着对老宅子的眷恋，在老宅子里住了十年的人却躺在家里动弹不得。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如何既把蛋糕做大，又把蛋糕独吞。亲人间的关系，有太多寂静岭上散不开的浓雾，彼此之间都看不清。

东野圭吾说，世间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房产法官看来，世间有两种事物不能低估，一是老宅的价值，二是人性的贪婪。他们能精准地计算出每一笔动迁款，却算不出人心的深度。

后来雯终于明白：哪有什么所谓「高大上」的案子，有的不过是人间烟火。

04

夜色中追捕

夜幕降临，百鸟归巢，但有些人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刚刚结束了一场夜间执行，斌走进心心念念的面馆，终于吃上了不用排队的网红早餐。

执行局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作息规律：所谓早睡早起，就是早上睡，早上起。对于执行法官而言，夜色是一注吗啡，让他们充满鸡血。

郊区的一栋别墅，隐藏在灌木丛深处。一行人乔装成安保守株待兔。夜色泼墨，月光穿不透，一辆车驶进车库，走下来一个人。

追捕了三年的老赖终于现身，这于斌是一剂兴奋剂。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露浓霾重的夜晚，一个三岁的孩子就在这辆车下失去了双腿。

他抱过这个孩子，听他响亮地叫了声「法官好」，他无法想象，年迈的外婆是如何把他一路背到法庭来的。

那沉甸甸的一抱，打开了情感的阀门：他要追到天涯海角。

然而完美结局只是冰山一角，每一次乘胜追击的海面下，都是许多次的折戟沉沙。

当斌把孩子的照片视频拿给肇事司机看后，对方也流下了眼泪，但更多时候，八千里路云和月，换来的不过是一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见过父母间的夺子大战，见过浇汽油以死相胁，亮剑出击有时是敢做敢当，有时却是匹夫之勇；动之以情有时能春风化雨，有时只是白费口舌。

执行这件事，夜晚种下善因，未必会在清晨结出善果。

执行局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又灰头土脸的地方，不仅因为「周六休息不保证，周日保证不休息」的魔咒，更因为，有一种焦虑叫执行不能。

十年前，斌拿着老赖的线索追捕了一个对角线的中国，但彼时信息尚未联网，老赖一路换了三张身份证潜逃出境。

这些年，他看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限高令、电子封条、夜间查控…老赖的骗术层出不穷，追捕的手段也日新月异。社会在变化，焦虑也在变化，但焦虑只会减少，并不会消失，当科技解决了旧的焦虑，新的焦虑又接踵而至。

但好在，总有一些夜色中的追捕九转功成后，斌抬头看到东方既白，会有那么一丝欣慰：执行没有白跑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他们一辈子都在追捕中焦虑，他们深知，公平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每个法庭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法官都有一段往事：审离婚的嫁不出去，判死刑的身不由己，分房子的看惯暗室欺心，抓老赖的永远身陷焦虑…

生活的这一头，他们需要光合作用呼吸人间烟火；生活的那一头，他们潜入人性的深潭，采集照进来的阳光。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仍旧热爱生活。

那么，看清了法庭的真相后，还会热爱这份看上去又飒又美的职业么？

——问内心。

声明：本文转载自“ 庭前独角兽 ”微信公众号，在此致谢！

编辑：朱   琳

排版：孙   丽

审核：刘   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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