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2049》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科幻电影奇迹吗?
忘了前阵子什么时候,突然间几乎所有影迷都在疯传 #《银翼杀手2049》封神# 的消息。所有外媒评价中,最引入瞩目的就是众口一词地盛赞罗杰·狄金斯那令人如痴如醉的摄影,而创造力“不输前作”的好评也仿佛一个强心剂打入漫漫等待的影迷心中。
当时非常流行的一张图
也意味着今年新一轮的“好莱坞造神运动”
毕竟,从今年新片广泛的品质来看,《银翼杀手2049》很有可能就是今年最重要的科幻电影,且是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有力的竞争者。
然而,在今天第一时间冲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电影后,不得不说前期评价过高以至于有些过份高估。《2049》足以被称作是一部杰作,但绝没有达到前作的高度。
老版的《银翼杀手》之所以作为“最伟大的科幻片之一”被留名影史,不仅因其超前的科幻设定(在大生产和高消费导向下的消极型发展社会、外星移民浪潮、环境污染与“废墟”地球、人造人危机)和富有哲思的宗教隐喻(和雷老的《异形》形成一体两面的对照);更在于独特、富有诗意的赛博朋克美学:黑暗压抑如一层层电子废墟般逼仄拥挤的楼群,仿佛一直被阴雨和迷雾笼罩的城市,霓虹闪烁的街灯和巨大的电子屏幕和天马行空、花式繁多的服装设计。
老生常谈的是,一部真正过分超前于时代的电影,似乎从来不能在其所处的时代获得像样的如潮好评,35年前《银翼杀手》上映时便是如此。
其在剧作上显得层次不够饱满,人物单薄且剧情发展语焉不详,以至于在诞生之后受到滑铁卢式的差评;但这份对“人造人-人类-造物主”和“生-时间洪流-死亡”间纠缠的哲思和这份对未来诗意盎然又充满悲剧色彩的美学想象使其最终不被埋没,并开启了赛博朋克的浪潮。
从今日视角回溯,会发现它影响了多少之后同风格的科幻片,《攻壳机动队》、《裸体午餐》、《第五元素》、《黑客帝国》……这类反乌托邦主题虽然在三十五年间被反复使用。
但,从未有几部电影能真正抵达斯科特在《异形》、《普罗米修斯》、《异形:契约》和《银翼杀手》中所想要深刻探讨的内核——人与生命的关系(人造人的“人性”和人的“非人性”)和人作为人本身的概念为何会如此的模棱两可?
从《银翼杀手》往前翻,我们也能找到它(或者说是赛博朋克文化)的前驱,比如1973年法斯宾德的《世界旦夕之间》等;甚至更早,1927年弗里茨·朗的《大都会》。
在《银翼杀手》的导演剪辑版(117分钟版)中,斯科特背离了菲利普·迪克的原著,明确给出了“独角兽”的结局(及之前的暗示),转而揭示了当年激战背后的真相——德卡是人造人的真实身份与他随之而来的命运(逃亡),这场悲剧意味深厚的命运交响实则不过一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猫鼠游戏。
非常可惜的是,《2049》并没有紧接这个版本进行叙事,德卡在新版中重新回归了人类身份,而新的银翼杀手、瑞恩·高斯林饰演的洛杉矶警察K则在一开始便表明了自己是“新一代”人造人的身份。
这导致整个故事呈现出了一定的陈词味,剧情的发展采用了类似传统黑色侦探片的主干与赛博朋克经典的“身份认知”的反转,在具体细节和转折处则显得甚至没有老版先锋。
2019年-2049年这三十年期间,原作中的科幻设定(消极型发展社会、外星移民浪潮、环境污染、“废墟”地球、人造人危机)被进一步延展:经历了“大断电”时期后,第六代人造人(只能活四年)虽已消失殆尽,第八代人造人成为银翼杀手们最新的捕猎目标。
地球也已几乎变成最新款人造人劳役的社会,生态环境更加恶劣,剩下的人类已屈指可数,社会差距被进一步拉大。这一切都在给人造人进行秘密革命行动制造机会。
好莱坞近几年的科幻片都特别喜欢玩“寻亲梗”,尤其喜欢玩哈里森·福特的“寻亲梗”(已经在最新版的《星球大战》中见识了一次)。
以至于在《2049》中,人能与人造人的结合并生儿育女这件事,不仅为想要固守当前社会阶级的警局提供了危机,为男主的身份认知提供了谜团,为地球目前势力最大的华莱士集团提供了商机,还为反叛军首领提供了希望(首领的“Dying for the right.”口号还成为了本片的主旨之一),却没有办法提供这部作品在深度上的更进一步。
当年令老版《银翼杀手》口碑滑铁卢的那份文本上“语焉不详的神秘感”被这部最新续作所丢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直白清晰的主线支线,在递进与回环的并进中达到了最终落雪下的反高潮式高潮。也许有人会提出,整个故事中逃脱老旧套路的也许是虚拟女友“乔伊”的设定和K情感轨迹的书写,但同类情节在近几十年的科幻作品中也已是屡见不鲜。
非常矛盾的是,这样做无疑是更稳妥、更符合好莱坞规律且更替观众着想的剧情设置,但使得维伦纽瓦在影像背后的思考要浅斯科特一层。这也不是维伦纽瓦第一次心有余而力不足,去年令他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提名的作品《降临》就是一次对姜峯楠小说的典型“好莱坞化”展示,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帮观众捋逻辑还留下了硬伤与败笔。
而再之前的《囚徒》、《边境杀手》、《宿敌》也都多多少少有这点毛病,总要顾虑很多、不敢跨出迈向神作的那一步,以至于维伦纽瓦一直在佳作、杰作两道门之间徘徊,这次同样如此。当然,从我的观察来看,维伦纽瓦已经算是好莱坞中生代导演里拍大片最有勇气背离好莱坞的一个了。
如果将这个项目托付给别人,怕是连“浅一层”的水平都做不到,直接做成今年寡姐的《攻壳机动队》(简直不堪回首)那种妥协至死、娱乐至死的流水线产品。
但如果暂且不论《2049》的文本,那这部电影无疑是今年院线片中视听语言中的最远、最强烈、最极致的一部,令人完全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维伦纽瓦以前的作品一直拥有强大的视听系统和它们各异而又精准的氛围营造,而这部新作则迅猛地超越了他之前所有的作品。里面不仅有对老版《银翼杀手》的致敬,也延续了《宿敌》、《边境杀手》、《降临》中的视听语言。
罗杰·狄金斯的摄影配合影片纷繁巨细的美术造型,将2049年的洛杉矶的各个角落进行了精彩纷呈的视觉化呈现,最难得可贵的莫过于各处场景布光的灵动感和压制感,形同“表现主义×未来主义”的混搭,强烈的视听冲击将人狠狠的压在了座椅上。可以说,今年奥斯卡最没有悬念的最佳摄影奖已经提前颁出。
总之,如果能接受诸多好莱坞式的局限,那么这部《2049》的确是维伦纽瓦在这个杰作贫瘠的时代为我们创造的新奇迹,也是今年目前为止最值得被讨论的新片。但无论我们怎么夸耀它,都应该记得老版《银翼杀手》比其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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