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要被漫威上多少课才能明白？
文/孙佳山
没有几周就又双叒叕要过年了。
时至年末，无论年龄，因为这个跨度确实可能略大，也就是上到75后末端下到05后初端，只要在媒介接受上具备基本的移动互联网属性，就基本上都知道下边两件事。
一个是《英雄联盟》S9，我们中国又赢了，继去年iG战队夺冠后，来自中国大陆赛区的FPX战队3:0战胜了来自欧洲赛区的G2战队，再次获得世界冠军。在国内范围并不算小的舆论场里，被认定该“一棒子打死”的游戏，不仅满世界都在玩，S9、TI9这些代表性电竞赛事在收视和经济效益上居然开始超过了足球世界杯这些传统体育的头部赛事，上海这些回过味儿的国内城市都开始抢着申办，这个世界变化的速度确实有些太过刺激。
另一个就是不仅同样很刺激、还很暴力的好莱坞R级电影《小丑》，成为了横贯第四季度的网红话题，一些人为了看这个影片的影院版，甚至跑到澳门、香港。11月8日，《小丑》的全球票房超过了9.57亿美元，成为影史上最赚钱的漫画改编电影。11月15日，《小丑》则成为世界电影史上第一部全球票房破10亿美元的R级电影。
作为DC拓展宇宙超级英雄IP的衍生之作，《小丑》一反传统好莱坞类型电影的美式英雄主义套路，将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小丑”故事进行了“反英雄”的类型翻新，并具备了至少不逊于《V字仇杀队》式的意识形态传播效果，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因为还没有全球彻底下线，所以上述被打破的记录也还在被继续刷新中。
尽管DC拓展宇宙起步在漫威《钢铁侠》五年之后的2013年，目前为止也仅仅上映了从《超人：钢铁之躯》到《雷霆沙赞》7部影片，仅仅不到漫威现有23部的三分之一，但也依然在全球范围斩获了52.8亿美元票房。
当然，在票房表现上更耀眼的确实是漫威。漫威电影宇宙在从2008年起源的《钢铁侠》到今年的《蜘蛛侠：英雄远征》，三个阶段共计23部合称为“无限传奇”的系列电影，12年间在全球范围收割了225.8亿美元票房。
无论是从2008年的《钢铁侠》到一度摘得中国电影史总票房第三的《复仇者联盟4》的漫威电影宇宙，还是最近一年开始引起关注的DC拓展宇宙的《海王》《小丑》，这些脱胎于二战前后并在冷战最高潮年代达到巅峰的漫威、DC系列漫画IP的好莱坞电影，不仅实现了“走出去”，在收割着我国的电影票房的同时，也在打破着以《阿凡达》等为代表的各项世界电影史记录。
那么问题来了，人家好莱坞又双叒叕“走出去”了，我们的“走出去”接下来该怎么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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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都是今天“成功者”站位上的回望，在漫威、DC漫画IP的形成过程当中，其实充满了时代的褶皱，漫威、DC也一样遭遇到了类似今天《英雄联盟》等背后的游戏、电竞，所不得不面对的“一棒子打死”式的道德恐慌，也依然有着类似当下“网瘾”式污名化话语的艰难往事。
并不像今天的“胜利者”叙事，在冷战的初始阶段，美国其实处于非常被动的境地，社会内部危机此起彼伏，国内治安一直都很差，青少年犯罪也层出不穷。于是社会“刚需”就出来了——得有人或事为此“背锅”。
1953年，美国参议院发起调查，成立了青少年犯罪小组委员会，还在电视上转播了听证会的具体过程，据说确实是专家的魏特汉，痛斥漫威、DC这些漫画对青少年的毒害，认定漫画美化了犯罪、暴力和性，“在5个故事里一共杀死了13个人。”不用多说，收视率“嗷”的一下就上去了，这种恐慌也很快就发酵成一场席卷全美的行业危机。
1954年，美国漫画杂志协会出台了漫画出版规范，每一种漫画书必须交由审查委员会过审，才能在封面上印上“批准”的字样售卖。这“味儿”听着耳熟吧，不仅美国也有审查，而且是半个多世纪以前就有。审查委员会明确规定：漫画中不准出现僵尸、吸血鬼、食尸鬼和狼人——“善良必须战胜邪恶”。嗯，不仅有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配方。
漫威、DC的销量也应声从1953年的每月千万册量级，暴跌到1955年的每月为能达到500万册的求生式挣扎，更别说内容了。
那么漫威、DC等漫画IP是如何解套的？当时风靡全美的这些漫画，并不是今天“人畜无害”的样子，而是后来通过与冷战年代各类热点事件紧密结合，成为美国国家意志在大众文化领域的意识形态“下水道”，才在美国主流社会赢得了自身的生存空间。也正是经由冷战年代漫威、DC等漫画IP的原始积累，《2001太空漫游》《星球大战》等美式“举国体制”产物的持续输出，其后通过通俗文艺领域不断形塑和调教，美国文化产业体系才得以最终养成今天如此“天然”的模样。
可见，《小丑》的成功，并不是偶然。
以今天的视角再回望，假如美国社会当年对于以漫威、DC为代表的漫画行业，完全采取“一棒子打死”的态度，会有怎样的后果，已经不言而喻。在从2007年开始的这一轮游戏道德恐慌中，“一棒子打死”层次的言论可谓屡见不鲜。
诚然，对于所有媒介形态下的通俗文艺而言，有些事，是宿命，没有例外。从游戏到直播、短视频，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等媒介形态下的通俗文艺，都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
对于通俗文艺当中始终存在的暴力、色情、恐怖、血腥等诸多问题当然要严加管理，无可厚非，但并不是将它们“一棒子打死”就可以一了百了，而是将其纳入到合适的范围，也就是合适的“赛道”。因为，不适应特定年龄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就不适应所有年龄。在一个年代里不适应特定年龄的东西，也并不意味着在之后的所有时代就都不适应那一特定年龄。
以史为鉴，我们还要被漫威、DC上多少课才能明白？
正是以这样的历史纵深为参照，我们才能更清晰地看到人民网、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等我国社会各界一直努力推动游戏适龄提示的意义和价值。
当年漫威、DC在跌落到每月不足500万册的岁月里，恰恰是在明确社会责任，严守行业底线的基础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不同的内容找到不同的“赛道”——但如果美国社会当年真的“一棒子打死”漫威、DC，恐怕不止后世不会再有漫威电影宇宙、DC拓展宇宙，好莱坞电影恐怕也不会迎来当下这一轮再度“走出去”收割全球票房的新的发展周期，更别说他们还办成了太多，票房也就是钱办不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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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由于我国的阶层结构、教育结构、家庭结构等多重社会结构的长期变迁和累积，以移动互联网为表征的媒介杠杆效应的持续性释放，再加上各类资本不断进场所卷携的新的商业模式，我国青少年以电影、游戏、直播、短视频等为代表的文化娱乐消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表达，也出现了多重意义上的过度透支。
这些新现象、新症候，同文学、戏剧等传统文艺领域有着显著的时代性的区隔，对于面向未来的文化治理，也同样是一项历史性的挑战。
近年来愈发流行的“小镇青年”这一称谓，最早从电影领域诞生，也正是因游戏、直播、短视频等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各类APP而流行，其背后是来自三四线城市和广大县级市的、未受过高等教育、工作不稳定、收入整体偏低的海量青少年群体，它们也被认定是电影、游戏、直播、短视频等背后的强大增量。
然而实际情况是，先以电影为例。我国电影市场的增长图形，不仅与改革开放40年来的城市化进程几近完全重合，电影票房急速增长的过程，也极微妙地与国内房地产，特别是商业地产的爆发节奏同步共振。
而如今，随着我国城镇化脚步已经进入到大周期性的平台阶段，再加上国家房地产调控政策的持续加码，三四线城市和广大县级市商业地产的高速发展周期，已经事实性落幕。
不管电影行业自身愿不愿意面对，自己开不开心，全行业增量的天花板周期，已经到了。
何况“触顶”的，绝不只是电影。和影片、影院、银幕数等进入瓶颈阶段相同步，对于游戏、直播、短视频而言，也就是对于“小镇青年”们最为重要的，曾一路飙升的智能手机出货量，如今也开始下滑，而且不只是我国，包括日韩、北美、西欧等文化娱乐消费的核心区域在内，智能手机都已开始饱和。
这一切说明什么？
无论是以电影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产业，还是以游戏、直播、短视频等为代表的新兴数字文化产业，乃至二者身后的整个文化产业，其都已在中长周期内陷入到了自身的“增长的极限”。
正是在这样的行业生态下，我国电影、游戏、直播、短视频等行业，就必须得不断积蓄核心技术。
因为电影、游戏领域的核心技术，远不仅限于其自身——漫威电影宇宙、DC拓展宇宙，能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以后快速崛起，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视觉特效，正是来自于北美电影、游戏公司长期的技术积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旦全球贸易争端加剧，相关的贸易冲突蔓延到文化产业领域，如若我们在电影、游戏行业这些文化产业领域，继续“巨婴”式的选择无视核心技术的战略储备,那么会发生什么？
今年夏天《全面战争·三国》的爆火，就为我们敲了警钟——别人拿我们的传统文化IP赚的钵满瓢满，我们真的应该开心么？尤其是在当前全球文化保守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现实语境下，我们更要放弃既往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走出去”当然有劲，但先保证自己家不要歇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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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漫威、DC的发展轨迹和路径也一再说明，一国文化的“走出去”，既不是一国政府官方单方面推动的结果，也绝不是过去臆想中的纯粹自由市场竞争的产物。
长期以来，对于如何“走出去”，在我们的各个层面也始终都有“弯道超车”的迷思。今年年初的《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就是最好的例证。
春节档的《流浪地球》不仅在国内票房火爆，在北美、澳新地区也同步上映，覆盖近60个城市的超百家影院。大年初一先行上映的IMAX版本，当天上座率超过90%，这也是中国电影首次以IMAX版本在海外发行。
该片北美、澳新近400万美元的票房，也创下了近年来中国电影海外开画的最佳成绩。与此同时，《疯狂外星人》却因为所谓的“倾向性”问题，在已经完成北美档期排片的情况下，被AMC等院线“临时”撤档。
很值得回味的是，上一次中国电影在海外取得如此反响，还是2016年末的《长城》。从《长城》到《流浪地球》《疯狂外星人》，也为我们反思以电影为代表的我国通俗文艺“走出去”的现状和问题，提供了有效的参照。
虽然《长城》的缺点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也正是由于影片本身的硬伤，使人们忽视了《长城》背后的真正问题。《长城》在北美地区的上映规模高达3326家影院，首周票房即1800多万美元，最终票房4000余万美元，各项指标均远高于《流浪地球》。
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长城》在北美的发行方，因为熟稔北美电影发行的各项规则，在美国电影协会明确分级为PG-13（特别辅导级，13岁以下儿童尤其要有父母陪同观看），因此获得了在北美各大院线大范围上映的机会。
因此，对于以《流浪地球》《疯狂外星人》为代表的，进入新一轮发展周期的我国文化产业而言，在“走出去”的具体过程中，在自身内容、质量有一定程度的提高之后，应充分吸纳上一阶段以资本运作为显著特征的“走出去”的经验教训，有效了解和利用各国家、地区的以电影为代表的各项文化规则，为以电影为代表的我国通俗文艺“走出去”探索更广阔的空间。
当然我国电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与好莱坞的距离确实也有些远——在游戏领域就大大不同了。
同样中资背景的手游《使命召唤》，在10月和11月，也就是其10月1日上线发售后的前两个月中，就已经产生了超过1.72亿次的下载量，在美国最受欢迎，美国本土的安装量达2850万，高居总量的第一名。
不仅如此，我们的主流媒体可能并未注意到，这款游戏还获得了谷歌2019年年度最佳游戏和年度最受欢迎游戏，这两个极具行业认可度和口碑分量的重要奖项。
没有丝毫想着“弯道超车”的《使命召唤》手游，更没有那些动辄上来就要拿出我们自己的IP之类的“抱负”——只有在完成技术消化，并熟悉北美“赛道”之后，真正意义的“走出去”才有落地的可能。颇具反讽意味的是，我们的主流视野，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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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真正完备、灵活的“走出去”机制，意味着可以更好地释放从官方到民间的，全产业链各生产要素的有机活力，真正成熟的文化工业也理应在一个国家内部起到政府、社会、文化资本等多方利益的集中、聚拢作用。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对外开放程度不断加深，文化产业从世纪之交开始的指数式增长等诸多因素，都为不断生成具有全球普遍性价值的我国通俗文艺经验，提供了坚实的生长土壤。
特别是以移动互联网为表征的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媒介迭代浪潮，不可避免地带动了我国各个领域、各个层级等多维度、多层次的文化经验的发展和更新。
我国本土的通俗文艺，已经事实性地逐步挣脱出二战后诞生于北美、西欧的种种观念、概念。在改革开放之后被我们以“常识”来接受的，来自北美、西欧的通俗文艺的知识和理论，已事实性滞后于鲜活的当代中国经验、中国故事。
我国电影、游戏、直播、短视频等跨媒介、融媒介的通俗文艺领域，若能实现平稳地、扎实地提升和发展，对于讲述中国故事，阐释中国经验，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自然可以起到前所未有的媒介杠杆作用。
我国的文化产业，也可以藉此一举完成类似好莱坞电影在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所完成的时代跃迁——因为尤其以游戏、直播、短视频等为代表的这一媒介周期的中国经验，对于移动互联网的世界总体进程和即将到来的5G时代都具有着普遍性的示范意义。
眼下，我们得多学学人家的《小丑》，老老实实做好IP改编，这里的IP改编即包括刘慈欣、麦家这些我国当代通俗文艺的优秀成果，也包括《使命召唤》手游所试图消化的北美IP，进一步推动游戏适龄提示，也就是摸索不同内容的各自“赛道”，别总想着“弯道超车”那样的好事儿，继续按着套路打，外边大环境不好就先守住“家底儿”，一板一眼地完成技术储备和独立自主，进而熟悉海外发行渠道和传播路径——“走出去”，也就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临界点，就没那么远了。
最后，先给大家拜个早年。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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