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征
9月21日，美国CNBC播放了主持人Jay Leno对马斯克的采访，在这次采访中，有一段马斯克对于专利的描述，“Patents are for the weak”，他认为搞专利封锁是弱者的行为，他表示不会用专利来堵截后来者。
这是自2014年马斯克宣布开放特斯拉专利后，他本人面对媒体对“专利无用，要关注创新”的又一次表态。
实际上，马斯克“硅谷钢铁侠”的传奇经历，使得他已经成为一种美国创新文化的名片。
无论是特斯拉的专利开源，还是马斯克的专利是保护弱者的游戏，普通人往往看到是马斯克心胸广达，不拘泥小节，志在改变世界的远大理想。
这也成为了全世界很多年轻人和创业者的理想形象。
但是，如果这些年轻人和创业者真的像马斯克一样对待创新和专利，很有可能你不会变成第二个马斯克，反而会有99.99%的概率会变得一无所有。这其中的道理，必须要懂得专利在美国这个创新国度的真正作用和马斯克所处位置的特殊性。我以下就简单的谈一谈这个事情，看完之后或许就会发现，马斯克的言论对于中国而言，并非一个好事情，如果把它比作是一种卸掉中国创新坚持的武器也不为过。了解马斯克早年创业经历的一定都知道，马斯克的第一桶金实际上并不是线上支付的Paybal，而是一家名为Zip2的在线黄页公司。无论是黄页还是线上支付，中、美二马的早年创业经历还是非常相似。1995年，马斯克在入学斯坦福大学第二天就辍学了，和他的弟弟用他们父亲寄来的2.3万美元创立了Zip2，这是一家提供网上黄页服务的网站。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美团和地图的结合。
Zip 2
在当时，马斯克还不是一个“专利无用论”的支持者，恰恰相反，马斯克认为专利对科技型公司很重要，是防止竞争对手模仿和技术窃取的主要手段。这一点，从马斯克作为第一发明人，从1996年开始每年都申请专利就可以看出来。
马斯克在Zip 2发明的专利
Zip 2成立的第二年，就获得了3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直到1999年，康柏公司出资3.07亿美元收购Zip 2，马斯克和他的弟弟分别获得2200万美元和1500万美元，获得了第一桶金。可以看出，马斯克在创业阶段，还是非常看重专利的，因为只有专利才能保护他早期的创意和成果，没有专利构筑的护城河，他的发明可能随时会被大公司所窃取。2. “专利是弱者的游戏”，没错，马斯克说的完全正确！在当今知识产权制度最发达的美国，专利恰恰就是弱者的“护身符”，是中小企业和独立发明家能够保护其创新和发明，用以抵抗竞争对手和防止大公司抄袭的有力武器。
专利这个认识不仅仅是马斯克当初创立Zip 2时所认可的，更是被美国社会所普遍接受的。所以这就是专利制度设立的初衷：保护和激励真正的创新者，而不管你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在2015-2017年间，思科与Centripetal进行了多次会面，讨论其业务、技术、产品和专利，在此期间思科表现出合作的兴趣。在与思科签署了一项保密协议后，Centripetal向思科提供了有关其专利算法的机密信息。但是在这之后几个月，思科缺终止了与Centripetal合作，反而是自己推出了结合Centripetal专利技术的产品。对于这一情况，Centripetal别无选择，只能提起专利诉讼。2020年8月，摩根法官裁定思科故意侵犯Centripetal所主张五项专利中的四项，对Centripetal过去和未来的损失以及思科恶劣的侵权行为判给26-32亿美元的赔偿，其中侵犯四项专利判赔19亿美元，成为当时美国历史上第二大专利赔偿案件。3. 现在的马斯克为何不喜欢专利了？既是创新，也是垄断还是拿美国为例，不喜欢专利或是希望专利制度弱保护的，一定都是既得利益者，这些人常常都是居于垄断地位的。
马斯克现在认为专利是阻碍创新的，因为他要用不断的创新来实现领先，这样就显得专利没有任何作用。实际上，创新只能算是表现，本源还是因为马斯克的商业模式正在走向垄断。而凡是达到垄断位置的巨头，没有一家是喜欢的专利的：苹果、微软、谷歌、Intel、亚马逊、Meta等等这些美国头部的科技巨头，立场是一致的。因为道理很简单，它们完全可以基于行业垄断地位获得超额的商业回报，专利已经不再是他们排除竞争对手的武器了，虽然他们每家都有不菲的专利储备。他们的商业地位已经决定了他们只需要保持垄断位置即可，无须专利作为护城河了，反而是他们要提防真正拥有他们所使用技术的中小企业或独立发明人的专利，因为这些“弱小”的专利持有者，完全有可能拿着手中的专利，向这些科技巨头索赔，高的能达到几十亿美元。所以，这才是这些居于垄断位置的科技巨头，不喜欢专利的真正原因。就像奥巴马上台之后，提名谷歌负责专利战略的负责人Michele Lee担任美国专利商标局局长，不仅通过了《美国发明法案》，还成立了专门高效无效掉专利的专利审判和上诉委员会PTAB。而PTAB在过去十年的发展，被广泛批评是为了大公司的利益，将中小企业和独立发明人的专利无效掉的机构，也就是充当了所谓的“专利行刑队”的角色，这是被认为是大公司利用政治献金打压中小企业创新者的一个典型案例。谷歌甚至在今年初还提出，宁愿多花钱申请专利，用这些钱来资助美国专利商标局USPTO的运转（注：USPTO是自负盈亏的机构），以保障专利审查员不会因为为了只有授权USPTO才会有收入这个原因，而放松审查标准去授权更多的专利。因为授权越多专利，这些专利对谷歌此类的大公司就会产生更大的威胁，专利权人就有可能起诉这些巨头获取赔偿。这正是谷歌这些居于垄断位置的巨头所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在美国，专利真真切切的是不被垄断地位的公司所喜欢的。虽然也有少部分以专利许可收入的公司，像高通、InterDigital等是喜欢专利的，但这类公司毕竟只是少数，且这类公司都还不能算是行业垄断者。因此，马斯克“专利无用论”的言论，实际上代表的不仅仅是他本人和他的商业帝国，更多的是代表了像苹果、微软、谷歌等一众具有相同立场的高科技巨头。
毋庸置疑，当前和未来的中美竞争，最主要的就是科技竞争，是两国创新的竞争。这一点，美国看的是非常清楚，从《芯片和科学法案》的通过就可以看到，美国正在准备打一场与中国创新的持久战，可能是几十年或上百年。从当前中、美两国的创新比较来看，美国还是拥有明显优势，中国是个追赶者。如果用以上的美国科技巨头和中小企业的例子来形容中美两国，美国就是那个居于垄断位置的科技巨头，中国就像初创的中小企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套用以上的“垄断和专利”的理论，就会发现：中国如果想要靠创新实现对美国的赶超，专利无疑是为较弱的一方牟利的制度，也就是说，如果中国在创新和专利上能够充分做好，做到美国不得不用到中国的专利和技术，那实际上中国就拥有了反向技术制裁美国的能力。
这一点，我在华为和中科院微电子所已经再向美国公司许可专利的那篇文章中已经做了更详细的描述。从未来角度看，中国从一个弱者位置赶超美国的话，专利制度从整体来看是一个非常好的能够保护中国尽量免受美国欺压的手段，前提是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过来，美国如果不想让中国依靠创新追赶的话，那一定就会贬低“专利”的作用，最好让你认为“专利”一点用都没有。这样的话，让你的创新“裸奔”，如果没有东西可以保护，那美国可以随时攫取中国的创新，就像思科可以肆无忌惮的拿走Centripetal技术一样。而马斯克现在所做的，正是在利用他个人影响力，在贬低“专利”的作用。这一点，中国必须要保持清醒，很有可能专利制度在中国几十年发展对国民形成的影响，都不及马斯克的言论对中国创新者和中小企业的影响大。如果中国的创新者、中小企业、发明人真的像马斯克鼓动的那样，认为专利越来越没有用，实际上就掉入了一个“陷阱”。如果这些人不依靠专利构筑护城河，创新将拿什么来保护。就像马斯克当年创办Zip 2时一样，如果没有专利，投资人会给他投钱么，还是投资人自己仿照这个没有专利的商业模式做一个，岂不更好？因此，对于这样的一种潜在的带有对整个国家创新保护破坏性极强的舆论传播，建议要综合考量，对这些在抖音、微信平台上已经形成广泛影响（10w+）的视频和未来依然会影响广达中国创新群体的内容，尤其是可能影响到青年一代和下一代意识导向的内容，实施更严格的审查。因为国人大都不太清楚专利的真正价值和作用。尤其是这种影响力与当前中国专利现状结合起来，危害更大。在说这个原因之前，首先要清楚，马斯克的言论在美国实际上并不会掀起太大波澜，在美国的影响有限，因为200多年的专利制度在美国根深蒂固，不会因为马斯克的一家之言，而发生彻底的改变。虽然美国国内对此也有批评之声，但是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一方面是马斯克的影响力确实大，另一方面，中国各界对于专利的理解普遍比较初级，有人带头说没用，可能一些人就真的会信是没用的，这和美国社会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当下的专利制度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到底要不要严保护，怎么保护，现在都还看不清楚。也就是说我们的专利制度根基本来就不牢固。绝大多数国人并未从专利制度中获得收益，导致很多人对这个制度是持观望，甚至是悲观的态度。尤其是近年来，政府一系列的打击非正常的举措，从目前已公开的数据来看，个人发明人的专利申请成为打击的重点，被撤回的案件对比来看，呈断崖式的下降。实际上，抛开这个打击是否精准以及是否有误伤不谈，从结果来看，国家实际上是在用公权力打击了本应该更需要专利保护的“弱者”，这种情况在美国看来，无形中是保护了本不无需要专利的大公司或是“强者”。
所以，两相比较就可以看出，一旦大量中国创新者一是因为政府“打击非正常”，二是受马斯克“专利无用论”影响，多因素叠加之后，如果纷纷远离这个专利制度，那毫无疑问，中国一定会是未来这场中、美创新竞赛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