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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一个深夜,我从长途客车上下来,穿过黑暗寂静的县城,回到自己的家门口。 我敲了几下院门,没有人回应。妻子和女儿都已熟睡。我又跑到楼后,对着窗户喊了几声,家里依旧静悄悄的。记忆中,我从未这样晚回家。以前我总是还没下班就回来,天一黑便锁上院门,在家里看书或者看电视,陪伴妻子和女儿。 我跳进院子,推开厨房的门,拉亮灯,在碗柜里找到半盘剩菜和一个馍馍,自个儿吃了起来。 在碗柜的抽屉里,我找到楼房门上的钥匙,轻轻打开门进去。妻子和女儿都睡在楼上。我打开客厅的灯。我发现,电视柜上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我几年前在承德拍的一张彩色照片。后来听妻子说,是女儿整理书桌时翻出来的,她把它摆在那里。女儿已经知道思念爸爸了。 我脱掉鞋,轻轻走上楼梯,女儿睡在楼梯口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这原是我的书房,背对着街道,有一扇面朝南的窗户,既安静又阳光明媚。后来女儿也看上了这间小房子,便抢去做了她的卧室和书房。女儿睡觉时喜欢把门从里面扣住,妻子却向来是半掩着门睡觉,我一侧身便进到卧室了。 妻子在床上熟睡,从窗户斜照进来的月光正好落在她露在外面的一条腿上。我似乎多次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月光。妻子的脸在朦胧的月光中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我没有开灯,只是愣愣地站在床边,神情恍惚,仿佛又扛着铁锨来到一片荒草萋萋的田地边。 这些年,我目睹了许许多多的荒芜景象:家园荒凉、田地荒芜……我却不知道,真正的荒凉在这张铺满月光的床上。 我和妻子一起生活了近十年,从未这样长久地离开她。自从有了妻子和女儿,我就从没想过要到别处去生活。我原本打算就这样在这个小县城过一辈子。我把父母和兄弟一个个从农村搬到县城,想让这个家有个好的前景。我做到这一点了,可我还是不满足。 我辞掉安逸的工作,孤身来到乌鲁木齐。我想,我若能在这座城市打好基础,同样能把全家从县城搬进首府,就像当初把他们从元兴宫村搬到县城一样。农民只能靠这种方式一步一步地走进城市,最后彻底放下土地变成城市人。 可我没想到,家园荒芜的阴影又一次蔓延到我的家里。我追求并实现着这个家的兴旺和繁荣,荒凉却从背后步步逼近,它更强大,也更深远地浸透在生活和灵魂中。 “我宁可让土地荒弃十年,也不愿我心爱的妻子荒睡一晚。”十多年前,我写下的这些天真的诗句竟道出一个深刻无比的哲理:人无法忍受人的荒芜。 在这间卧室里,在这张铺满月光的床上,一个又一个夜晚,我的妻子在等我的时候独自睡着。谁会懂得,她一个晚上荒掉的是我一生都收不回来的、无法补偿的时光。那些荒睡的夜晚将永远寂寞地空在她的一生里,空在我充满内疚的心中,成为我一个人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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