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谁将成为2024台湾选举的最大赢家？民进党的战略调整是否有效？选举后台湾政坛又将出现哪些不确定性？2024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投票日期临近，《凤凰大参考》特地设立“台湾选举观察”系列报道，本文为系列第九篇，由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胡毓堃解读，为读者提供观察台湾局势的多元视角。
核心提要
1.距离2024年台湾选举只剩下10天，蓝绿白三方阵营剑拔弩张，呈现为8年来最具悬念的一场选举。蓝营“感觉这次距离胜利最近”，但离重返执政目标仍是“那么远”；绿营希望最大，却或将面临“立法院”难掌控的局面；白营前期支持率“虚高”，是否会“弃保”值得关注。不难想象，选举后台湾政坛格局亦将悬念重重。
2.按照目前的走势，“最大赢家”或将是背后操盘的国民党主席朱立伦。如果侯友宜胜选、国民党在立法院获得过半席位，侯友宜将需要党主席朱立伦的全力支持，朱立伦甚至可以凭借多数党党魁身份架空侯友宜。若侯友宜败选，朱立伦可以作为最大反对党领袖制衡民进党。即使领导人和“立委”选举都不理想，朱立伦已经团结了整个蓝营，堪称蓝营复苏最大功臣。
3.此前外界公认，民进党只要“混”就能“保送”胜选。然而，国民党的“母鸡带小鸡”气势，加上岛内六成民众“下架”民进党的声浪，令赖清德压力陡增，他开始调整战略，利用“台独”话题与“爆冲”“暴论”的情绪化表现吸引选民。民进党也利用自身执政优势，选前利用福利政策“买票”，并对对手候选人进行“司法追杀”。不过，赖清德仍需应对选民对民进党内政和负面事件的质疑。到了1月13日，谁能催出更多选票，直接决定了三个人、三个党的政治生命。
距离2024年台湾选举只剩下10天冲刺期，无论是蓝绿白三方阵营剑拔弩张的态势，还是各界的密切关注程度，都证明这是2016年以来最具悬念的一次选举。不同于2016年、2020年蔡英文和民进党提前结束悬念、完全执政，这一次民进党不仅几乎无法掌控“立法院”，就连赖清德也走出“躺赢”状态，感受到切实的挑战与威胁。
六成民众希望“下架”民进党，但“三脚督”（编者注：三足鼎立）形势复杂吊诡，选前最后时刻更是一切皆有可能。领导人选举和“立法委员”选情各不相同，可都竞争激烈。这预示着选举之后台湾政坛版图存在着更大的悬念，未来台湾地区的政治走向将进一步牵动各方关切。重返执政“这么近、那么远”：谁是国民党隐藏的最大赢家？在国民党去年12月23日台北凯道造势大会、12月24日台中誓师大会上，面对数万名现场支持者，国民党“最强女将”、台中市长卢秀燕两次说出同样的话。这不止是她为国民党造势打气的激励话语，也是选情的真实反映。根据台湾民调网站“无情真实的未来预测”（曾准确预测2016和2020两次选举）今年1月2日最新民调数据，目前“赖萧配”和“侯康配”的差距仍在“机会均等”的范围内，在“立法院”层面国民党预计能获得57个“立委”席位。这意味着国民党将在“立法院”单独过半，加之传统无党籍“立委”中至少有一人会选择与“立法院”国民党团合作（如难以撼动的现任原住民“立委”高金素梅），泛蓝阵营将在事实上掌控立法院——不仅韩国瑜将坐上“立法院长”宝座，柯文哲领导的民众党将进一步失去议价资本（无法成为“关键少数”）。 经历“侯老三”的窝囊、蓝白从谈判到破局过程中的“悲情牌”、憋屈感，蓝营终于“不堪其辱”、忍无可忍，实现了罕见的大团结：八到九成蓝营选民归队，“本土蓝”、“战斗蓝”结盟，深蓝、韩粉逐渐回归，蓝营新老大佬纷纷加入侯友宜竞选阵营，与地方国民党“诸侯”同台亮相……12月29日，就连多年与国民党不睦的亲民党主席宋楚瑜，也基于“大是大非”而公开力挺“我的市长”侯友宜。▎
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左）肯定侯友宜（右），强调这是大是大非，祝福侯心想事成。
多年空喊“团结”而不得的国民党，八年来第一次因为“固本”而打破了民进党的“躺赢”梦。底气十足的侯友宜与赵少康，不仅全台“跑透透”全力为国民党“立委”候选人辅选，更是在四场政见发表会（包括副领导人一场）和唯一一场领导人辩论会上难得的火力全开。例如12月30日的辩论会上，侯友宜夹杂自己最熟悉的闽南话，痛批民进党执政“十样失败”，只会“抹红”国民党，骂赖清德忘恩负义、“台独”危害台湾安全，重申自己“恢复特侦组”的反贪决心，直指民进党执政的贪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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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底，侯友宜在Facebook上痛批赖清德。图为侯友宜Facebook配图。然而，如果以重返执政为最终目标，“固本”的国民党目前距此还是“这么近、那么远”：蓝营内部评估，侯赵配要想最终获胜，至少还需多拿30至50万票（与“无情真实的未来预测”分析一致），而这一点光靠蓝营基本盘是做不到的；分地区看，侯赵配的支持率在北部没有拉开差距，中部微弱落后，在“绿油油”的南台湾更是被碾压；柯文哲和民众党会吸走多少可属于蓝营的选票，可能“弃保效应”是帮助还是伤害蓝营，仍未可知……特别是圣诞节前后似乎成为了选战的又一个转折点：由于侯友宜“收租事件”再次被绿营冠以“包租侯”的标签穷追猛打，直接阻碍侯赵争取年轻人选票的努力；政见会和电视辩论终究暴露了侯友宜口才不佳的弱点，特别是辩论会后的调查显示侯的好评度最低。▎
2023年12月20日，民进党称“侯友宜百间套房，年收租2000万”。蓝营始终致力于郭台铭最后时刻归队，给赖清德致命一击，但刚从“挺郭”改“挺侯”，国民党籍屏东县议长周典论便遭到收押，被视为民进党以司法手段压制，施压郭台铭势力无法支持国民党。于是在《美丽岛电子报》的民调中，侯赵配的支持率一夜回到“蓝白破局”时的水平，好不容易在年轻人群体中积攒的一点好感，恐怕迅速流失。领导人选举就是与时间赛跑，在只剩10天的情况下，侯赵配要额外拿到这三五十万票、反超赖萧配看似一步之遥、实则道阻且长。不过由于国民党相对更好的“立委选情”，按照目前的走势，2024选举之后国民党最大的赢家不是侯友宜、甚至不是韩国瑜，而是在背后操盘的党主席朱立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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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30日，朱立伦驳斥赖清德，表示“台独才是最大的灾难”。在三组候选人中，只有侯友宜不是党主席（而且没有任何党内职务）。如果侯友宜胜选、国民党成为“立法院”第一大党且单独过半，他仍然离不开以“老领导”朱立伦为主席的国民党全力支持。毕竟侯友宜只有警界和新北市政工作经验，不仅没有党务工作经历和资源，在两岸、“外交”等工作方面经验为零。而朱立伦有过“立委”、桃园县长、“行政院”副院长、新北市长、两次出任国民党主席的完整履历，在台湾政坛不同系统的历练、经验和资源都是侯不可比拟的。侯友宜要想在当选后也能顺利执政，离不开朱立伦的资源、履历与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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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17日，中国国民党主席朱立伦当天在国民党中常会上宣布，征召现任新北市长侯友宜代表该党参与2024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进一步说，国民党胜选后要落实“内阁制”改革，那么按照目前该党最有希望主导“立法院”的趋势，更是意味着朱立伦可以凭借“议会多数党党魁”的身份架空侯友宜，成为事实上的最大实权者（甚至自己坐上“行政院长”的位置）。假如侯友宜更大概率败选，但国民党依然能成为“立法院”第一大党，那更意味着选后侯友宜影响力“回到解放前”，反倒是朱立伦作为最大反对党领袖，与韩国瑜互相配合、在“立法院”制衡连续三届执政的民进党。
即便国民党领导人、“立委”选举成绩都不甚理想，已经团结了整个蓝营的朱立伦，也可以把责任归咎于“搅局者”柯文哲或者民进党的“选前奥步”。
总而言之，无论这次选举走向哪种结果，对于朱立伦个人都是“不输”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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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年1月2日，新年第一个工作日，朱立伦和侯友宜、赵少康等走上台湾街头路口。
容易被人忽视的是，除了2016年“换柱”、亲自参选的惨败，朱立伦从政以来其它选举从未败选，特别是先后击败蔡英文、游锡堃，在最艰难的时候为国民党保住新北市执政权。2016年之前，朱立伦才是国民党公认的中生代“最强棒”。自2021年“回锅”再任国民党主席后，朱立伦旋即带领国民党在2022年“九合一”选举重创民进党。只要2024选举国民党成绩还算理想，朱立伦便是这些年国民党复苏的“最大功臣”，成为事实上的“无冕之王”——或许这才是这位“政治精算师”注定能达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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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5日，中国台湾台北市，中国国民党主席朱立伦抵达马英九文教基金会参与蓝白二次政党协商。后来，
经历激烈谈判后，蓝白合破局。无法“躺赢”的民进党，正在恢复“最会选举”的状态？回到三个月前，当蓝白还在为“合不合”纠缠不休、侯友宜民调支持率惨居第三，民进党和赖清德“躺赢”几乎是外界的共识。新党副主席李胜峰更是直言：民进党就是在“混”——只要不拉高选情，就能平平稳稳“混”到次年1月13日胜选。结合当时明显比现在“虚高”的柯文哲支持率（据称民进党操作“灌票”、刺激柯的野心与蓝营互斗），以及一度郭台铭加入战局的“四脚督”混局，赖清德本来可以赢得毫无悬念，自然也无需进入“真刀真枪”的选战厮杀，稳妥等待胜选就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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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2日，民众党候选人柯文哲正式启动车队扫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虽然蓝白如民进党所愿在最后时刻破局，可国民党自身居然成为了打破“温吞”选情的最大变数。一度党内支持度只有六成多的侯友宜，随着蓝营各派势力及支持者的归队而行情看涨，拿出了不靠柯文哲、“我一定会赢”的气势，并且发挥“母鸡带小鸡”的效应，进一步拉抬国民党的“立委”选情。这无疑令赖清德压力陡增：本来岛内六成民众希望“下架民进党”，而且基于制衡民进党的心态，不少人（甚至包括赖的支持者）打算“分裂投票”——领导人一票可投赖清德、但“立委”投票给国民党（或民众党）候选人，意味着在蓝营最颓势的时候，民进党对“立委”能否拿50席都不乐观；如果“立法院”注定不过半，赖又输掉领导人选举，那他这位民进党主席便是最大“战犯”，危及个人政治生命。在柯侯此消彼长、赖清德领先优势变得微弱的过去一个月，民进党终于开始为重新回归的“蓝绿对决”做准备，造势、辅选、文宣、舆论战、利用行政资源撒福利“买票”……在搭档选择方面，熟悉美国事务的萧美琴也是目前民进党内最不坏的选择，只是代表着“最会选举”的政党参选，赖清德由于之前“太舒服”，现在进入状态似乎有点慢。赖萧二人在政见发表会和电视辩论会上的反应和言论，便可窥见一斑：三场政见会上，赖清德先说“我们三个站在这里参选统统都是‘台独’”，“对和平不抱有幻想”，语出惊人；后用赞美蒋经国来抨击国民党“亲中”，其逻辑完全不符其“台独金孙”的人设；最后直接呼吁“不要让蓝白‘立法院’过半，否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失衡”（然而过去八年民进党的完全执政，才是被骂为“绿色威权”的失衡）；▎
2023年12月30日，国台办发言人陈斌华应询表示，赖清德在辩论会上污蔑攻击大陆，叫嚣“以武谋独”，再次暴露出其顽固“台独工作者”“两岸和平破坏者”“台海兵凶战危制造者”的真面目。正告赖清德，“台独”与台海和平水火不容。
萧美琴面对赵少康猛批民进党执政无方、“什么都缺”，全程多数时间念稿、且疲态尽显，不知是否因为四处辅选造成的精神疲劳；
在唯一一次三人电视辩论中，赖清德先是大骂支持国民党的各地方大家族是“黑帮”，然后继续强调自己作为“务实台独工作者”让台湾“生存风险最低”，紧接着怼侯友宜“炒地皮”，攻击柯文哲父亲的“农地争议”、使得柯当场落泪；其间面对是否放弃“台独党纲”的尖锐质问，他一度卡壳……在政见发表、电视辩论乃至日趋激烈的竞选期间，赖清德所依赖的主要还是两岸问题的论述，即继续打“抗中保台”牌。为此他不惜把蓝白划为“一丘之貉”，全部“抹红”为“亲中卖台”，而只有他们赖萧配才能将台湾生存风险“最小化”。当然赖清德很难找到更好的策略——要说内政，蔡英文当局过去八年的施政表现、贪腐丑闻乃至性骚扰、抄袭门等事件，着实是民进党的负资产，绝不能作为民进党主要的论述焦点。尽管赖可以暗示蔡英文的表现与他无关，但毕竟他在蔡手下做过“行政院长”，如今还在蔡的四年副手任内。他在“行政院长”期间的“功德说”（薪水低就当做功德）仍然被对手们时常拿出来嘲讽。只是在中美“大两岸”关系开始缓和的大趋势下，以“抗中保台”拉高民进党选情，显然无法复制2020年蔡英文类似策略的效果。或许是不可能重走蔡英文稳健取胜的道路，赖清德在政见会、辩论会上表现得有些“爆冲”，以至于不惜发表一些“暴论”。
不过台湾选民对“情绪价值”很买账，向来善于选举的民进党对此十分清楚。只要他们能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并削弱对手能发挥的情绪价值，就能起到格外好的吸引选民效应。辩论会后TVBS的调查显示，赖清德的好评度胜过了侯柯二人，朱立伦试图批赖，结果自己现场打瞌睡的画面被网友抓到、遭到反酸。
如此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赖清德也从第一场政见会的“活在平行宇宙”到如今慢慢进入民进党熟悉的选举状态。另一方面，民进党也密切注意“见缝插针”，不放过侯友宜或国民党“立委”候选人的任何“黑料”，包括他们可能的失言，放大攻击和调动选民情绪的效果。至于其他可能的选举“奥步”——如果到了1月3日民调“封关”后仍然高度焦灼，谁知道是否会出现另一个版本的“两颗子弹”事件？▎
2023年12月30日，台湾选举前唯一一场电视辩论会举行。
更不用说民进党目前仍有执政优势。一方面，“行政院”已经宣布在元旦推出系列社会福利政策，涨薪、降税、各类社会补贴总额高达数千亿新台币，再现选前“买票”技能；另一方面，利用对司法资源的掌握，随时盯着柯侯二人及其他对手候选人的丑闻，找到司法调查的空间，实现“司法追杀”的冲击效应。周典论是第一个，但是否会是最后一个，便不得而知。在“三脚督”的竞争态势下，胜负本质上就是数学题：只要得票比对手多一票，就能拿下领导人之位。随着蓝绿白三方越发巩固“基本盘”，现在靠的就是一票一票地开拓。到了1月13日，谁能催出更多的票，直接决定了三个人、三个党的政治生命。
无论是领导人还是“立委”之争，2024年1月13日将见证八年来台湾悬念最大的一次选举。不过更大的悬念，其实还在选举结束之后。假如按照目前态势，结果是赖清德以微弱优势帮助民进党连续12年执政，而民进党在“立法院”不过半。这就意味着蓝白将在议会中对民进党当局形成多数监督，恢复陈水扁时代“朝小野大”的局面。唯一的变数在于三党各自取得的具体席次，特别是民众党能否成为“关键少数”，柯文哲与谁合作方可维系其生存价值。在此情况下，如果蓝绿白都不能在“立法院”过半，一个悬浮议会的脆弱，未来议事、政策法案通关过程中的混乱与不确定性将大大提高，台湾政坛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变局。如果泛蓝阵营过半，或者蓝白在“立法院”合作，考虑到它们与民进党在政治对立、司法追杀、两岸关系上越发没有共识，那么国民党（与民众党）“立委”完全可能在短期内便对赖清德手下的“行政院长”提出不信任案，且以多数票通过——这样的结果，便是台湾政坛将第一次出现“内阁”因议会不信任而下台的场景。同时“行政院长”可以提出解散“立法院”的请求，那么这也是台湾政坛第一次出现“立法院”提前解散、提前选举的场景。即便如国民党所愿，侯友宜胜选、“非绿阵营”在立法院过半，国民党完全执政。那么如前文所述，侯友宜承诺过的“内阁制”改革是否推行，朱立伦与侯友宜围绕实权的可能之争，将“发扬光大”国民党擅长内斗的老传统——那将是比十年前“马王政争”更热闹的故事。
无论是哪种情况，可见2024年选完之后，台湾政坛还将出现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这将如何影响台湾社会未来的走向，又将如何影响2024之后的“小两岸”与“大两岸”关系？用不了多久，时间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