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抗战往事：川军的长沙会战……

长沙会战期间，运输物资的国军后勤分队。

1938年6月至10月，继淞沪会战之后，国军动员百万可战大军与日军主力决战武汉。

武汉会战战场覆盖两湖、皖豫及长江中游广袤区域。

一番激战，尸山血海。

急于速战决胜的日军在耗费时间，付出巨大战损之后，最终攻占武汉。

不过，武汉会战之后，日军既没有实现重创国军，逼降中国的战略目标，更是在山地丘陵和长江水网的广袤战场与抗战国军第9，第5，第3战区纠缠，侵华战争变得杂乱、无序。

至此，抗战爆发以来，日军凌厉战略攻势被国军有效遏制，抗战也就随之进入相持阶段。

1939年，抗日相持阶段的第一年。

这时，日军侵华主力集群猬集武汉为核心的两湖、皖豫及长江中游广袤区域。

然而，看似日军攻城陷地，攻无不克的辉煌战绩的背后，日军却苦于西进速度过快，既没有完成与国军决战速胜的目的，又受长江水系地理、交通限制，不得不以耗费更大物资，维系已经扩大化的不着边际的侵华战争。

日军进攻的大头在武汉，而为保障侵华战争的物资、后勤，却只能滞留上海。

这时，日军后勤线顺长江蜿蜒，逆流而上，其间通道细长，处处漏洞。

可谓头重脚轻阵势。

当时，国军尚有大兵团作战可能的主力，仅长江以南陈诚、薛岳等指挥的第9战区52个师，长江之北李宗仁指挥的第5战区35个师。

他们遥相对应，对武汉日军主力形成战略钳制态势。

不过，因为中日国力、军力悬殊太大，国军虽然遏制了日军战略攻势，然而牺牲惨重，武器匮缺，却也再无力量组织生力军，对日军破绽四漏的补给线发起有效、致命反击、打击。

即便如此，日军也不得审读战略态势，极端重视防守这条生命线。

为此，日军即便占据了号称九省通衢的武汉，却无法控制广袤的两湖、皖豫及长江中游战场，因而，在国军第9、5、3战区压力之下，只得分心、分兵，应被、守护上海至武汉的补给线。

一时，日军也不敢掉以轻心去四面出击扩大侵华战果。

不过，日军既然急于速战速决，自然也要想方设法去改变中日相持的战略态势。

长沙会战期间准备出击的抗战官兵。

当时，日本军部指令日军第11军，争取在洞庭湖和长沙方向，迅速寻找和中国抗日主力军的正面大决战。

就此，日军围绕打开狭长补给线的战略纵深，向长江两岸陆续发起南昌会战、长沙会战、宜枣会战等等会战。

——川军浴血湘赣山地的故事，便是发生在这一大势下的不太为人注意的抗战旧事。

日军以武汉为基地，针对性向长江两岸为扩展战略纵深而发起数次会战，最终，凭借其优势军力，撬动了国军南北钳制攻势，使得两湖、皖豫及长江中游战场对峙态势局部恶化。

日军不仅在长江以北打开了一定的战略纵深，也为大举南下攻击第9战区解除了后顾之忧。

长沙，第9战区司令部所在，遏粤汉铁路要冲，屏护着的湘赣、两广、川黔大片区域，是当年国民政府赖以坚持抗战的重要的粮食、兵员、工业、有色金属等战争资源基地。

长沙得失，直接左右武汉会战后抗日主战场长江战区的战略平衡。

换言之，作为抗战期间中日核心战场，长沙得失，甚至对中日决战也会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1939年，夏秋。

日酋第11军司令长官冈村宁次制订《江南作战指导大纲》，策划攻击长沙。

冈村宁次企图以1个师团在南昌以南高安一带“扫荡”，然后以军主力隐避准备，在修水河上游捕捉国军主力决战，闪击国军第9战区。

这次攻击，是日军继武汉会战后最大一次兵力集结，一线作战部队超过7万。

为求闪击势在必得，日军调集了武汉战区几乎所有战机、重炮、战车以及工兵等重火力和技术兵种投入作战。

9月13日，日酋冈村宁次往来前线参战日军各部训话动员，并且，亲往日军前敌指挥所担任会战前敌指挥。

是时，日军以第3、第13师团及第6、第33两个师团、日军第11军军直作战部队组成主要作战集群，由岳阳一线，向湘北进犯。

日军会战目标直指当时第9战区主要作战部队正在机动、集结地修水河一线。

此外，自负谙熟中国传统兵法，擅长使用奇兵的冈村宁次还由赣北调集第101、第106师团主力及东北、华北地方伪军，由南昌向奉新、靖安一带，发起掩饰主力机动的战役佯攻。

9月14日，日军第33师团向长沙东北麦市、渣津、修水一带突进国军赣西会埠防线，向第9战区西北外围国军第60军、第27、30集团军等部发起猛烈闪击。

就此，第一次长沙会战爆发。

第60军和第27、30集团军，即是赫赫有名的抗战滇军和川军。

当时滇军第60军仅数门70口径山炮，至于川军第27、30集团军，除却番号看似庞大之外，装备落后难以想象，士兵十之二三都缺枪、弹，每师可战之兵不过2、3000人，战力不过与日军一个大队勉强相当。

长沙会战时期国军机枪阵地。

反之，日军第33师团、第106师团虽然并非日军王牌，却得到武汉和南昌方面的日军海航、陆航的空中支援。

同时，日军以155重炮和其他火炮，战车等重型武器加强一线部队，气势嚣张，可想而知。

日军重火力支持之下，日军第33师团、第106师团往往以联队为战役单位，向国军、师单位发起进攻。

日军攻势果断、迅速、凶猛、凌厉，长沙会战之初，国军不能抵挡日军锋芒，重庆为此数度电令薛岳放弃长沙，避敌锋芒，保全第9战区抗战力量。

熟悉抗战战史的朋友都知道，在第一次长沙会战时，薛岳将军力谏主战。

得到蒋介石、白崇禧、陈诚等人同意后，薛岳以倒八字布阵，策划了依托有利地形，层层阻击，消耗日军，后退决战、争取外翼的作战。

所谓倒八字布阵，实则退后作战，防守反击阵势。

鉴于中日军力、后勤补给客观存在的巨大差距，薛岳以日军攻击目标长沙为饵，在策划与日军正面对抗中，扩大阻敌纵深，血拼消耗日军战力和物资，换取长沙城下养精蓄锐的国军精锐能够与师老兵疲的日军正面对撞。

至于对撞结果，薛岳心里绝非胸有成竹。

退后决战，这只是基于长沙战略价值极为重要，以及国军在退无可退的战局下为寻求主动和变化的最后努力。

薛岳明白，长沙城下最后对撞的结果，都在于与敌率先血战的长沙外围部队的血战努力。

赣北，罗卓英指挥下，包括第74军在内的第19集团军、高荫槐将军的滇军第1集团军、王陵基将军的川军第30集团军，便是首当日军的国军主力。

川军第30集团军，抗战爆发后于1938年出川抗日，单兵装备不过斗笠、草鞋、泡豇豆和一把川造步枪。

据当地县志，多年以后，农人在川军阵地遗址尝拾得步枪弹夹一个，弹夹5枚子弹，居然分别由中国四川、汉阳、金陵等地兵工厂制造。由此侧见，川军当时装备之落后，弹药之匮缺。

川军第30集团军自武汉会战开始抗战，一路鏖战，战损惨烈，至长沙会战期间，该集团军主力师数次得到战斗兵补充，每师也不过三五千人枪。

长沙会战爆发时，该集团军受命正在修水一带组织防御，挡在日军第33师团正面。

远攻，日剧军有飞机大炮等火力优势，近战，国军一日三餐不饱，官兵体质极差，数度近战肉搏更不是日军对手。

在日军分路疯狂攻击中，国军防线在日军陆空攻势下摇摇欲坠。

此刻，第9战区正在调集参战各部国军陆续赶赴作战位置。

情急之下，薛岳数次急电赣北罗卓英各部，命令：沉着应战，积极抵抗。

21日，为策应新墙河以北日军王牌第13师团攻势，冈村宁次调用日军第33师团一部预备队，隐蔽穿插，机动至第27集团军和第30集团军之间。

这是因为第9战区频繁应变战局，在部署防线不慎存在的百密一疏的空档。

日军向国军防线结合部突击成功。

日军第33师团一部沿马坳至杭口河岸道路，直接奔袭驻有第30集团军战地医院和司令部的修水县城。

情况危急，王陵基在得到消息之后，下令第30集团军总司令部撤退同时，更是派出了集团军直属工兵营、手枪营专门往修水县城之外抵抗日军，以掩护修水县城平民撤退。

——这是类似我们看到的黑白革命电影的情节。

鬼子偷偷摸摸准备进城，川军义无反顾挡在了前面。

日军以长枪大炮对国军大占优势，然而川人血性，死守不退。

就此，在这部川军死士掩护下，修水县城绝大多数平民安全撤退，避免了一次血腥杀戮。

是役，两营川军，幸存者不过十之二三。

此刻，按照命令正面迎敌的川军各部措手不及，被日军穿插、切割，四处混战——日军主力突击平江以后，宛如尖刀，直挑第9战区腹心。

关键时刻，川军第27集团军第20军受命出击——这是第一次长沙会战关键时刻，薛岳将军无意之间投下胜负手。

川军第20军，可谓抗战中参战最早，牺牲最大，战绩最辉煌的部队。

抗战爆发，该部在贵阳集结、整编，时任军长杨森即训示：

本军过去，历年在四川打内战，为了争权夺地，牺牲了不少人的生命，也给人民带来了难以估计的损失和苦难，是可耻的行为。

今天为了国家、民族的生存，调赴上海地区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这是无上光荣的任务。

就此，该军在淞沪会战开始，用战斗和牺牲践行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誓在前线与日军死战的誓言。

淞沪会战中，该军作战顽强，打得惨烈，其主力团下了战场，连官带兵不过区区2、300人。

其中担负核心作战的主力团仅余100余人。

抗战时期正在集训的国军士兵。

长沙会战期间逃避战乱的难民。

淞沪会战，军委会对参战的100多个师进行评比，第20军第133师名列第11。

临危补漏，川军第20军第134师抢先机动，挡在日军第33师团前锋攻击的前面。

异常惨烈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该部基本算是川军装备最精良的部队，然而一团不过迫击炮10来门。其一次性齐射火力甚至抵不上日军的一个大队。

该部川军在师长杨干才的指挥下，利用当地丘陵山地地形，依靠茂密植被，次序部署兵力，层层阻击日寇——说起当然简单，在火力劣势下做到这点，代价自然是寸土寸血。

24日，第134师401团剩余不过500人，日军援兵携带重炮也赶到战场。于是，好一番狂轰滥炸，仅有轻武器的川军终于无法抵抗。

于是，川军只得退后躲炮。

该师预备队第402团重新在金凤山至福石岭一线，选择险要地形继续阻击。

对手明显孱弱，无数次猛烈攻击，对手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倒——这是日军充满绝望的攻击战。

日军前敌指挥官终于被川军的顽强精神震撼而变得异常愚蠢。

日军居然决定放弃稳赚不赔的优势空中和重炮火力发起的正面攻势，别出心裁，模仿冷兵器时代的三国名将邓艾，派出了一个加强大队翻山越岭，企图玩一招绝地穿越。

然而，四川多山，川军纵算装备落后，战力孱弱，说到爬山与山地战，自然有其章法。

于是，日军整整一个大队山地穿越抵达白沙岭附近茂林山地，当即遭遇事先埋伏的川军第402团一部伏击。

川军居高临下，投掷手榴弹伏击，瞬间即打残了这个日军大队。

于是，丧失战力的日军穿插部队只好溃退，匆忙间遗尸无数。

——其中一具军官尸体的文件包里，正好揣有日军长沙作战地图和局部的作战计划。

这份计划很快报到第27集团军和第9战区司令部。

有作战地图、有局部的作战计划，第9战区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们自然可以大致推测出日军发起长沙会战的整体部署和作战目的。

长沙会战，就此初现曙光。

29日，第33师团分路穿插，其中一部日军攻占距离长沙市以东仅30公里的永安。

至此，冈村宁茨下令，各路穿插日军向第9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的阵营发起总攻击。

这时，日军主力王牌第6、第13师团也开始了猛烈的攻击。

在新墙河正面，日机频繁以10余架规模，低飞投弹。

同时，日军以气球载人升空，引导日军重炮100余门猛烈轰击，甚至不惜发射毒气弹。

日军发起歇斯底里攻势 ，国军牺牲惨烈，蒋介石和白崇禧等人也对长沙战局渐失信心。

为此，重庆方面派出陈诚和白崇禧赶赴长沙协助薛岳指挥作战。

行前，陈诚专门就长沙守与不守两方案向蒋介石请示，蒋介石犹豫再三，回答：

不守。

然而，薛岳听闻陈诚、白崇禧转告蒋介石意见之时，胸有成竹誓言：

长沙不守，军人之职责何在？

轰炸长沙的日军飞行员。

轰炸长沙的日军飞行员。

这时，第一次长沙会战已到最后关头。

会战之前，冈村宁次统筹比较中日战力，制定作战计划时，即过分自信“闪击长沙”的作战方案，更是在会战计划里，多以日军野战大队约等于国军野战师来计算、比较中日战力。

冈村宁次认为，如果叠加空中优势和炮火优势，日军野战大队完全有把握击败国军的1个师。

然而，他却忽略了第9战区国军抵抗之顽强。

同时，他在计算双方兵力之后，对长沙会战耗用时间，及湘赣山地地理影响等等方面却存在相当的失算和误判。

战事激烈，超乎日军战前想象，等到日军从突破新墙河到长沙近郊，比原计划延迟超过一周，其闪击计划已经失败。

兵临长沙城下，日军随军粮弹几乎耗尽。

长沙会战战场广袤，最后关头，国军内外线展开后，内线作战，外线牵制，使得日军疲于作战的同时，却因为长岳交通线破坏，后期补给几乎靠杯水车薪的空投。

这倒是符合古人之比喻：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10月1日，日军攻击依然毫无进展，同时，国军外线部队不断根据薛岳电令发起主动出击。

冈村宁茨审视战局，不由背心冰凉。

他发现，顽强之敌，现仍潜伏于泪罗、修江两岸地区，不知不觉，弹尽粮绝的日军已处于后路可能被截断的危险处境。

这天，日军第1军投入长沙会战的参战各部开始总撤退。

10月2日起，国军各部开始尾随日军作有限追击。

10月7日，日军退过新墙河，凭险据守。是日，冈村宁茨也从咸宁日军前敌指挥部撤走。

10月14日，赣北、鄂南、湘北恢复到战前中日对峙态势，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

客观而言，第一次长沙会战并非那一方取得实质性胜利的大胜。

然而，就战略层面分析，国军充分利用国军顽强作战和战场广袤空间，山地水网地利，经过精心统筹和部署，达到了以落后装备军队在正面对抗现代化日军的作战目的。

经此一战，日军作战意图落空，如要保持武汉会战后的中日态势，势必继续维持以重兵防守其上海至武汉漫长的补给线的态势。

此外，长沙会战是抗战以来国军首次在战略层面全面逼退日军攻势的胜利。实为难得。

这场会战之中，川军第30集团军指挥部直属部队血战修水，九死一生，掩护当地民众转移、逃生，以及川军第20军第134师第401团在金凤山至福石岭一线的阻击战，第402团白沙岭伏击战缴获日军作战计划、作战地图，可谓国军在长沙会战取得胜利的关键战斗。

这几次战斗，仅是当年装备落后，战力孱弱却奋勇参战抗战的川军浴血湘赣、皖豫等抗日战场的局部战例。

抗战，可谓川人于中国近现代史的荣耀。

以文养文写作。

能够三点一转，即是衣食父母。多谢。

点击关注流浪的橡树。

私人微信，简单说明，然后交流。

2023年3月29日

橡树·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