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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生活的本质是什么?荒诞!

张勇 叔本华哲学智慧
2024-09-04

01.“反抗者”加缪

加缪1913年出生,1960年因车祸而离世,活在世上的时间很短暂,不到50年,但是他给我们留下巨大的精神财富,发生车祸离世时,他随身携带的提包里还装着一部长篇小说的手稿。加缪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二年轻的获奖者,获奖时只有44岁。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是英国作家吉卜林,1907年获奖时只有42岁,其次就要数加缪了。

加缪这个作家有几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创作上的财富。

第一点就是贫穷。加缪是法国人,但是他是在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的贫民窟中长大的。加缪的曾祖是法国的穷人,在法国殖民扩张的过程中移民到了阿尔及利亚,但却没有由此摆脱贫穷的厄运。加缪不到1岁时,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带着他和他的哥哥,靠帮佣度日。可以说他的成长过程一直是处于赤贫状态。加缪反复说过,“我是穷人”,“我过去是,现在仍是无产者”。贫穷奠定了他一生中基本的立场,就是立足于大地,从平凡人的角度打量这个世界。因此,贫穷决定了他打量世界的一种方式,他把贫穷变成了一项财富。

加缪的第二个特点是,他既是哲学家,也是文学家。他自由地穿梭于哲学与文学之间,这既使得他的哲学沉思带有文学色彩,也赋予了他的文学作品以哲理。加缪很早就表现出超人的文字驾驭能力,7岁时就立志当一名作家。他在阿尔及尔大学读书时,就先后获得了文学与哲学两个学位。作为哲学家,加缪的思想经常被概括为“存在主义”,尽管他自己多次反对这个命名,但他的思想的确与存在主义有很大的重合。

存在主义认为,人生是荒诞的,没有必然的目的和意义;赋予人生以意义的是选择,自主选择,自我成就。存在先于本质,人的本质是通过自己选择的行动来决定的,人的自由也表现在选择和行动两个方面。后面我们结合《鼠疫》这部作品,就会发现,这些思想在《鼠疫》中都有深刻的体现。

加缪的第三个特点,是他的左派政治立场和文化实践。自大学时代起,加缪就参与了反法西斯运动。大学毕业之后,他长期在报馆任职。加入法共之后,他在左翼文化团体中工作,在群众中做过宣传工作。他投身于反殖民主义活动,进行过社会调查,撰写过调查报告。二战时期,他坚决地反对德国法西斯,写文章揭露侵略者的罪行,号召法国人民奋起反抗。由于在反法西斯斗争中的贡献,1945年加缪被授予了抵抗运动勋章。如果我们把加缪的这三个特点概括为一个词的话,就是抵抗。他不仅抵抗自己的贫穷命运,也抵抗人类的荒诞处境,抵抗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各样的不公和压迫,终其一生都是一位永不妥协的“反抗者”。



02.人类的荒诞处境

2019年末,新冠疫情爆发之后,《鼠疫》一时间成为了热门书籍,很多人都去读或重温了这部作品。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重读《鼠疫》的,读了之后仍然感到非常新鲜,收获很大。我感觉,把同一本书读两遍,要比读两本不同的书效果好得多,对于杰作尤其如此。

《鼠疫》描写的是一场瘟疫,思考并审视疫情之下的人们各种的表现和选择。它写到一个城市里忽然出现了鼠疫,刚开始大家都不相信鼠疫会出现在自己的城市,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由于政府和卫生部门的应对不及时,鼠疫开始迅速扩散。最后城市被封城,与外界隔离,最严重的时候一些街区也被隔离,城市里建立了专门隔离病人的营房。这些场景对于经历过新冠疫情的人来说,一定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加缪主要写了以里厄大夫为首的几个人,他们成立了志愿者防疫队,投身于抗疫斗争中,直到疫情结束。

黑死病,也就是鼠疫,构成了欧洲历史上最惨痛记忆之一。加缪在《鼠疫》中写到,“在历史上大约发生过三十次大规模的鼠疫,大约造成一亿人死亡”。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写的也是鼠疫。我们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加缪思考的语境与笛福很不相同。笛福实际上算不上是伦敦大瘟疫的亲历者,1644年伦敦大瘟疫发生时,笛福只有5岁,所以他关于这场大瘟疫大概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记忆。半个多世纪之后,笛福试图以一种逼真的纪事风格,重现这段恐怖的历史。他的主要兴趣是在这一段历史。

而加缪则不一样,《鼠疫》完成于1946年,出版于1947年,其酝酿阶段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缪是将鼠疫与战争放在一起思考的。当然,他也不是向壁虚造。他研究过1941-1942年间阿尔及利亚流行的瘟疫。瘟疫和战争像孪生兄弟一样结伴而来,把人间变成了真正的炼狱。我们很容易看到世界大战与瘟疫之间的相似点:它们都造成了数以百万、千万计的无辜生命的死亡,人们对战争与瘟疫都无能为力,在战争和瘟疫之中,人们对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控制能力,这就是荒诞。人们首先要面对的是生命的无常感,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在这种状态之下,人该如何生活?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回避的选择问题。但是,矛盾就随之出现了:人越是在选择余地有限的情况下,越是需要选择。人已经无法选择生死,在封城的情况下,人也不能选择外出,最后只能选择居家隔离。但是,从广义上来说,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就是选择随波逐流。


03.反抗荒诞


加缪真正感兴趣的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人类处境,就是人们在面对荒诞时,在无可选择时还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加缪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也很坚决,就是反抗。这是他早年贫穷生活早已教会他的,贫困的人选择空间不大,几乎是被生活赶着往前走的,但他们必须选择坚韧和抗争,否则就一定会被生活的车轮碾压而倒下。

在加缪那里,“穷人”、“贫困”还有一个别名,就是代表了大多数默默无闻的底层民众的“大地”。《鼠疫》中不止一次写到了人们脚下的那片大地。比如人们在街上行走,脚下踩到了一只软软的刚死不久的小动物的尸体,作家写道:“仿佛承载我们房屋的大地正在清洗使它感到重负的体液,让一直在它身体内部折磨它的疮疖和脓血升到表面来。”再比如,不幸被鼠疫击中的病人,深深地蜷缩在小床里,“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召唤他”。加缪将眼光转向沉默的大多数和大地,希望在大地深处找到足以对抗战争、对抗瘟疫,对抗所有此类的人间苦难的力量。

现在我们再来看《鼠疫》的题词——“用别样的监禁生活再现某种监禁生活,与用不存在的事表现真事同等合理”,就会明白加缪的雄心了。

所谓“别样的监禁生活”就是鼠疫时期的生活,但是作家并不满足于表现这样一种生活,而是通过它来“再现某种监禁生活”,这里的“某种监禁生活”就是现代生活,其中也存在着监禁的本质。

因为现代生活本身是荒诞的,人是不自由的,只不过我们平时注意不到而已,在像鼠疫这样的特殊时期,我们才能透过表象看到其本质;所谓“不存在的事”指的是作品中虚构的这些故事,目的在于“表现真事”,也就是我们生活的本质。

我们的生活本质是什么呢?加缪给出的答案是荒诞。我们可以借用加缪《西西弗神话》这部作品中所写的西西弗神话来说明这一点。《西西弗神话》是一部哲学随笔集,它恰好完成于《鼠疫》之前,二者所思考的问题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西西弗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人物,他因为机智而累积了大量财富,触怒了众神,被罚将大石头推向山顶,每次快到山顶时,石头又会滚下来,他不得不再次将石头推向山顶,如此周而复始,徒劳无功。加缪无疑从这个神话故事中看到了人类生存状态的缩影,就是荒诞,《西西弗神话》的副标题正是“论荒诞”。一般人从西西弗的苦役中看到的是无意义的重复和徒劳,但是,加缪同时从其中还看到了人类的抗争精神,永不放弃,直面人生的荒诞。

这种直面荒诞的抗争精神也正是《鼠疫》的主题,是“反抗者”加缪面对人类荒诞处境所给出的坚决的回答。为了理解作品中的抗争精神,我们就必须在芸芸众生的反应中,在官僚体制的应对方式中,在对照中去理解。同时,走向抗争之路并非只有一种,不同的思想资源、生活信念也可以殊途同归。加缪不是为抗争精神提供一个范本,而是将目光投向大地深处,寻找足以对抗人生荒诞的精神资源,这些精神资源在他看来,只可能来自于生活和民间。

选自张勇《诺奖文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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