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写本文献研究|张涌泉、沈秋之:敦煌社邑文书人名录校匡正及其识读方法
摘 要:文章将前人录校敦煌社邑文书人名时出现的疏误隐栝为“因字形辨认失当而致误”“因不明敦煌地区人名特点而致误”“因不辨原卷衍文而致误”及“因图版模糊而致误”四大类,并对每一类分别举若干例证加以说明,进而在此基础上对敦煌写卷中人名的识读方法提出若干浅见。
关键词:敦煌;社邑文书;人名;校勘;俗字
社邑文书是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区基层社会组织——社邑的历史状况。对于敦煌社邑文书的研究,前人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宁可、郝春文的《敦煌社邑文书辑校》(以下简称《辑校》)对这类文献进行了系统的整理与校录,成为人们从事相关研究的主要依据。此外,唐耕耦、陆宏基的《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以下简称《唐录》),山本达郎等日本学者合编的《敦煌吐鲁番社会经济史文书》(以下简称《文书》),郝春文主编的《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以下简称《郝录》)等分类辑校的专集中,亦收录了许多社邑文书。
人名是社邑文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其中的社司转帖、社历等文书,多将社人及社官的姓名附列其中,所列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部分社人姓名后还有本人的签押,以便文书在社邑成员之间传递。这些文书反映了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区社会的真实面貌,所载的人名多来自下层百姓。然而受客观条件限制:一方面,敦煌社会经济文献大多残损严重、讹俗满纸,部分字迹漫漶不清,另一方面,这些文书多无底本可依,想要准确把握其中的字词极为不易,因而前人在校勘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疏误。本文将社邑文书人名录校的疏误隐栝为四大类,并对每一类分别列举若干例证加以说明,进而在此基础上对敦煌写卷中人名的识读方法提出若干浅见。
一 前人录校敦煌社邑文书人名时出现的疏误
(一)因字形辨认失当而致误
社邑文书本身出自“下里巴人”,因书写者文化水平不高,字迹往往潦草杂乱,其中出现的俗字、讹字更是连篇累牍、俯拾即是。录校整理者如若不察,或是未能仔细审辨字形,便会造成迻录时的讹误。就目前所见,这些讹误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1 因字形相近致误例
(1)王善
按:从字形上来看,“
2 不明字形产生年代致误例
(2)曹
按:各家录文盖皆以“
(3)宋
按:《唐录》《辑校》盖均以“
可见,俗字的产生和使用有其时代性,需要整理者充分把握不同历史时期用字的真实面貌。整理者如未能注意到字形发展的时代脉络,以后起的现代简化字校勘敦煌写本,就会造成判断的失误。
3 据原卷字形臆断例
(4)愿
(5)“沙弥善
按:上揭二例中的“
前揭二人名在BD8172V分别作“愿
图1 S.5139V(3)、BD8172V社司转帖局部对比图
4 将一字误为二字例
(6)万
按:“
(二)因不明敦煌地区人名特点而致误
姓名是社会历史的产物,敦煌地区的人名亦与西北地区的民间风俗、宗教信仰、宗法制度息息相关。若是缺乏这一方面的学养,在校录文献时便会出现偏差。
(7)梁
(8)付
按:以动物作为贱名的情形在敦煌文书中习见,其中以狗命名者尤为普遍,常作“狗儿”“狗子”“狗狗”“狗奴”“猪狗”等。敦煌写卷人名中“狗”字多写作“苟”,如“韩苟苟”(P.3418V)、“马苟子”(S.6010)、“李苟儿”(S.6204)等。又可繁化作“㺃”,《干禄字书》:“㺃狗:上俗下正。”《龙龛手鉴·犬部》:“狗:古口反,犬也。二同。”如“梁㺃奴”(S.4472V)、“宋㺃奴”(S.8443)、“阴猪㺃”(P.4036)等。上述二例中,例(7)的“
(9)马
按:“
(10)马
(11)押牙
按:从字形上来看,上揭二例中的“
(三)因不辨原卷衍文而致误
(12)索小诸,见于P.2738V《秋坐局席转帖抄(九世纪末十世纪初)》。《唐录》录作“索小知”,[11]310-311《文书》《辑校》均径录作“索小知诸”。[9]30-31,[8]168-172
按:各家录文皆不正确。查考原卷,“知”字右侧有“
(13)法保会保达,见于BD8172V《后唐癸未年(923)十月社司年支局席转帖》。《文书》录作“法保、会保达”。[9]36
按:前文已述,本件《局席转帖》与S.5139(3)《局席转帖》极有可能为同一社邑之物,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对比二卷中相同或相似的人名互相参证。考S.5139(3)中有“保会”及“宝达”二僧,应即为此处的“保会”“保达”(“保”“宝”同音通用,当地人名中可互换使用)。“保会”“保达”又见于P.2049V净土寺收支账目“麦肆硕三斗,赏当寺布萨法事保达、保会用”一句中。若三件文书中所载的“保会”“保达”为同一人,那么S.5139(3)、BD8172V二件局席转帖或许与净土寺有着密切的关系。至于前文的“法”字,盖为抄手书写时受同卷“法律”“法取”等人名、社官名影响而造成的衍文。
(四)因图版模糊而致误
前人录校敦煌文献依据的图版往往来自缩微胶卷、《敦煌宝藏》,清晰度较差。加之部分写卷残损严重,仅凭残存的字迹无法对原字形进行准确的辨识,因而误录或录作阙文的情况屡有出现。近年来,随着更高质量的敦煌图版的出版以及彩色照片的公布,失散为重新识认校理创造了条件。
(14)願通、願进,见于P.4983V《戊午年(959)十二月廿日社人纳色物历抄》。原卷字形较为模糊,前一“願”字左下部稍有残缺,《文书》《辑校》皆录作“永”,[9]90-91,[8]476-478后一“願”字右下部稍有残缺,《文书》未录,[9]90-91《辑校》录作“願”。[8]476-478
按:由法国国家图书馆网站的彩图(如图2所示)可见,此二字原卷皆作“
(15)郭赞忠,见于P.2738V《常年局席转帖(九世纪末十世纪初)》。“赞忠”二字《唐录》作阙文,[11]310-311《文书》将前一字录作“贤”,后一字作阙文,[9]30-31《辑校》录作“保员”。[8]168-172
按:由法国国家图书馆网站的彩图(如图3所示)可见,前一字的下部为“贝”,上部构件左侧漫漶不清,右侧为“夫”。据此推断,该字应为“賛”,是“赞(贊)”字常见的异体。后一字亦模糊不清,据彩色图版可大致确定为“忠”字。敦煌写卷以“赞忠”为名的人并不罕见,如“贺赞忠”(P.2738V)、“宋赞忠”(S.4504V)、“李赞忠”(P.3894V)等。本卷后文又有“郭国忠”“郭潘忠”二人,与此处的“郭赞忠”或来自同一家族。
图2 P.4983V《戊午年(959)十二月廿日社人纳色物历抄》
图3 P.2738V《常年局席转帖(九世纪末十世纪初)》
二 敦煌社邑文书人名用字的考辨方法
上文将敦煌社邑文书人名录校时的疏误隐栝为四类,考证了前人误录、漏录或存疑的人名,这一工作对于社邑文书的整理与研究有着积极意义。众所周知,敦煌社会经济文书整理时大多无底本可依,这就需要研究者在录校时采用更加有针对性的方法。对于社邑文书中人名的识读校勘,笔者认为以下几种方法可供研究时参考:
首先,要审辨同一写卷中的其他字形。敦煌写本的俗字虽呈现出“千人千面”的特点,但同一写卷中相同的字或是相同的构件却往往相似。如若借助同卷中相关字形这一“标尺”,能够对存疑的字形成更为准确的认知。如例(6)通过同一写卷“石通子”等人名中“子”的字形,可证明前人将“達”录作“子迓”明显与原卷字形不合。又如例(14)通过“願智”中字迹清晰的“願”字,可推定后文“願通”“願进”等人名中模糊不清的字亦即“願”字。
其次,要类比敦煌文献中类似的人名。在对唐五代时期敦煌地区的宗教、风俗、民族等背景知识有大致把握的前提下,如若把同一类型的人名收集排列到一起,能够作出合理的判断。如例(7)(8)中的“㺃㺃”“苟子”、例(9)中的“钵子”、例(10)(11)中的“衍子”都是敦煌文书中常见的人名,且与当地百姓取名时习用动物为贱名、多用佛教色彩的字词,以及敦煌地区少数民族聚集的历史状况有关。
最后,要注意比勘相关社会经济文书。出自同一社邑的文书中,社邑成员的姓名每多相涉,如若将其中重复出现的人名互相比勘,能够对有疑的字形加以确定。如例(4)(5)(13),通过对比S.5139V(3)、BD8172V 两件《局席转帖》所载人名,我们就能对前一件转帖中“愿住”“沙弥善住”、后一件转帖中“保会”“保达”等前人录校时莫衷一是的人名作出准确的判断。
此外,唐五代时的社邑活动与佛教息息相关,因此寺院文书也为社邑文书的校勘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如例(6)中通过P.2032V等四件净土寺文书中人名的比勘,我们推定出P.3102V中的“万达”“万诠”即指“张万达”“张万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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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语文研究》2021年03期
作者:张涌泉、沈秋之
编辑:秦思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