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反对美国》:穿越时空30年的历史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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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来源:亚当斯密经济学(刘胜军微财经出品)
作 者 | 刘胜军
【日本只是第一个向美国挑战的民族。在下个世纪里,必然会有更多的民族也向美国提出挑战。那时,美国人才会真正反省自己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美国反对美国》】
1988 年日裔美国政治学者福山做了一次题为“历史的终点”的讲座。次年,美国新保守主义期刊《国家利益》发表了《历史的终结?》这篇文章,“历史终结论”正式出笼。当年 11 月,德国柏林墙倒塌,让福山一夜爆红,声势压到了自己的老师亨廷顿。
差不多同一时间,复旦大学的王教授去美国进行了一场“托克维尔式的”考察,从 1988 年 8 月起,六个月去了大大小小三十几座城市和近二十所大学,在数十个政府和私人部门调查,与众多的美国人和外国人讨论美国。这种方法颇为类似于 19 世纪托克维尔游历美国并写就《论美国的民主》的传奇故事。
△托克维尔
1991 年王教授出版了《美国反对美国》一书。这本书在当时“历史终结论”如日中天的背景下,并未引起足够关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30 年后的今天,“灯塔国”美国陷入空前的困境:特朗普总统社交媒体全面被封禁,川粉暴力冲击国会,特朗普一届任期两次弹劾,美国在新冠疫情面前“完败”,2020 年大选中 7400 万特朗普支持者和 8000 万拜登支持者势不两立,社会走向两极化,贫富差距回升到二战前的历史高位,种族主义卷土重来……更严重的是,这些问题似乎无解,不会因为特朗普的下台或入狱而自动消解,拜登是个好人,但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灵丹妙药。
美国今天的困境,源于种族主义的历史原罪,源于美国式民主的 Bug,源于市场经济固有的贫富分化趋势,也源于“个人主义”的极化。对于这些问题,《美国反对美国》在 30 年前就给出了相当深刻的预警。
美国国本开始摇晃
权力的和平过渡,是美国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但在特朗普的冲击下,这个立国之本也开始摇晃了。这足以表明,美国遭遇了建国 243 年以来最严重的深刻危机。
王教授写道:
• 政权的交接是人类政治生活中的一件最难解决的事情。不少社会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发展出完善的程序,成为政治不稳定的原因。
在《美国反对美国》中,王教授指出了美国的问题所在:
• 自由与平等的内在冲突
• 个人主义
• 精英政治与民主的矛盾
• 黑人问题
• 毒品问题
• 社会的复杂性(非同质性)
• “政治正确”侵蚀“美国信条”
王教授预言:
• 问题是美国社会上存在的种种相斥因素和力量如果继续这样运动下去,不仅会使其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会构成不可阻挡的危机的潜流。
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矛盾的激化,其实是这些问题长期积累的一次“总爆发”。
美国被过度简化了
美国首先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奇迹。王教授说:
• 人们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个只有两百年短暂历史的民族,会成为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发达国家?我认为生活在二十世纪的学者有责任加以研究。
但美国以前被过度简化了,简化是一种理解复杂事物的捷径,但注定会导致偏差甚至误读。以往,美国被简化成了:自由女神+华尔街+硅谷。事实上这只是美国的一角。王教授这样解释自己的书名:
• 《美国反对美国》,大概是一个奇怪而又颇为费解的书名。我起这个书名的用意在于表明,美国不是一个简单的均质的整体,用一句话就可以打发掉。但凡只要是人类社会,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就不能也不可能把一个社会都归于一个既定的概念之下。
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一组数据很有意思:
• 全美有将近 3000 个郡,此次 2020 年总统选举,拜登赢得了其中 477 个郡,特朗普赢得了 2497 个郡;拜登赢得的郡贡献了全美 GDP 的 70%,特朗普的则贡献了全美 GDP 的 29%。
简单地讲,民主党代表的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集中于东西海岸),共和党代表的是地广人稀的中小城市。
由于人都向往成功,成功的人士也是媒体追逐的焦点,这样那些失败者(loser)往往会被社会忽视甚至遗忘。王教授说:
• 加州伯克利分校,有一块地方被称为“人民公园”(People’s Park)。原是分校的一块空地,但后来被无家可归的人占据。我在的时候,每天大约有上百名穿得破破烂烂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过夜,他们有的用破布搭了小账篷,有的就在地上铺上报纸,席地而睡。这些美国人肮脏、污秽、无精打采的样子,无论如何不符合美国的概念。每天早晨由教会慈善机构来发早点,大学的游泳池定期开放,让他们来洗身。
特朗普的“抽干沼泽”
特朗普的崛起,得益于他“反体制、反精英”的自我定位。特朗普一直把自己描绘成无畏地与“深层政府(deep state)”作战的勇士。
任何社会都是“精英治国”,美国的议员、州长、总统、部长,哪一个不是社会精英?但是精英治国,必然导致游戏规则越来越朝着有利于精英的方向演化,这是人性决定的。华尔街和跨国公司对国会的强大游说是最好的例子。底层民众只能游行示威抗议一下。这就是为什么特朗普的“抽干沼泽”(drain the swamp)很能打动选民的原因。
托马斯·戴伊在《民主的讽刺:美国政治议论》一书中指出:美国从建国起就是英才统治,一直延续至今。英才统治的结果是:民众异化,英才掌权,社会抗议,这构成美国政治的困境。民主的含义是民治、民享、民有,而实际政治的运行却是英才统治的不可避免。
王教授评论说:
• 每一个平民百姓真的能主导这个国家的政治吗?我在本书中的分析表明,主导政治的权势集团是凌驾于平民百姓之上的。在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私有财产对政治民主制约,不能忽略。连美国学者都表示过在经济权力的差别是那么大,以致一个集团可以用非政治手段来决定另一个集团祸福的地方,一种政治的民主就不可能发挥适当的功能。不少学者均认识到英才统治的现象违背大众民主原则。但它是产生于大众民主。这个两难困境,在美国社会制度今后运转中会有所突破,但走向哪一个方向,目前尚不能预料。
全球化是一个很好的案例。全球化虽然从总体上让美国受益,但受益最大的是跨国公司(工厂转移、市场扩大、跨国避税等),而美国的制造业工人却成了全球化的牺牲品。但跨国公司对于国会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工人,修改游戏规则非常困难。特朗普提出的惩罚性关税、要求跨国公司利润转回、买美国货等口号,虽然简单粗暴,但同样击中底层选民的泪点。
美国精神
理解美国这个国家的入手点是搞清楚“美国精神”。H·S·康马杰在《美国精神》一书中将其概括为:
1. 乐观精神是异常寻常的。这个国家万事顺利,自然条件如此优越,每一个有进取心和运气的人都可以致富。
2. 美国人关心未来甚于关心过去和今天,他们没有历史观念,认为只有那些对未来不可能发生兴趣的老妪才对过去的家族感兴趣。
3. 视野广阔,想象力驰骋于整个大陆,希望大场面,容易接受大规模的计划和豪迈的事业。
4. 怀着优越感看待那些生活水准不如他们的人。
5. 有强烈的数量概念,倾向于以数量来评价几乎所有的事物,如人口统计、摩天大楼、铁路里程、生产记录等。
6. 过对商务往往带有浪漫色彩。美国人总想发明新工具或新技术来适应新情况。喜欢创新,不太注重传统,对于任何事情都愿意试一试。
7. 讨厌理论和抽象思辨,像健康人不吃药那样避开那些深奥的政治哲学和行为哲学,任何一种超越常识的哲学都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唯一可以称之为他们的哲学的乃是有用即真理的工具主义。他们本能的认为不幸的人和糊涂的人才求助于那种深奥的哲学,可他们不是那种人。
8. 宗教虽然源于加尔文教派,却也讲究实际,他们信宗教但不虔诚,他们不再信奉上帝拯救人类的教条,而是本能地确信只有通过工作才能得救。
9. 有人笑美国没有政治哲学,他们对此处之泰然,认为不受政治理论的约束是好事。任何政党的空谈理论都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尽管美国人很年轻,很不老练,但在政治上是成熟的。他们的政治机构就像他们发明的机器一样灵活有效。
10. 有一种夜郎自大的信念,他们轻视其他国家和民族几乎达到了旁若无人的程度。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家优越,自己也比别人优越,这种优越感产生一种天然使命感,相信自己是世界的最高希望。
11. 平等观念渗透到美国人的生活和思想领域,他们的行为、工作、娱乐、语言和文学、宗教和政治无不体现平等观念,现实生活无不受这种观念的制约。
12. 绝大多数人喜欢交际,喜欢集体生活。他们很随便,不拘小节,说话随便,衣着随便,吃东西随便,对人的态度也随便,可能会被认为是放纵粗鲁,不成体统。
13. 觉得权威和规章条例是使人头痛的问题,认为要遵守某种规定是对他们的侮辱和挑战。学校几乎没有纪律。父母极少管孩子,孩子极少尊重父母,但家庭生活是幸福的。军队纪律松弛,但可以打仗。美国人表面上不尊重法律,实际上是尊重法治的,宪法是至高无上的法律。
美国信条
理解美国的另一个关键词是“美国信条”(American Creed)。亨廷顿认为,“美国信条”从独立战争时期就开始形成,这些基本的政治价值,便是美国信条。
亨廷顿将美国信条归纳为:①自由;②平等;③个人主义;④民主;⑤法治。
詹姆斯·布莱斯的归纳版本为:①个人有神圣的权力;②权力之源在民;③一切政府受法律和人民的限制;④地方政府优先于联邦政府;⑤大多数人比少数人明智;⑥最小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
亨廷顿认为在四个时期发生过危机:革命时期、杰斐逊时期、南北战争和六十年代动乱时期。今天的特朗普危机,是第五次。
民主党与共和党
王教授在俄亥俄大学访问时,曾问过一个资深的研究美国政治的教授:“共和党和民主党究竟有什么区别?”他略微沉思后答道:
• 对自由和平等的看法不同,共和党侧重于自由,民主党侧重于平等。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经历的社会撕裂,川粉对民主党的痛恨,从根本上还是源于自由与平等的冲突。
托克维尔关于美国民主的一个重要论点是:
• 最重要的事实是全面的条件平等(equality of conditions),这个观念对社会整个过程发生着不可低估的作用,社会上其他一切的价值观念均来自这个基本事实。
王教授认为这种看法既正确又不正确:
• 当时人们所赞成的平等,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一种原则,远没有变为现实。哪怕是今天的美国社会,也难以说实现了宪法说的人人平等。在托克维尔周游美国的时候,奴隶制在南方还普遍存在,南北战争那时候还没有爆发,妇女也没有平等的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利,印第安人更不用说了,经济上的不平等从那时至今始终存在。托克维尔之所以有这种印象,我觉得主要是一个在更不平等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的感觉。
• 其实在美国人的心中的,大部分是倾向于自由。讲平等,只是在自由受到限制的时候。一旦这种约束被消除了,自由的价值或者期望值往往大于平等。形式上的政治平等确定之后,再进一步要求平等,就会涉及许多人的利益。历史决定了规定形式上的政治平等易,实现经济平等难。
对于为何川粉不喜欢民主党,王教授也给出了解释:
• 政治平等的问题经过战后黑人民权运动和女权运动,虽未解决,已有大的改观。而经济平等的问题却始终未能有实质性的推进。美国曾经搞了消灭贫困、福利政策、累进税来推进平等,但后来落得民怨载道。凯恩斯主义之福利政策,结果带来了滞胀。从此之后凯恩斯主义一蹶不振。大规模社会福利计划令人反感。民主党多次选举失败,也可以说明一点问题。如果仍有人强烈主张这种平等,大部分人就会转向强调自由,认为这类平等是侵犯自由。自由成为主流,有深刻的社会经济原因,其实也反映了社会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反映了一种分化。
在 2020 年民主党初选中,拜登的主要对手桑德斯、沃伦、杨安泽等人,几乎都倾向于“均贫富的社会主义主张”。最终拜登意外获胜,表明即使民主党人对于“均贫富”的主张也并不接受。
特朗普就是约翰·亚当斯心中的“狼”
美国宪法在全球广为人知。该宪法反映的是人性的悲观主义。国父之一的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说:
• 人类的欲望、激情、偏见和自爱从不会被仁爱和知识所征服……你说,“对自由的热爱扎根于人的灵魂之中”。那么它也在一头狼的灵魂之中啰。我怀疑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有理性、更宽容、更善于交往……因此,我们不应仅仅依靠人们灵魂中对自由的热爱。必须准备好某些政治体制,以帮助自由之爱反抗它的敌人。
特朗普的无底线冲击,证明了国父亚当斯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美利坚第四共和国?
美国虽然还是美国,但其具体内涵却在不断演变。
30年代的罗斯福新政对美国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罗威认为这场变革导致了两个结果:其一是扩张政府权力的国家主义,其二是利益集团多元主义(Interest-Group Pluralism)。
利益集团自由主义,便是美利坚第二共和国。第二共和国起于 1930 年代,这时中央政府的权力大大扩展,其中主要的权力是管制和再分配的权力。管制和再分配的权力使高工资、高福利、高消费、高赤字成为可能,最后导致社会怨声载道。1961 年以后的每届国会和每届行政当局都奉行这种主义。利益集团自由主义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政府机构摆脱了人民的控制,维护和建立了新的特权等。
凯恩斯主义政策也产生了严重的后果,赤字财政成为政府的难解之谜。到六十年代末这些问题逐渐爆发,经济危机、财政赤字、社会问题、经济凋敝、道德日下等。
里根开启了“第三共和国”时代。在凯恩斯主义的浪潮之后,社会的确面临新的选择自由主义“奉献”了许多福利,这是不少美国人讨厌的,也是政府的一大包袱。问题是不能抛掉这个包袱,这是政治安定的一块重要基石。美国吃够了大政府的苦之后,想要小政府,但对美国社会来说,小政府肯定会造成整个社会的供血不足。王教授指出:
• 社会的发展提出了全面协调的要求、科学技术也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但美国人在意识形态和情感上不能接受全面协调。自由主义的回忆仍然笼罩着人们的心灵。这个挑战,还将持续多年。
在里根当选 40 年之后的今天,特朗普主义的崛起,标志着美国开始向“第四共和国”过渡,但这个第四共和国究竟是什么,目前仍无清晰面目。
反智主义
比起那些被美国人或西方人视为落后和愚昧的民族,美国人的世界意识,要弱得多。近年美国学者已多次呼吁,青年一代的世界知识少得可怜,不符合泱泱大国的地位。美国人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一般民众对外部世界没有太大的兴趣,死守在自己的家门口(参见:美国人是如何变傻的:反智主义及其根源)
在美国这样一个屈指可数的发达国家中,教育水平如此之差,一般人难以想象。一位美国学生问一位台湾留学生从哪里来,他说是台湾,没想到对方提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问题:“台湾在欧洲的什么地方?”另一位巴拿马来的留学生也曾告诉我:美国大学生对巴拿马的概念,就是一条运河,两旁有许多房子,根本不知道巴拿马是一个国家。据 1980 年的统计,伊利诺州的官员估计,该州大约有 200 万人可以被认为是实际上的文盲。
美国人的优越感
二次大战后,美国成为头号强国,使美国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我们是世界第一。”维持这种地位,成为这个民族的一种共识,心理上形成一种定势。
因而,美国也是输不起的民族。技术优越感已渐渐发展成民族优越感,他们不能想象有什么民族可以超越他们。
美国人在很长时间里不愿承认日本的成功。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为使美国人明白这一点,花了不少气力。他的《日本第一》令美国人如梦初醒。
王教授认为:
• 如果要压倒美国人,必须做一件事情:在科学技术上超越他们。
美国总统
美国总统可算是世界上权力最大的政府首脑和国家元首。他以美国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往往可以产生扭转乾坤的念头。一听总统候选人的发言就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在声称他将如何使美国保持世界第一的地位。
尼克松在《1999:不战而胜》中的一番话足以说明在总统宝座上坐过的人的心态:
• 如果美国不在国际社会中起中心作用,和平与自由就不能存在。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正象安德烈·马尔罗曾对我说的那样,‘美国是历史上第一个不刻意追求世界强国地位而成为世界强国的国家’。然而,如果我们不能领导自由世界,那就不会有可以被领导的自由世界。
个人主义
任何事情太极端了,都会走向自己的反面。个人主义成就了美国的创新文化,但也让美国在 2020-2021 年的新冠疫情中付出了惊人的代价。王教授指出:
• 美国是一个人人崇尚个人主义的国家,个人主义至高无上,没有任何力量有权干预个人主义。社会长期以来追求个人主义的结果。美国人自小就受到这种训练,视这种价值比任何价值都重要。我个人认为,这是美国社会将来的一个难题。
• 在社会生活中,能给予每个人的自由幅度有多大?这是实际问题。说一个人可以享有全权是不现实的。洛克、卢梭等人讨论的问题,他们未能从实际上解决,今天的人仍未能从实际上解决。恐怕我们还需要对人类做一番再认识。
与个人主义相伴随的另一个问题是缺乏权威。王教授指出:
• 非神秘化无疑推进了美国人对自然界、对自身和对社会的认知,从而推进了社会进步。另一方面,非神秘化构成美国社会管理障碍的主要部件,非神秘化使人们缺乏权威、中庸、自持、自信,或者说易于使人们缺乏这些要素。如果一个社会人人都怀着一切都不可最后相信的念头,就可能成为最大的推动力量,也可能成为最大的破坏力。这就是我说的人类社会的难题:我们不能有神秘化,又不能没有神秘感。
• 自由主义的政府无法规划,规划要求权威性地应用权威,规划要求法律、选择。自由主义用讨价还价代替了规划。
美国的党派与乌合之众
美国的政治由两党一手操纵,但两党其实都不象一个政党,只是一群“聚合之众”。与大多数西方和东方国家政党相比,甚至可以说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党员,选民们可以自我认同哪个党。在选举中投了哪个党候选人的票,就成为哪个党的成员。也没有人承认他们为“党员”,他们也不需要别人承认,便会说:“我是共和党”或“我是民主党”。
即使党的高级领导,大概从一开始也没有“入党”的概念。最近,共和党大佬、曾任国务卿的鲍威尔将军公开宣布退出共和党。
两党的党门大开,出入自由,像个庙会。如果想找一份民主党或共和党的党纲,那是绝对找不到的,政党一般只有两种文献,表明它们的立场和主张,一是在提名大会上形成的政纲,但它不能约束任何人。另外就是总统的有关演说。因此两党都不能明确告诉人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能主宰政治的大党,竟然是如此松散的组织,有时候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五十国集团
与其他国家相比,美国的联邦与州的分权是独一无二的。
从各方面看,美国政治格局很象一个“五十国集团”。尽管战后四十多年来,联邦政府的权力迅速扩大,但州的地位不易改变。所以,州政治在政治中极为重要。在很多事务上,联邦政府无权干涉,无能为力。
诺奖得主安格斯·迪顿(Angus Deaton)指出:
• 在全国性应对方案缺位(更别提一部允许实施中央控制的宪法了)的情况下,各州通常只能短视地遵循自身直觉和利益行事。随着人们在各州之间自由来去,病毒将在全国范围内来回传播,直到某一天研发出疫苗或者实现群体免疫(假设可以实现持续免疫的话)。
• 问题在于一个最终由地方当局根据自身需求和风险感知进行控制的联邦体制缺乏一个由中央统筹且可以强制执行的国家战略。想要人们为了缓解某种在身边社区中看不到的风险而为遥远的他人做出牺牲总是很难。州的权力在 1787 年的费城制宪会议上是个问题,到如今依然是个问题。
美国政治历史告诉人们,州政府先于联邦政府,各州本就有较正常的运转机制,建立联邦政府只是为了维护各州的原有地位,使之不至被破坏和削弱。反之,如果先有中央政府,后有地方政府,情况就大为不同。
美国的宗教
不少美国人在心理上依赖宗教或宗教组织,这造成宗教在美国社会势力强大的局面。
美国人信教,但差别很大。虔诚的教徒有之,他们仍为真正的信徒,怀着非常严肃的崇敬心情来敬仰上帝。他们每周日去教堂望弥撒或做礼拜,积极参加教会组织的各种活动。在家庭生活中,他们也延续传统的家庭宗教生活。一位神学教授说:
• 真正信教的不多,大部分去教堂的人并不信教。但他们可以在教堂里找到一种生活方式,形成一个生活圈子,见到朋友、熟人,可以聊天,可以有一种团体生活。另外有些人保持与教会的密切关系,是因为教会的慈善服务。
美国基督教右翼的崛起对美国政治产生了深远影响。
基要主义教派的扩张起步于 50 年代,压缩了主流新教和自由派新教,催生了基督教右翼。认为自己属于主流教派的美国新教徒占比,从 1960 年的 59% 下降到 2003 年的 46%。美南浸信会的信徒比四个最古老的新教主流教派——循道宗、长老会、圣公会、联合基督教会加在一起还多。特朗普的绝大部分支持者都属于“右翼福音派教徒”,即将走人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最近在开罗发表演讲时声称:他在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圣经》,这样他每天“都能听到上帝的话语”。皮尤在 2006 年的调查令人吃惊:
• 60% 的白人福音派基督徒认为,美国法律应当由《圣经》而不是人民的意志来决定,相比之下,只有 16% 的主流白人新教徒、23% 的天主教徒、7% 的世俗主义者持有类似观点。
里根成为第一位公开取悦保守基督教徒选民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基要主义向共和党的渗透象征着一种空前的政治变化。特朗普是最常提到恐怖分子对基督教徒斩首的候选人,结果他赢得了绝大多数基要主义福音派教徒的选票。担任总统后,他报答基要主义者的方式是“旅行禁令”:对七个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公民进行旅行限制。
宗教倾向与选举之间存在惊人的关联。调查发现:
• 每周至少去一次教堂的人绝大多数在 2004 年投票支持小布什;每月去一次教堂的人投给小布什和戈尔的票基本相当;每年只去几次教堂的人绝大多数投票支持戈尔。
手拿《圣经》摆拍的特朗普
16无毒不美国
美国的概念,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必须与毒品联系在一起,故称之为“无毒不美国”。毒品已构成美国社会一个难以克服的顽症。能否抑制并压缩毒品的泛滥,是对社会体制乃至道德精神的一场考验。
美国有两件事是其他国家很难理解的,一是枪支泛滥,二是毒品合法化。美国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宣布:少量持有可卡因、海洛因等硬性毒品将被合法化。到 2020 年,美国仅剩 15 个州规定持有大麻违法。
这是为什么呢?马斯·斯萨斯(Thomas S·Szasz)提供了一种奇特的辩护逻辑:
• 大部分人均反对滥用毒品,认为要采取强制性的政策,因为毒品太危险。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损害和杀死自己,这是人的自由的一个基本方面。自我摧毁可以被看成是一种罪恶,但不能视之为一种罪行或精神疾病,运用警察力量来控制它。因此不让一名成年人拥有毒品是荒谬的。武器、利刃都更为危险,但无人禁止。这是一种权利。所以不能剥夺成年人拥有和使用毒品的权利,尽管大部分人不会使用它们。
美国人认为拥有枪是公民权利,那么毒品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个难题,美国人还没有解开。
贫富分化
对任何国家而言,“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威胁社会稳定的因素。
大量无家可归的人露宿街头,是美国一个独特的社会现象。这种颇令人费解的现象背后,折射出美国的“价值观”问题。
王教授分析说:
• 美国商品的极大丰富,就财富本身而言,美国不象一些发展中国家。那些国家资源本身匮乏。美国的财富,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分配足以使所有无家可归的人都过上体面的生活,问题是,这种分配方式在这个制度下难以形成,不符合这个制度的性质。
正如深刻诠释特朗普崛起的社会背景的作品《乡下人的悲歌》所指出的,失败者通常喜欢寻找失败的“替罪羊”而不是自我反思。大师乔治·奥维尔在 1946 年写道:
• 一个人也许会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而开始酗酒,之后又因为酗酒而更加失败。
由于这样的心理,特朗普把中国视为“替罪羊”的策略,一呼百应。
黑色挑战
黑人问题是美国的原罪。王教授认为:
• 黑人引起的社会和政治问题,成为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也构成对社会的严重挑战。有的人把黑人问题比喻成最大的社会难题,说这个问题最终将成为致命问题。在美国,可以深深感觉到,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美国人的表面文章做得很漂亮,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种族歧视,实际上根深蒂固。
在很多白人心中,讨厌黑人的心理十分强烈。例如,在一些白人的住宅区,黑人要是住进去,许多白人都会搬走。有黑人居住,房价会下跌,因为白人不愿来住。这种事实造成黑人和白人基本上分区居住。每个大城市都有黑人区,一般都是比较落
后和脏乱差的地区。有的黑人得了百万美元,还是不能跻身白人的上层社会。
黑人的生活状况极差,在走投无路后,大多走上犯罪道路。整个社会的犯罪状况可列世界前茅,黑人的问题已构成一种循环,这个环难以解开。黑人的整体文化较低,经济水平差,在生育方面不加控制,福利制度规定儿童可以领得政府救济。黑人的生育率高于白人。黑人儿童得不到良好的生活环境,也得不到良好的教育。因为上一代人就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不接受一些基本的价值观,儿童自然也得不到教育和熏陶。从小在黑人区的环境中长大,潜移默化,心理不平衡。一代一代的黑人成长起来,又没有很好的技能和教育,因而不能从事技术要求较高的职位。不少儿童没有父母或只有一个家长,往往只有母亲。很多儿童的母亲是 Child mother,称“儿童母亲”,即十四五岁就怀孕,并有了孩子。这样的孩子如何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这种状况,在黑人社会中并不少见。
特朗普上台后,白人至上主义明显抬头。王教授指出:
• 由于制度无所作为,反黑人主义的思潮正在兴起,新保守主义者所谓的“颠倒歧视”便具有这种意思。种族隔离已经成为历史,不过黑色挑战越来越大。三K 党甚嚣尘上的时代已成为过去,可是不能说它一去不返了。如果社会不能找出改善黑人状况的根本方法,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更猛烈的反黑人行动。这是人类的弱点,在无法解决一个问题时,最便利的选择就是强烈反对它。
美国的精神危机
在《美国精神的结束:美国高等教育如何搞垮民主制,如何使今天的学生灵魂空虚》一书中,作者 Allan Bloom 指出:
• 如今的大学教育已不能使教育对象掌握奠基西方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念。大学在现代的发展越来越走向一种文化相对主义和精神开放。文化相对主义要求精神开放。但这种文化相对主义暗含的逻辑是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价值,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接受的,或不能接受的。虚无主义成为美国方式,这对文化发展和美国精神是致命的冲击,由于这种态势的发展,美国的价值体系正在衰落,整个民主体制也在受到巨大的冲击。
布鲁姆赞同托克维尔的观念,托克维尔曾认为大学在美国民主政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西方传统的价值体系的衰落,最终将冲击民主制度,社会没有任何价值体系可以作为引导个人决策的价值体系,大学教育也不提供这种体系。
王教授指出:
• 思想与社会发展之间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思想终结了,在这种思想指引下的社会制度和行为方式也会终结在许多社会中,问题往往不是出在体制上,而是出在价值体系的衰落上。一个社会没有核心的价值体系,便会遇到最大的政治协调和管理难题。这里人们往往遇到一个两难的困境:一方面社会进步要求有新的价值系统,冲破旧的价值系统的束缚;另一方面社会和谐和制度稳,定要求保持社会价值系统的核心部分,否则一个社会的价值系统就会终结,整个社会陷于混乱和道德危机是不可避免的。
• 由此引出另一个两难困境:如果任社会自然发展,传统的价值观念便很难保存下来,社会发展的趋势总是要不断淘汰过去的东西,新的一代必然对往昔毫无概念,没有教育便没有延续。如果是民主的,由人们来选择,新的一代一代的人们很难说对以往有何感情,选择的结果往往是不言自明的。那么,谁来完成这项社会功能呢?每一个思考社会安定和发展的人,恐怕首先要思考这个问题。
谁来拯救美国?
如今的美国已经步入“第二次大分裂”,7400 万特朗普支持者和 8000 万拜登支持者陷入对抗。甚至有可能走向瓦解。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警告:
• 美国现在的体制问题导致两党的矛盾越来越凸显,影响了美国经济发展,导致社会动荡,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恶性循环,很可能使美国分裂成两个利益集团控制的小国家,甚至产生更多的分裂。
特朗普不是病因而是病症。虽然拜登誓言恢复美国的“灯塔地位”,但面对贫富分化、种族对立、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阴谋论盛行、党派政治的困境、中美修昔底德陷阱,拜登该怎么办?
“历史终结论”的发明者福山为美国的政治衰朽忧心不已:
• 强大的利益集团控制着美国政府,这是一个真实的难题,是我在《美国的政治衰败或更新》一文中所说的政治衰败的源头之一。唯有猛烈的外部冲击(shock)才能修复美国衰败的政治制度,才能打破目前的平衡,使真正的政策改革变得可能。
• 特朗普的胜利的确算得上是一次冲击,但不幸的是,他只能提供传统的民粹主义-独裁主义药方:相信我这个拥有超凡魅力的领袖吧,我能解决你们的难题。就像贝卢斯科尼政府给意大利政治制度带来的冲击一样,这里真正的(real)悲剧是浪费了一次实现实际(actual)改革的机会。
越是优越感的国家,进行自我反思的难度越大。《美国反对美国》指出:
• 美国是一个输不起的国家。美国人在很长时间里不愿承认日本的成功。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为使美国人明白这一点,花了不少气力。他的《日本第一》令美国人如梦初醒。
• 日本只是第一个向美国挑战的民族。在下个世纪里,必然会有更多的民族也向美国提出挑战。那时,美国人才会真正反省自己的政治、经济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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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转发给你脑海中第一想起的群~刘胜军
坚持讲真话的经济学家
国是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
2014 年参加总理经济座谈会
70 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
著有《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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