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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恩专栏|如何创作更好的科幻小说

2017-04-21 詹姆斯·E·冈恩 不存在


 NON-EXIST DAILY

编者按作者一直是孤军奋战,因为这个工作只需要自己就能完成。但某些时候,他/她会想偶尔加入一个群体,和一些同样感觉孤独的人聊一聊。以及最重要的,互相催促写完稿子。

在我们启动今年的写作班计划之前(是的,我们要启动针对你们的写作班了),先让冈恩大师给你们讲讲写作班这件事的历史。

当我1997年第一次来中国参加《科幻世界》赞助的“北京国际科幻大会”时,有人递给我一篇小说的英文译文,这是前一年《科幻世界》杂志发表的文章中,获得一等奖的作品。小说的作者——也可能是编辑——希望听听我的看法。我当时建议,在接下来前往成都(译注:《科幻世界》杂志社所在地)的行程中,我和其他三位受邀参会的美国作家一起,办一个典型的美式作者工作坊,来讨论这篇小说,顺便给大家介绍这类工作坊在美国是怎么举办的。于是,我们在成都一间大会议室中,点评了这篇小说中的可取之处,以及依照美国作家的标准,值得改进的地方,身边围绕着至少三十位中国的相关从业者。

这样的工作坊对我们在中国的同行来说,似乎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对创作了那篇小说的作者而言也是如此。他当时坐在桌子另一端,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我们过于直白的评论而感到不适。午餐时他走过来,感谢我在工作坊中给予的评价,但愿这不只是出于礼貌。那次工作坊进行得很顺利,晚些时候,杭州大学的郭建中教授(译注: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说,《科幻世界》杂志社希望能邀请伊丽莎白·安·赫尔教授(译注:曾任科幻小说研究协会主席)和我在第二年夏天,再来中国办一场一到两周的工作坊。我们非常乐意,但这一计划最终因为其他原因被搁置下来了。

但这些活动的进程,也反映了不同文化对待艺术的不同态度。在中国以及许多其他地区,小说创作能力往往被视为一种天赋,并且随着自我进步而不断改进,而不仅仅是一项通过学习就能掌握的技能。30年前,我应美国新闻署(U.S. Information Agency)之邀,在欧洲介绍科幻文学,来听课的常常是写作者,而不是科幻爱好者或研究者。他们对我关于小说创作的理论提出了不少质疑,甚至认为某些观点难以置信。在列宁格勒的一次会议上,鲍里斯·斯特鲁加茨基(译注:苏联著名科幻小说家,与其兄阿卡迪创作了《路边野餐》等作品)曾问我的小说创作课程都教授了些什么。当时我同时教入门、中级、高级写作,以及一些工作坊,在入门阶段,我会给大家介绍短篇小说是什么,因为很多学生其实分不清体验、逸闻和故事之间的区别。我告诉参会的俄罗斯作家们,如果学生在期末能写出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教学就是成功的。叙事能力会慢慢提高,后续的课程或工作坊能针对叙事技巧和叙事心理作出更详尽的辅导。

▲ 2008年“Young Gunns”工作坊。(来源:sfcenter.ku.edu)

小说创作指导今天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其实并不了解;但几十年前,这类课程在美国之外并没有什么影响,即便是在大西洋彼岸的英国也是如此。如果你对小说创作课程或工作坊感兴趣,可以参考我的《The Science of Science-Fiction Writing》这本书,尤其是附录,包括了我在线上工作坊中使用的讲义,这都是与“小说创作1”这门课程紧密相关的。

科幻小说写作者的夏季工作坊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类活动开始于1966年,时任宾夕法尼亚号角州立学院(Clarion State College)教师的罗宾·斯科特·威尔逊(Robin Scott Wilson)与科幻编辑、评论者达蒙·奈特(Damon Knight)及其夫人、科幻小说家凯特(Kate Wilhelm)一道,为新作者开设了一门短期科幻写作课程。在一个半月的封闭式密集训练中,奈特和威尔赫姆,以及其它一些资深作家,给学员们上了一两周的课。之后,这一工作坊改到密歇根州立大学举行,目前发展为分别位于西雅图和圣地亚哥的两个号角写作班(Clarion workshop),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当代美国科幻作者,并且筹划在澳大利亚开展第三个。

1978年,我决定在夏季课程里开设科幻小说写作,由此开始了执教工作坊的经历。当时,我的一位学生在《Analog》杂志上发表了一个短中篇小说,并被评为年度最佳。第二年,我和编辑/作者弗雷德里克·波尔(Fred Pohl)开办了为期一周、不设学分的工作坊,反响不错,于是这一课程便扩充为两周并延续至今,包括由科幻作者Chris McKitterick和指导的长篇、短篇工作坊,在那之后,还有一个相对轻松的两周后续课程,被称为“repeat offenders”。

▲ 2013年冈恩科幻研究中心工作坊。(来源:sfcenter.ku.edu)

与持续一个半月、注重作品产出的号角写作班不同,这样两周长的工作坊为作家们提供了短期内提高写作能力的机会。同时,英语强化中心(Intensive English Institute)还得以开设为期两周的“科幻教学”课程,为作者和教师提供必备的文学知识。在这类工作坊中,我要求每位参与者在课程开始前提交三篇作品,用于课上互评,并在互评之后重写其中一篇。这些训练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大多数都成功发表了至少一篇作品。

▲ 1992年冈恩科幻研究中心工作坊成员,后排左一为波尔,右一为冈恩。(来源:sfcenter.ku.edu)

在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中,这类短期工作坊有了固定的组织流程,这些流程也适用于作者们为提高自身能力而自发组织的社区写作班。学员阅读了其他人的作品后,在轻松的氛围中,针对叙事风格和故事结构展开互评,同时还将讨论故事是否以所谓的“柏拉图式”方法讲故事,即评论者是否能从字里行间解读出作者想要传达的信息。接下来,导师总结并整合学员的评论,给出自己的意见,对故事创作的原则作出简要点评。作者只在讨论最后的答疑环节才发言,因为相比于创作理念,作者实际写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流程保证了讨论环节的专业性和客观性,把焦点置于故事本身,而不是创作者的个人风格。我曾在这方面给学员们提供了一些指导,这篇题为《如何做一名优秀而友好的评论家》的讲义,被收录在《The Science of Science-Fiction Writing》一书中(译注:未来局正在考虑引进出版该书)。


如何做一名优秀而友好的评论家

如果你刚开始尝试小说评论,可以参考以下这些建议:

评论的价值并不仅仅是给作者提供反馈,最重要的是培养批判性思维能力,并将其应用到自己的创作中。考虑到他人对自己创作物的感情,也就不存在什么有用的金科玉律——比如,如果你对别人手下留情,别人也许会礼尚往来——练习着评价你自己作品的时候做到公平,不要过分褒贬。

评论应该从评价意图开始。新批评派认为这是个谬论,即“意图谬误”(译注:intentional fallacy,认为人们常将创作意图与对作品的价值判断混为一谈,并以前者代替后者。),但除非你明白作者要做什么,否则就不能评价作品是否成功。每一个故事都有其所针对的意识形态——这也被叫做小说理论的柏拉图主义——评论者的终极目标是辨别这种意识形态,并且帮助作者看清,让他明白怎样达到目的。有时评论者和作者面临同样的困难,但是这对于帮助作者、提高评论者的技巧和理解能力来说是重要的一部分。

在给出修改建议之前,评论者应该先指出作品的优点所在。但是这两步并不意味着评论者应该因为作者的业余而降低标准。海明威曾说,写作小说是与托尔斯泰同台竞技,而写作科幻小说是与所有发表过作品的作家们相较。对一篇作品来说,唯一有意义的成功就是发表,所有的作品都该拿来与这一准则相比:什么使得这篇作品发表?考虑到作者的情感,机敏和策略都是必要的——作者更能接受那些委婉的批评。但是对作者的最大侮辱,是不严肃对待和用过高的标准要求作品。

作者应该理解阅读并不相同。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经验进入阅读,而对这一过程的期望也不同。这就导致产生很多不同的解读,互不关联地对作品自身构成冲击,即所谓的“读者反应批评”(reader-response criticism)。作者的工作是将不同的观点放入背景中,如果想法传播得不错,就要收紧一些,期待被唤醒,更小心的推敲。至于其他,作者应该找到并运用有用的部分,把剩下的存起来留待以后。最后,作者要最终决定作品的形式和主旨。

一般来说,评论者应避免对技术错误作出评价——标点、拼写甚至措辞和句子结构,除非妨碍理解,一个一般说明(例如,“技术性错误会让我分心”)就足够了。关注主要的反应。

所有人都可以对任何故事发表评论,但是要简洁。有分析,不要漫谈。直接写出你的意图,因为你应该为你自己的作品培养这种技巧,迅速找出什么适合,什么不适合你。你或许会发现,有些句子——甚至一整个段落——提出的疑问并没有在故事里得到解释,但是得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整体印象上。这种整体印象是你的理解,对作者打算做什么和做得如何的理解,应该以发表作为指导的方向。

最后,记住作者最难的工作是了解自己何时写得好,何时写得不好。大部分作者具有创造的欲望和能力,不然也就不算作者了;但是他们一般不是好评论者,这需要另一套天分。这就是我们在课上所学,既通过评论他人的作品也让自己的作品被评论。

歌德对评论者的建议是一个不错的标准:

  1. 作者打算做什么?

  2. 他或她做得如何?

  3. (最后但不是最不重要的)这件事值得作否?

  

▲ 2011年“Young Gunns”工作坊。(来源:sfcenter.ku.edu)

还有一些夏季工作坊是专门为不同的群体设计的,从在校学生到资深作者,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展会上甚至还提供一到两天的短期培训课程,因为科幻作者永远乐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写作技巧。

但即便在美国,小说创作教学都还是一个相对新鲜的学术项目。我1942年进入堪萨斯大学学习时根本没有这一课程,只能在新闻系的课上学到一些写作技巧。当我1946年回校完成学位时,课程里出现了诗歌和剧本创作,但仍然没有小说创作。直到1949年夏天我进入研究生院,学校才召开了一次关于小说创作的会议,学期中又设置了一个写作工作坊。50年代后期,我得以参加了访问学者、评论家卡洛琳·戈登(Carolyn Gordon)在堪萨斯大学开设的这门课。

最广为人知的工作坊还要数爱荷华大学1936年开设的完整课程,由知名作者执教,培养了一批知名毕业生,哥伦比亚大学紧随其后。但小说创作课程和艺术硕士学位在全美高校中广泛设立,还是几十年之后了。在这类授予学位的项目中,创造力取代学识成为了目标,并且模仿音乐、艺术和戏剧专业的范例,对硕士和博士课程之间的过渡期提出了特定的要求。

▲ 今天的爱荷华大学类型文学工作坊。(来源:writersworkshop.uiowa.edu)

即便如此,类型文学的创作常常不被人接受,比如科幻、奇幻、侦探、哥特和西部小说等等。许多年轻作者抱怨道,讲师不赞成甚至不允许学生们创作类型文学作品,尤其是科幻小说。

早期的科幻作者,尤其是欧洲的作者,认为写作能力并不能通过上课学习获得,评价一部作品也更多地关注其思想内涵,而非写作技巧。50年代之后,达蒙·奈特和詹姆斯·布利什开始在粉丝杂志上发表文章,评论小说作品的艺术成就,指出存在的不足,这些批评文章随后被收录在奈特的《In Search of Wonder》(两卷)和布利什的《The Issue at Hand》等书中。虽然奈特的评论并不总是切中要害,例如他曾猛烈抨击范·沃格特(A. E. van Vogt)的代表作《非A世界》(The World of Null-A),也给我的第一部长篇《这个堡垒世界》(This Fortress World)以很低的评价,但他和布利什将科幻小说批评带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把作品看作一件艺术品,而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之后的评论家,诸如阿尔吉斯·布德里斯(A. J. Budrys),都遵循了他们的范例,开始在杂志上撰写评论专栏。由粉丝杂志发展为半专业性质杂志的《轨迹》(Locus)聚集了一群优秀评论家,《Extrapolaton》《Science Fiction Studies》《Foundation》等学术期刊的创办则为学者们提供了阅读和发表学术研究的平台。奈特和夫人威尔赫姆之后又在他们位于宾州米尔福德的家中,为资深作者们组织了一次讨论会,这后来成为了著名的米尔福德会议,吸引了许多主要作者参加。黑色幽默文学代表人物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曾在长篇小说《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God Bless You, Mr. Rosewater)中,纪念了他的参会经历。

接着,奈特又创办了美国科幻作家协会,即今天的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SFWA)的前身。这一专业组织对入会资质有明确的要求,还设定了一系列标准以规范合同签订和会员行为。同时,协会针对优秀小说作品设立了星云奖,之后又陆续开设了针对电影等其他科幻作品的项目。由世界科幻大会(Worldcon)设立的雨果奖比星云奖早十来年,常被认为更“草根”,更贴近粉丝,关注作品的质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高低不等。但近年来,SFWA的会员逼近2000人,两个奖项也愈发相似起来。1975年,SFWA开设了科幻大师奖(Grand Master award),最初两届分别授予了罗伯特·海因莱因,以及我的好友和研究伙伴杰克·威廉姆森。2002年奈特去世后,这一奖项更名为达蒙·奈特纪念科幻大师奖。(译注:冈恩本人于2007年获此称号。)

至于中国的科幻作家和科幻爱好者们能从美国的经验中获得什么,这将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 附英文原文:




关键词:#科幻研究# #冈恩#  

📝 责编:兔子瞧、Raeka

📝 作者:詹姆斯·E·冈恩(James E. Gunn),美国著名科幻作者、研究者和评论家,科幻黄金时代的见证者,代表作《科幻之路》。

📝  译者:Raeka / 校对:兔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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