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到底是苏联人或日本人炸死了张作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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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军时期的张作霖

皇姑屯爆炸现场。

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30分。

张作霖专列经过京奉、南满铁路附近三洞桥时，一声巨响，遭遇不明特工预埋炸药炸毁。

张作霖当场身亡。

这便是对中国近现代史影响深远的皇姑屯爆炸事件。

课本里轻描淡写记述这个事件，介绍张作霖也不过区区一个反动军阀。

然而，当时的国党南方政府尚未成就大业，张作霖实则为全球各国认同的 主掌中华民国最高权力的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事实上的中国元首。

即便张作霖窃国自重，但是就张作霖身份而言，皇姑屯事件确实是历史上一个空前难堪事件：

大国元首在自己国土上，被境外不明势力暗杀，并且死得不明不白。

这在世界近现代史上，中国是独一份。

那么，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敢在中国国土上暗杀北洋政府的元首？

无疑，对中国东北及满蒙地区有着极大野心和欲望的日本与苏联，当然就是最大怀疑对象。

中外旁观者都是心知肚明，日、苏为过度盘剥侵吞东北，均与张作霖多次翻脸，恼羞成怒之余，都有下黑手的动机。

是以，课本之外，皇姑屯事件历来有日本人动手和苏俄人刺杀两种说法。

关于日本人“刺张”一说，以国内学院派为主，主要推论如下：

张作霖始终不承认 “二十一条”中有关东北的条款；毁约张作霖在郭松龄反奉期间与日本关东军签订草约；张作霖迟迟不签《满蒙新五路协约》，并且无视日本人反对，建设虎山至通辽、吉林至海龙的新的铁路线“满铁平行线”和在葫芦岛开港等等，都让日本无法容忍。

显然，张作霖系列行动如是成功，势必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对日本关东军及南满铁路、旅大地区形成直接影响。

故而，田中内阁和日本关东军都是急于解决张作霖问题。

其中，田中内阁主张继续利用张作霖，外交解决东北问题；日本关东军则认为张作霖是“满蒙政策”最大障碍，唯有除之后快，并且在1928年5月日本“东方会议”之后，作出了更激进的夺取锦州的军事计划。 

时任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强调，“没有解决满洲问题的办法，只有干掉张作霖。”

另外，关于近年流传苏联人“刺张”一说，又分为娱乐八卦派和学术界两种推测。

娱乐派在网上流传较广，传闻诸多。

但是，这类传闻无论天花乱坠，究其根源，几无例外就是远方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的名为托托所著《张氏父子与苏俄之谜》。

此书粗暴和直接地“还原事实”，声称“证引了120多种历史材料”，证明是四名苏联特工得到莫斯科密令动手炮制了“皇姑屯事件”。

看上去演义和娱乐色彩浓郁，缺乏可信度。

但是，这本书的“苏联人动手”的思路，也给沉闷的学术界打开了一扇窗。

这样，顺延这个思路推理，一是出了很多苏联人发起“皇姑屯事件”的论文，并且得出三个结论，确认为苏联人动手。

其一，是皇姑屯事件同年12月29日，张学良通电服从南京国民政府，完成东北易帜。此举并非传统学界解释只是打击日本人侵略野心，而是釜底抽薪“满蒙悬案”，对日、苏方面形成同样的双重打击。

其二，张学良“皇姑屯事件”之后对苏联态度发生急转，曾经在1929年1月 初，查封苏联人办的报纸《议论》，5月27日搜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逮捕苏联总领事等约80人。同时还紧急搜查了苏联驻瑷辉、齐齐哈尔、满洲里等多个领事馆。

有资料记载，张学良这次搜查和逮捕大量苏联外交人员，得到了相当证据和材料，以至于苏联人甚至没有提出外交抗议。继而，也有人推测张学良这次行动是为了获取“皇姑屯事件”相关资料。

其三，在张学良明知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是在对苏联大搜查之后不过一二月，突然爆发中东路事件……

诸多线索，似乎也证明了张学良心知肚明和急于复仇。

两种说法各执一辞，都有道理。

毕竟，真实的资料与记载还锁在保险柜里，如说哪一种说法就是真相，可能不太现实。

市面上流行的资料、记载看上去印刷得非常整齐、漂亮、厚重，但是注水很多，比如那位《张氏父子与苏俄之谜》作者托托，更像是为了出版“地摊书”的托名，信口说，随手写，最终为好奇者引用，流行网络……

事实上，能够看到的传说，摆在书架和图书馆，任人翻阅，无法看到历史，必然深藏在档案柜子里。

此前，我说起写作俄乌战争通常不会查阅媒体现成文章，而是喜欢综合尽量多的中外专业机构推文、战场图片、影像、地图等等，在我的理解框架 进行推演，得出独立结论。

同样，如要尽量走近“皇姑屯事件”，就应该走出奉系与苏联、日本恩怨，在1920年代的国际共运大发展、日本民粹情绪高涨和中国大革命的大背景下综合分析这段历史。

回望当年，苏联和日本在东北、京津及华北地区，拥有今人无法想象的庞大、高效的情报网。

这是根本无法锁进保险柜的真实的历史。

同样，这也是破译皇姑屯事件真相的一个主要线索。

和日本挂牌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代理日本在东北的特务工作一样，苏联中东路铁路管理部门同样也是苏联在东北特务工作的总机关。

日本和苏联就此开始了情报与特工的“侵华竞争”。

数年经营，日本和苏联都在深耕发展各自的情报与特工网络。

同时，为不断发展这些网络，日本和苏联诸多间谍机关都在控制区境内，大量招募在外籍人士进行培训。

然后，这些“外籍特工”也就被派遣到中国各地工作。

间谍牛兰夫妇在上海。

不过，相比日本发展外籍特务大多都处于城市、军队中下层，苏联号称“无产阶级祖国”，发展外籍特工目标却又多放在“资产阶级上层人物”。

人们熟知的老牌特工牛兰，后来的汪伪汉奸头脑李士群，克格勃的德裔王牌特工佐尔格等人，都是苏联外籍特工的佼佼者。

他们聪明、敬业、专业，出入上层名流，对历史走向影响之深，可想而知。

早在1925年，莫斯科对中国北伐战争、军阀混战乱局，在进行正常外交同时，还专门制定了隐蔽路线：

“务必推进以抵制、局部罢工和总罢工，而特别是铁路总罢工的形式进行的革命运动，不要害怕危机加剧。”

当然，这些危机自然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苏联关注革命，对中国各种极端运动可能酿成的危机，自然无需担心。

为此，斯大林还专门指出：

“把中国农民卷入革命愈迅速、愈彻底，中国反帝国主义的战线愈有力、愈强大”。

就此，那时中国山头林立，深陷乱世，并且越来越乱。

如此散沙、分裂态势，无论那方特务，就算蹩脚，都可以在中国地面自由来往。

于是，中国便成为毫无争议远东间谍、特务们的天堂。

也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到1926年春，冯玉祥部发起国奉战争，并且莫名其妙地与日军在大沽口擦枪走火。

冯玉祥部并非传说那般善战、敢战，日军几炮轰炸，冯军主力即往绥远乱跑。这样，眼见天天自诩革命、进步的冯军跑路，在北京读书的不明真相的学生和教授们万分愤怒。

这样，亲苏国党执委徐谦等人顺势一番鼓动，北京知识界老师同学们也就挥舞花花绿绿旗帜走向街头，开始了一场传说中的爱国运动。

不过，这些不明真相的学生们确实悲催。

他们本来本忽悠，以为是为冯军出头，是反帝运动，然而刚刚走向街头，冯玉祥即在南口遥控嫡系小弟鹿钟麟，暗自调兵遣将，下令当街开枪。

于是，三·一八惨案爆发。

谁也没有想到，北京学生们为冯玉祥军阀部队溃败喊冤，去声讨列强，却反而被冯军猛然一击……

这次惨案死了47人，伤了200多人。

鲁迅先生在课本那篇著名的 《记念刘和珍君》，就是记述这个事件，刘和珍即是死者之一。

鹿钟麟部军警多是兵痞。

他们事后清场，掠财、剥衣、辱尸，作恶甚多，劣迹斑斑，却可惜后人少有评述。

然而，文人绘史，却又阴差阳错将黑锅扣在北洋政府名义元首、执政段祺瑞头上，一扛至今。

惨案发生，段祺瑞早就被冯玉祥架空，空居高位，无力阻止，唯有眼望乱兵肆为，仰天嚎啕。

就此，段祺瑞万分失望，宣布去职，黯然淡出政界。

多年以后，人们多了解他抱愧自囚、反思、食素，却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三造共和功勋，以及他的离开对中国历史进程深远影响。

段祺瑞政府崩盘，标志着辛亥革命及诸多志士、精英用命、用血换来的民国议会政体就此嘎然结束。

这是一次历史遗憾。

当然，换角度看，北京这次大乱，对当时广州政府就是绝好消息。

蒋、冯、阎、李等在北方战争时期。

段祺瑞政府崩盘，这对莫斯科同样也是好消息。

这样，中国在南方有了一个亲苏的广州政府，之外，再有一个北方的亲苏北京政府，必然最大程度符合苏联势力战略东扩。

想到这点，莫斯科大佬们心情大好，难免关门自斟自饮，再来三杯。

就此，斯大林给莫斯科幕僚们予以明确指示：

北京新中央政府应建立冯玉祥及温和派组成的政府。

为此，苏联人开始不惜血本向冯玉祥、郭松龄等部援助数以千万卢布计的军火、资金。

于是，背负莫斯科希望，冯玉祥连夜长膘，势力膨胀。

不过，广州北伐一路凯歌同时，苏联人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靠着苏联人援助的天文数字般军火、资金养得膘肥体壮的冯玉祥，不仅经不住日本人几发炮弹，甚至还不是张作霖的对手。

三·一八惨案后数月，苏联人和冯玉祥均未想到，张作霖从斜刺冲出，半路截胡。

张作霖得到日本人极大帮助，不仅快速平定郭松龄滦州兵变，更是快速打败冯玉详，新建北洋军政府。

这时的张作霖，吃够了郭松龄、冯玉详的苦头，尤其极端敌视苏联人。

是以，张作霖军政府控制了北京京畿和华北，对苏联人态度极为强硬。甚至在1927年春，派出军警查抄了苏俄大使馆。

这次查抄中，苏俄大使馆的武官通基赫和利亚先科也被牵连其中，被中国军警拘捕。

此后，张作霖还派出军警查抄了苏俄哈尔滨领事馆和商务代表处，并且不留情面地关闭哈尔滨苏俄运输股份公司代表处。

短短数周，奉系军警连续搜查、监视苏联中东铁路局苏方机构，在南京扣留苏联商船并逮捕了3名苏联外交信使。

苏联外交信使其中，就包括鲍罗庭夫人博罗金娜。

张作霖迫使博罗金娜写信，说服其丈夫签订南北停战协定。

这些事件迅速发酵。

张作霖就此掀起的反苏浪潮不仅波及中国各地，甚至一度跨洋过海，波及到东欧和波罗的海诸国。

一时之间，对苏联素来不满的多国军警不约而同地纷纷破门而入，这对发明和擅长用大使馆在当地展开特务工作的苏联而言，难免心惊肉跳。

同时，苏联国际形象也为此跳水，一塌糊涂……

皇姑屯爆炸现场。

受张作霖此举影响，一夜之间，苏联在中国南北方建立两个亲苏政府的梦想破灭。

换谁家的土豪，谁也受不了投入了天文数字的卢布与军火，顷刻，就这样打了水漂。

此后，苏联援华诸多出名的军、政顾问们纷纷为这次“水漂”背锅。

在中国一度风生水起的加拉罕、勃留赫尔、叶戈罗夫等等，都在大清洗运动中被咔嚓一刀。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苏联人对自己人都如此手黑，对半路杀出来截胡的张作霖，更是恨得牙痒。

不过，恨归恨，如说苏联人生恨在皇姑屯下黑手，情理之中，却无可能。

首先，张作霖是1927年全球排苏风潮的始作俑者，更是当时中国的首脑，目标太大。

其次，苏联正处于世界排苏浪潮方兴未艾的风口浪尖，不得不收敛动作。

最为关键的是，当时苏联势力已经被日本和奉系军阀联手排挤，挤压到长春以北。

而皇姑屯爆炸事件的发生地京奉、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一带，正是苏军和奉军势力之外的日本关东军控制地带。

事发时，据说三洞桥中间一座花岗岩的桥墩被炸开，桥上钢轨、钢梁炸得弯弯曲曲，抛上天空。

爆炸之猛烈，甚至于张作霖专用的防弹车厢也被炸得只剩一个底盘。

以当时的科技水平，这些炸药可能不是一、二人可以随身携带。

可见，苏俄断无在世界排苏浪潮的风口浪尖，再派出一群特工，背负大量炸药，冒险去日本关东军戒备、控制区域，专程炸掉张作霖的道理。

1927年，张作霖就任中华民国海陆军大元帅，为国际社会认同的北洋政府元首。

被炸毁的张作霖专列。

这样，如说事实上看，皇姑屯事件大概率是日本人“扛去”的炸药。

不过，从此前张作霖掀起从远东到东欧、波罗的海的反苏浪潮，以及张作霖在返回东北之前，针对苏联发表了出关通电，再三声明“余为中国计世界计，始终矢志讨赤”云云，必然直接对莫斯科形成深度刺激。

受不了刺激而下黑手，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如前文介绍，当时，相比日军那些各行其是的移民、浪人、关东军、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等等小作坊式的中低层特工而言，苏联人拥有多套情报、特工机构，其情报、特务事业蓬勃发展，水平早就领先地球。

这样，苏联人能够在战略层面上与广州政府、冯玉祥等北洋高层合作，得到张作霖行踪情报，毫无意外。

那么，怎么动手？

苏联与日本长期围绕“满蒙问题”展开竞争，相比世界其他列强，也就更加了解日本、张作霖之间矛盾。

同时，苏联人对日本在东北平行势力较多，尤其情报与特工机构，彼此也不陌生。

显然，苏联特工完全可以快而全面地得到日本内阁与关东军的分歧、关东军方面迫切筹划“刺张”，关东军少壮派急切动手等等相关情报。

这样，如是苏联人有了“刺张”构想，在当时北方中国及东北地区乱局之下，完全可以策划一个利用日本人动手的方案，只需要发现和联络一下日本关东军某一股日本少壮愤青，再把张作霖的出行线、时间表等情报顺手塞给他们，袖手旁观，即可。

或者，苏联人的高级特务点拨了急于建功的日本底层特务联手炮制了皇姑屯事件。

那么，为何日本关东军司令村冈长太郎等高层在张作霖准备返回东北之时，去掉了“刺张”想法？

原来，奉系主力和南方军阀混战日久，消耗巨大，伤亡惨重。

眼见大局颓废，张作霖作为军阀，最大的希望就是得到日本支持，回到东北，建立一个反共、反苏的“独立的满洲共和国”。

张作霖设想的这个目标已经最大程度满足了奉系军阀大佬、日本政要、关东军将领等期望。

与许多网络传闻吹嘘张作霖为民族英雄相反，事实上张作霖这次返回东北，奉系成为傀儡，投向日本、依赖日本，只在旦夕。

这样，此一时彼一时，日本内阁、军队高层，包括日军关东军时任司令村冈长太郎、日军高层情报人员等等知情人员，都在热切期望中放弃了“刺张”计划。

事实上，挂牌张作霖军事顾问，负责张作霖与关东军联络的日军情报干将、石原莞尔的密友、在关东军系统与矶谷廉介、多田骏、板垣征四郎、喜多诚一、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等人齐名的仪我诚也，也是形同保驾张作霖，随车同行……

他们以为一切安好，一路顺风。

然而，爆炸还是突然发生了。

张作霖当场殒命，日本人希望破灭。

仪我诚也被炸飞车外，鲜血淋漓，侥幸重伤未死。

此刻，仪我诚也懵懂发呆，脑子嗡嗡，却又难以想象，在日本陆军及关东军那些不了解形势变化，却又急于立功的少壮派里面，更有河本大作、竹下义晴等等妄贪战功和不顾一切的“下克上”的鸡血愤青。

或者推测，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皇姑屯事件，正是苏联高级特工用脑子、情报，日本中低层特工用鸡血、行动的一次非官方合作。

感谢诸君支持，祝好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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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13日

橡树于广都铭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