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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19

2017-07-16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19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三年后


前情提要:

程芝回到家,不知出路。

于三靖衣锦还乡,矛头直指兄长于弘湖。

四月雪树下,程芝偶然看到了被烧掉的赤酒的信。

赤酒一直在骗他。

他决定参加青城大比,无论如何要再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欲知前情如何,

请点击页面下方链接。



47


三年后。

 

济州镇的杂货铺由一个变成了五个,分散着开在镇子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镇长对这个变化很是满意,人们也很满意。

 

程镇长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慢慢走进了开在镇中央的,最大的杂货铺。

 

“哟,镇长!”掌柜的一边拿起一包东西迎上去,一边朝小伙计使挥手使眼色,当他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看到镇长正双手撑着拐杖看他。

 

程镇长神情无恙,笑吟吟的,但单看面色,却似乎十分虚弱。他的脸没有血色,眼睛无神地嵌在脸上,下面倒着两抹阴惨惨的乌青,一眼扫过去,那脸就像被香火熏黑了的苍白墙壁。

 

“您前些日子提到的丁香末药,还有沉水香,今儿早上刚刚到,老早就给您包好,全在这儿了!”掌柜的有奉承之色,压低着腰,眼睛不时地往上瞄,似乎在查看程镇长今日的身体状况如何。

 

“劳烦您挂心了。”镇长笑了笑,接过了包裹,“我不过随口一提,他们也不过随口一说,不必如此费心的。”

 

他显然感觉到了掌柜的试探之意,出口讽刺驳回,面色温和,语气却冷淡。掌柜听了,初夏的天气又平白添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接话,那边送糕点的小伙计走过来的时候,双腿发抖,忽然趔趄了一下。掌柜的似乎看到了救星,转身过去斥责他,一把抢过糕点,捧着送到镇长手里,连声说这是送您的点心,小小心意。

 

镇长随手收了,道声谢,出了门去。

 

这样没用的掌柜,真是可惜了这么大一个杂货铺子了。

 

他已经走出了十来步,回头看那铺子,烫金的招牌依旧,火红的迎客旗依旧,只是字变了。

 

聚宝轩。

 

听起来像是一个古董铺子。

 

当年,这里还归于家掌管的时候,门外素净,门内陈列简单,里外皆无奢华之气。

 

可是于家没了。

 

他叹了口气,回过身,慢慢往前走,到了一个药铺。

 

大夫不在,只有一个细长身形的少年人。他披着黑色薄斗篷,长及脚踝;戴着风帽,正站在台前。

 

这原是西北来客的惯常打扮,近来在京城形成风潮,又传到别的城里,少年男女在夏日大多效仿,以防被烈日灼伤手臂。

 

这是楚门的水手讲给他的。

 

借了运河的方便,他在每月的二十六都会请路过的楚门弟子进镇子吃顿好宴席,作为报酬,楚门弟子会将沿路的新鲜见闻和神州大事,各城时报换给他。

 

镇长走进去,手中拐杖敲出来的生硬声音果然引起了那个少年的注意,他双手一收斗篷前襟,半转过身来看。

 

风帽遮住了少年的多半张脸,只剩下了一截白笋尖般的下巴。他的嘴唇是惨白的,上面有因干渴而产生的裂纹与干皮,看到来者在看自己,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回过身去了。

 

镇长站在他旁边,先喊了一声大夫的名字,大夫没有答应;又喊了一声小童的名字,也无人回应。连着喊了几声,身边的少年终于动了,他以为他要说话,但他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屋子里面,然后把手指竖直,另一只手掌摊开,横放在手指上。

 

噤声。

 

他看到少年有了些血色的嘴唇上有一块明显的红印记,生在上嘴唇,是一道伤口。

 

暧昧的伤口。

 

镇长好心地从药铺里拿水给少年喝,压低声音,同他讲话。

 

少年摇摇手,指指喉管。

 

斗篷系绳和竖起的风帽遮着他的脖颈,里面隐隐约约有几圈绑带,里面透着斑驳的颜色。

 

少年是在说,他不会讲话,又或者正在失声。

 

镇长坚持要让他喝水,少年推却不了这个善良的举动,昂头喝了。

 

西北儿女才会有的粗野气度。

 

王大夫匆匆走出来,有些抱歉道:“程镇长!您要的上等紫牙乌、禹余粮和不灰木都到了,您一个人拎不了的,一会叫二笑和三乐给您送过去,如何?”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王大夫拗不过他,引着他来到了铺子里面。过了隔间帘子,他开口问道:“里面有客?”

 

王大夫点了点头,凑过去,刚想说什么,帘子一声响动,戴着风帽的少年闷着头走进来,站在他们面前。

 

“程镇长,这边请。”

 

少年也跟着两人到了后院。

 

后院的地上有一个圆凳面大小的木盒,王大夫用扁平棍撬开木盖,里面约有七八块中等大小的石料,半数有脚掌长,半数有拳头大,用草纸包着,底下没有碎屑,都是好料子。王大夫还想要提让小童过会帮忙提,镇长摇摇手,要他去取包袱布。

 

大夫拿来一块布,刚在地上铺好,疗伤房间忽然传来了小童的叫喊声。镇长让大夫赶紧去看,大夫撇下院子,匆匆离开。镇长抬头,发现少年似乎没听到病房的响动,他正在对着那堆石头出神。

 

“哎。”镇长叫了他一声,少年回神的同时,转身去病房了。

 

镇长看着他进去,然后继续收拾他的矿石。

 

里面一阵骚乱。

 

少年甩门出来了。

 

他依旧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不安地咬着嘴唇。他走到镇长身后,默不作声地透过风帽留下的薄纱目帘看着他。

 

镇长把矿石扎好了,提起来,要往身上背。

 

少年在这个时候搭了一把手。

 

镇长背上石头,果然连连气喘。他回头跟少年道谢的时候,看到少年似乎有些吃惊。连他也估得出来,这些石头不过几十斤,便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也不成大问题。但镇长一笑,偏要再加一句。

 

“劳驾小哥,帮我捡一下拐。”

 

镇长拄着龙头拐走了,他身负重物,比之前的行动更加迟缓。

 

一个手上拿着带血棉布带的小童走出来,扔掉布带站在门口朝他遥喊这次要不要帮忙,语气不耐烦,脚步也只在后门门槛处荡来荡去。

 

蹒跚的人继续蹒跚着,略略摇手。

 

小童如蒙大赦,回去了。

 

戴风帽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就像一棵枯木,他目送着他离开,听到里面的小童正在跟先生讲话。

 

“镇长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他不吃药,尽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麻烦鬼。”

 

“去,可不能胡说。镇长为什么会生大病,不都为了你们这群小东西!还尽在这里浑说!”

 

屋子里响起虚弱的人声,含混不清,但把少年的魂拉了过来,少年朝病室的窗看了半晌,快步进去了。

 

 

镇长挪着步子,终于到了家门口。

 

头上的新灯笼晃荡着,后面的门匾到是不曾动过,三年内,只补了一层无色漆,是三年前,镇上出事之后,为了迎新补的,这年雨水少,漆也开始落了。

 

人挪一步,灯笼动一下;灯笼动一下,清漆落一片。

 

门关了,他咳嗽一声,家中依旧无人,咳嗽声飘荡了一阵,缠缠绕绕,又转了回来。

 

他把重担卸在后院,拄着棍子,摇晃着,脚步拖沓出声响。

 

他挪进了自己的屋子。

 

房门发出一声急吼,被重重地合上了,。

 

程芝随手把拐棍扔进丹炉旁边的炭桶里,用后背紧紧抵着门,双手攥着胸口的衣裳。

 

赤酒。

 

是赤酒!

 

他在那个少年的身上触碰到了久违的赤酒的气息。

 

会是她吗?

 

是,是,是!错不了!

 

他把系得板正的外衣扯掉,团在一起,扔到了书桌上,打翻了水杯,水把墨冲散了,墨水涌出来,流了满桌。

 

程芝看着慢慢被墨水浸湿的学问书册,反而笑出了声,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却又把手放在心口,去抚摸自己的心跳。

 

她来了,青城的大比将要到了。

 

青城的大比将要开始,她真的回来了。

 

程芝靠在门上,兀自激动了一会,发现无法平复,便索性放肆笑了出来。他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炼丹炉中间的小门开了。他走过去,把末药包打开,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又解丁香药包上的结,解不开,他反而笑了,就直接塞进了炉子。

 

丁香结向来最难解。

 

程芝把窗打开,左右两根手指相对一划,丹炉里亮起了一个火豆,外面风一吹,呼啦啦燃开了。最后,他倚着桌子腿,坐在地上用锉刀搓沉水香屑。

 

香屑吹尽,都是些不能用的碎沫,但手中却多了一尊女子的小像。

 

好看的眉毛,斜斜挑着的眼睛,丰润温和的嘴唇,手中持剑,衣袂飞扬。

 

他捧着看了一会,忽然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桌上的墨水被风吹下来,擦着脸过去,落在肩头。

 

程芝站起来,把小像放在一旁,擦脸,擦水,摆书,扶正涮笔筒,把砚台的余水倒掉,把外衣展开,抖好,挂在木架上。

 

最后,他拿起沉香木小像,走到床头小柜边,拉开柜子,放了进去。

 

里面已经摆了三十八个小像了。

 

这是第三十九个。

 

他隐约记得赤酒会易容,但赤酒的身影却越发模糊,最后只剩下了一团衣袂飘飘的红色——唯独嘴唇,他记得清晰。

 

少年的程芝,或许在逃亡的那个夜里,体会到山海崩离的那一刻时,将魂也丢在了里面。

 

他失魂落魄到现在。每一个小像都是一次魂魄的回归,每一次却又不是。

 

世间相似的人太多,他每发现一个,都会激动一阵,疑心是不是易容后的赤酒,是赤酒来找他。程芝实际上不愿承认自己有这样不知深浅的羞耻念头,但就是怀着莫名的,却又笃定的希冀,如果没有这种希冀,可能他在三年前就死了。

 

 

三年前,那件事。

 

于三靖衣锦还乡,指认哥哥是加害自己、嫁祸程芝的主谋。他们的家宴没有邀请程芝,程芝也没听司空莲的话,过去看着。

 

那天夜里,程芝在家里偷偷修理炼丹炉,正把炉盖蒙在棉被下慢慢敲平的时候,外面忽然鸣起一声劈天炸雷。他记得清楚,当时还以为是父亲又开始对门挥棍子了,但父亲当时不在家,他又以为是埋在院子里的硫磺碰了硝石,于是把丹炉碎片一捂,赶紧出门了。

 

当时夜色刚刚浸染透了天,但于府上面的空中悬停着青灰色的天光,定睛一看,是一簇烟雾。很快,烟雾滚滚上涌,越来越大。他终于嗅到气味了

 

火的气味,罪恶的气味,吞噬一切的气味。

 

到了之后,于家正在火里。

 

匆匆忙忙的一场大火,把前尘往事全部抹杀,就像用洁净的抹布把摆满残羹冷炙的桌子从头到尾抹了一遍。

 

就像要从新开始一切。

 

为什么从新开始,总要用火?

 

这样决绝而痛苦地告别过去。于三靖究竟有多少过去,程芝不知道。

 

程芝当时疯了一样问门边的人,门边的人都看着火,说不出连贯的话。他被撞倒,差点栽在哭泣的女人堆里。女人们告诉他,于府的家宴向来有钱拿,她们叫孩子去捧场,孩子都出不来了。程芝颤抖着问,一个人也没有吗?

 

一个也没有。

 

这时,一个人,提着一把剑,慢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金线绣的龙虎纹样在火光中几乎要腾飞而起。他的衣裳灼灼的,目光也灼灼的。

 

他走到门口,一手握剑,一手握鞘,抬起手臂,将剑举过额头。

 

归剑入鞘。

 

“该是你的,就会是你的。”清冷凛冽的声音。

 

“阿芝,我家的祖传剑,终于是我的了。”于三靖的声音。

 

“但是我好痛苦。”于三靖的声音。

 

“心愿得偿,已经够了。”冷冽的声音不容置疑。

 

女人们冲上去,找他讨要孩子;男人们提着刀剑上去,于三靖拂袖,把所有人打出十步远。

 

“火是你放的?”程芝难以置信地问他。

 

于三靖回头看了一眼火,忽然变了脸色,主动朝一把刀上撞过去。刀刺入,拔出,血流了一地。

 

他先是去捂,又松开手,又去捂。

 

程芝看出来了。

 

于三靖正在跟白山君对抗。

 

他当时只能想到这个,至于之前,究竟是哪个人在同他讲述前史,同他并肩归乡,他都来不及想。

 

“司空莲呢?”程芝扑上去,“是不是还在里面?你把她留在了里面?”

 

于三靖坚持把手撑在空中,哈哈大笑。

 

“快点,再刺我两刀,血流尽了,我跟白山君就都死了!”

 

程芝把他推开,抢过身边救火者的水盆,往外袍上一浇,把外袍披在头上就冲了进去。

 

司空莲,司空莲会在哪里?

 

他之前曾经来过于府,凭借着隐约的印象,只跑了几十步,因为于府的构造早就一变再变了。

 

原本令人叹为观止的嵌套房阁之景,已然全部轰塌。程芝踩着上面的瓦走过去,没觉得好看,只觉得烫脚。越过两侧有耳房的隔院,钻进圆门,入眼火星漫飞。

 

到后花园了。近看后花园,如同远观山火。冬日,山上的孤苦枯木被火星点化,纷纷献出了身子,消耗将息的生命,绽放出了最后一道火焰。没有火的地方,同样踩踏不得,上面泛着波光,是假湖,湖把整个后园的火都吸进来了。

 

程芝在倒影中看到了对面有会动的人影。

 

“司空莲!”他大叫了一声。

 

那边传来隐约的哭声。

 

“是你吗?你来了!我在这里!”是司空莲的声音。

 

她没有说是谁。因为是谁都可以。

 

程芝施轻功,直奔司空莲所在的地方。他还没站稳,司空莲就已经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会来。”她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但我也真的以为,这次是真的要孤单的死去了。”

 

程芝要拉她走,司空莲迈不开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说快去把孩子救出去。

 

果然有隐约的哭声,在火焰的隆隆声和噼啪声中,假山里,一群孩子拥挤着从小窗洞里看他俩。

 

他们跑出来,有的扯着程芝,有的抱着司空莲的手臂。

 

万幸,宴席冲突的时候,已经拿到钱的孩子们还在外面等着拿赏的点心吃。

 

一共七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一齐带走,先带一批走又太危险。程芝动了十五张水符纸,只有零星的雨,没有用。

 

司空莲的腿已经动不了了,她不得不去撕开裙摆查看,看到有一根穿透小腿的木刺,约是凳子腿,被爆炸刺了进来。程芝不敢擅自去拔,怕大出血,正想先劝她别怕疼的时候,司空莲已经握住了木刺的外部,手中用力,却没能全拔出来。

 

“别看!”她用袖子遮住木刺伤口,挡住了孩子的视线,把程芝也赶走了。

 

程芝无奈,只能继续想办法,听到后面司空莲的轻叫声,心也一紧。

 

目光到假湖上,湖面被风吹得起了波,但有一处地方纹丝不动。

 

有密道。

 

他用一张分水符打开了暗道。水下暗道的机关向来是在假山里,但于家不同,金生水,金多了必然要放水平衡着。他猜测机关在水里,用了分水符纸,用在那个无波之处,便找到了机关。

 

密道里有金银财宝无数,还有京城传来的奇珍异宝。他们顺着通道走到尽头。尽头是一堵墙。四面光滑,找不到机关。

 

竟是一个死密道!

 

程芝掏出匕首来挖墙砖,无意间瞥到一个男孩正盯着他的匕首,他便把刀递给了他,自己用铜尺挖。司空莲身上有两把匕首,一把金剪刀,还有三根粗簪子和一股刀尖钗。她把这些原本当做凶器准备的利刃分发给孩子们,众人就这样把墙推到了。

 

一股水涌进来,程芝抱着司空莲和两个孩子,司空莲尽力拉着其他的。外面是河,司空莲怕水,程芝也不会水,但都挣扎着将孩子们送上了岸。

 

这是镇外的水塘,离镇子非常近,程芝背着司空莲,孩子们跟着,一行人慢慢走了回去。

 

程芝在镇里的声望一夜之间涨得与他德高望重的镇长父亲一样高。他在火里,不顾自身安危,救了镇里的孩子。真是救星下凡,不再是扫帚星了。

 

只有程芝知道这都是意外,他在于家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听进去妇人们的话;进去的时候,也只想着救司空莲。他被赋予了各种代表着人们赞赏的头衔,但他知道他担负不起,这些头衔要压死他了。

 

他还要去参加大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他要远离这里。人心的转变就像用火灼烧一张纸一样快,他要活,就要忍,收敛光芒,用灰暗包裹自己。

 

程芝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人们都说他是因为从索命火鬼手里抢活人,被缠上了,得了热症。在司空莲的“照料”下,这病让他短短半月之间就消瘦如木柴,虚弱如蒲草;但他虚心学习,礼貌待人,再也不与人发生口角,也不再斗狠了。这都是人们喜欢的。他还去做了先生,孩子们都说程先生真是难得的好老师。

 

父亲很是欣慰,于家出事,他很自责,几个月后,便把镇长之位给了儿子,自己搬出了镇。程芝有千万个不情愿,也不能前功尽弃,便应下了。

 

好在很快就到大比之日了。

 

程芝把柜子合上,去炼丹了。

 

 

48


四月十二,芒种,距青城大比还有十三天。

 

今年的参加者要去各自附近的大城参加初试,一比文,二比武,先战同乡;获胜者参加复试,即技能测试;通过者则可进入青城,参加青城大校先生们的面试。

 

面试合格,直接入学。

 

程芝在这一天出发了。

 

他把家中大门锁了,拄着拐棍,一路相安无事。最后,他来到了镇字最西头,门口摆放着两簇芍药花的人家。这里是司空莲的家,但门上挂着锁,他迟疑了半晌,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这一处原先是于三靖家的货仓,于家出事后,南边的小杂货商想盘下来改成铺子,被程芝抢先一步,给了原先的小工们一些钱,遣散他们离开了。

 

有人拍了他一下,吓得他一激灵,停住了动作。回头,却看到是司空莲,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去哪儿了?”

 

“我去买吃的了,你还没吃饭吧?”司空莲朝他摇了摇怀中的纸包。

 

进门,桌上已经摆好了小菜白粥,粥是刚做好的,还有隐约的热气蒸腾着。司空莲拉他吃饭,吃完之后,程芝把老早就转移到她这里的行囊背上,要启程的样子。

 

他走出门,站在门口,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他看到司空莲扶着门框,也在看他。

 

“我会照看好伯父的。”

 

“多谢。”

 

“你会成功的。”

 

程芝点点头。司空莲笑了一下。程芝走了。司空莲“哎”了一声,又叫住了他。

 

“早些回来。”她说。但她很快察觉到了这句话并不合适,便用手帕掩在唇上,改口道:“不不不,不要回来了!”

 

程芝笑了一声,道:“此去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相告的。”

 

 

程芝来到了镇子西北,他还有人要告别。

 

他站在高处的田埂上,远远看到了远方低处的树。他看到了后面牵了晾衣绳子的流苏庙,看到了庙后一片泛着嫩黄色的菜畦地。

 

当初埋剑的地方,那棵四月雪树下。

 

四面没人,他没有卸下行李,而是对着树跪下,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开始掘土,掘了两下,匕首忽然卷了,木柄也劈成了两半,刀刃掉下来。他把匕首扔在一边,才知道已经好久没有用过它了。

 

今年的四月雪已经结了花,花瓣白而细小,一簇簇的,凑在一起,就像女子发间垂下的流苏坠子。它们在枝叶之间摇动着,远看似绒毛,近看如细雪。

 

树下跪着一个少年,正在用双手掘土。

 

荒野每过一阵风,树下就下一场雨。细长柔软的花儿被风摇动下来,纷纷扬扬地撒在了少年的发间。

 

他在泛着湿润气息的冰凉泥土中看到了雪白的花瓣,抬头去看,看到了雪。

 

他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傍晚跟赤酒分别的,两人的分别混乱而匆忙,冬天的风雪夹着尘土与粘湿的江水气,带着一股沉沉的死的气息——现在夏天到了,夏天的雪,是甜的,香的,柔软干净的。

 

是活的。

 

到了,是出去闯荡的时候了。他十七八岁时没做完的游侠梦,现在到续梦的时候了。

 

不知掘了多久,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程芝欣喜,正要拾起旁边的木头匕首柄,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这个罢。”

 

回头,是父亲,他握着一个扁平口的细长花锄。

 

程芝叫了一声父亲,略一迟疑,父亲已经把他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环在自己手臂上。程芝起身接过花锄,也没多说,仔仔细细地将覆在剑上的土掘开了。

 

一柄剑,没有任何包裹,孤零零地在地下睡了三年。

 

就像他的少年梦想。

 

程芝跪在剑的旁边,双手将它捧起来,仔细地掸掉了泥土,然后将剑拔出来看。

 

雪地,寒光。

 

剑柄上的花纹依旧,五行扣依旧,八卦盘依旧,刃上的豁口依旧。

 

那是赤酒留下的。

 

程芝看了很久,目光缠绕在上面,剑刃上方才结起的寒雾很快散了,映出他的眼眸。

 

程芝看到了剑中的自己,眉眼开了,消瘦的脸上被年岁刻出了痕迹,化成了分明的轮廓。眼睛还是亮的,里面有星光一样的东西在闪烁。不知是剑映出的寒光还是透过树叶映下的日光。

 

剑归鞘。

 

“父亲,我要走了。”

 

“去吧。”

 

父子静默。

 

“若是我……”

 

“不许再回来!”程元苌道,“人生世间,来回一遭,本就应当踏遍山河万里,览尽八十一城风光,以手中剑,平不平事。”

 

程芝背对父亲,面对着古树,跪在那里,背脊僵直着。

 

“……还须自断过去。”

 

荒野又过了一阵风,四月雪骤。

 

程芝抱着剑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弓着身子,从背后只能看到轻微的颤动。

 

“保重,心渊。”

 

心渊是程芝的字。

 

父亲放下程芝的行李,提着花锄回庙里去了。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年,他要守着妻子,守着这棵树,守着那个镇子的魂。

 

他的黑发中有些不分明的白色,或许是落花,或许是落雪。

 

程芝在花树下跪了很久,直到天色全亮起来。他对着树磕了三个头,对着庙磕了三个头,对着墓磕了三个头。

 

 

程芝一个人上了路,一个人到了曲阜城。

 

曲阜是文圣故里,集儒学之大成。当年季圣陆秀夫游历至此,挥笔为曲阜城门提了字。齐鲁之地的青城大比都是在此举行,今年也不例外。

 

路上不能耽搁太多时间,程芝刚刚出了镇子就租了一匹马,顺着官道绝尘而去。一路未歇,约用了半日便接近曲阜了。前面已经能看到曲阜的城旗,还有城门的字。程芝心存敬畏,跳下马来,牵着往前走。身边不时有少年男女轻装打马路过,笑声随着风荡过来,吹进他的耳中。

 

这段路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从一匹马上醒来的那一刻,好像是他生命中某个阶段的初生点。但他现在无心回顾,怕这地方扰乱了心神,赶紧过了。

 

城门,绣麋乌图腾的旗子依旧。阳光还是那样刺眼。

 

进了城门,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告示,黑底白字,写着“青城大比报名处”几个大字。程芝在外面掏出了名帖与报名通知,拿在手上,才欲进去,忽然看到有一个少年挎着包袱,从城门那边一路叫嚷着匆匆赶来,一副要迟到的样子。少年年纪约有二十上下,一身花青色的鲜艳襕衫,看样子是理学派儒生;背上的兵器布囊随着他的脚步上下晃动,他穿过人群,包袱被挤了两下,当他跑到门口停住的时候,毛笔墨块散了一地。

 

程芝帮他捡起来。

 

“多谢!”他一把拿过东西,“兄台为什么不进去?难道报名登记真的结束了?我真的没赶上?”

 

“不必担心,时间还早,快进去罢。”

 

“还早?”少年踮起脚,伸着脖子隔着纱门帘看了看里面,确认无误之后发出几声奇怪的像马叫的笑声来,然后说程芝先来的,请他先进。程芝与他不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就这样在门口相互谦让了起来,场面滑稽可笑。

 

“借光。”

 

冷淡阴沉的声音从两人身侧响起,是一个高挑的男子,虽说是借光,却根本不容置疑地从两人中间插了过去。

 

然后有一群人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哼,什么嘛,不懂礼数的家伙。”

 

程芝连连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就有了同道者的默契。程芝跟在人群的后面进去了。

 

“喂喂,等等我啊!”少年从后面拽着程芝的包袱,也跟了进去。

 

在报名这种事情上有了交集,便也是过了命的朋友了,异乡寂寞,程芝邀请少年去吃饭——各付各的——少年同意了。

 

少年名叫孟濯炎,从邹地来,是亚圣孟子故里的孟世家子弟。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青城大比,两杯酒下肚之后,便失了疯说我这次定能够夺头筹。他站在长凳上,摇摇晃晃的,花青色无比显眼。饭馆里大多是刚赶来参加比试的少年男女,有人嗤笑也有人嘲讽。程芝把他拉下来,捂着他的嘴说我兄弟的酒量不好,想打圆场,少年一把推开他,问他们,你们有几个胸有成竹的?

 

他抓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快糕,用筷子头指着程芝,含混不轻地问他,你呢,善良的程兄,可有十分的把握?

 

程芝不语。

 

孟濯炎把糕咽下去,那七分呢,有吗?

 

“有!”程芝一拍桌子,轻轻一声冷哼,“何止七分!便是十分,十二分,我也有!”

 

孟濯炎发出尖利的大笑声,一把揽住程芝,歪斜地倒了一杯酒,手摇晃着往他嘴上怼,连连说着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样的!济地出来的,肯定个个好汉啊!

 

“这位小兄弟,何苦死抓着你这位兄弟不放呢。”

 

温和的女子的声音。

 

程芝也不去看,只接过孟濯炎递过来的酒喝了,然后坐下。

 

松木的凛冽香气,来自一个女子的身上。

 

女子递来一杯新酒的手腕上戴着两枚成色很好的、油润的檀木镯子。

 

“算是代他赔不是。”

 

程芝接过酒,抬头看那女子。女子约有二十八九的年岁,用一根木簪束着头发,戴着头冠,一身儒家春秋派的打扮,衣裳繁复,却不厚重,腰间的一对棋盘玉佩十分显眼。程芝接过了酒,闷声说了一声谢谢,又低下头去。

 

“凭什么要你代?”孟濯炎虽然嘴硬,但也察觉到了失言,于是坐在原位上,看到女子的玉佩,把脸偏过去,胡乱吃了两口菜,“最讨厌你们苏家纵横传人了,大事小事都要往上凑,自以为能看透人心。我们的事情哪需要你插手?”

 

“在下程芝,程心渊,从济州来。”

 

“即墨苏世家,苏尤欢。”女子笑了笑,“我无意插手,只是在学堂做先生久了,常见这事,习惯罢了。”

 

苏尤欢温和地笑着,起身走了。

 

“做个朋友罢。”她说。

 

程芝看到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衣裳,安静地吃着饭食,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深夜,程芝独自一人在桌前温书。因为在此停留的时日不多,两人合住一间房,平摊房钱。孟濯炎邀他出去逛街,他以学业为由推拒了。外面掌上灯之后璀璨无比,从客栈上面望下去,就像从天上往下看一池星火。下面喧闹的人声不停地传进来,程芝把窗户关上了。

 

纵横家传人名不虚传,一眼就探透了他的底。

 

他心里没有底。捧着书看,书上的段落早已熟悉,绝大多数已经会背,还有一部分就是背不下来。

 

文试的题目分为两部分,一是古今常识,二是读览批评,三是作文章。古今常识有一百道,要答满分需要博古通今,没有游城经历的年轻人没有经验,鲜少能够答对。但五年前真的有人全答了出来,但调查之中,他从没有周游列城,甚至连家门也很少出。事后他解释说,家里的哥哥一个是水上船头,一个是陆上镖头,他们带来了天下新闻,供他参阅了解。这个学子的事例震惊了很多人,人们纷纷效仿,带起一股“不出门,也知天下事”的不良风潮。

 

“好难啊。”

 

窗外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像是小鸟儿的悉悉索索声。他正举着书,眼睛望着外面发呆,忽然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从上面坠下来,如同悬索一样左右摇晃,吓了他一跳。他打开窗,发现了 57 54162 57 31369 0 0 7510 0 0:00:07 0:00:04 0:00:03 7509个纸包。把纸包打开,里面的东西顺着开口滑了出来。

 

是一件料子轻薄的衣服,月白色的,天蓝色滚边。

 

一套魏晋大袖衣袍。

 

程芝往下看,依旧是喧闹的;往上看,是安静的。

 

什么踪迹都没有。



49


四月二十五,曲阜城的大比之日到了。

 

窗纸上面戳破了一个洞,顺着洞照进来的光斑挪到一只机甲小鸟头顶的时候,小鸟叫了起来,叫了一阵子,没有人去管,鸟儿便自动飞了起来,边叫边在空中打旋。

 

“吵死了!冯文鉴,管管你的鸟!”孟濯炎叫了一声,转了个身,又滑进梦中。

 

那个叫冯文鉴的少年把手从帐幔里伸出来,往外弹了一枚弹珠,机甲鸟躲开了,依旧在叫。这样反复三次,忽然从里面飞出一个软枕,把鸟儿压在了地上,终于不叫了。

 

大考早晨短暂的宁静梦乡。

 

程芝在房中央的临时卧榻上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去拽冯文鉴,冯文鉴大哭要再睡会;揉着后颈去喊孟濯炎,孟濯炎大叫再喊就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程芝去楼下打水,看到参赛者已经开始在水前排队了,意识瞬间清醒,好容易打来了水,再上楼,那两人已经慢吞吞地爬起来了。

 

“我不急,你们先洗。”孟濯炎随意地穿好了衣裳,随手收拾笔墨,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年度的大比,而只是平淡无奇的学堂考试。

 

三人收拾完后,忽然有人开口问,是不是还要带青城特制的双黑防水墨笔?

 

一阵寂静。

 

“都是你!要不是你拦着我去看杂耍,我怎么会睡这么早?我原先打算在回来的时候买呢。”

 

“程兄弟,我搬进来的时候,你不是说都包在你身上了吗。”

 

“打住打住!快去买!快去买!”

 

三人像刚脱缰的马一样在街道上狂奔,来到书画店,书画店还没开门;杂货铺,已经脱销;向城中央夫子堂的当地管事问,管事摸了摸胡子,说,你们得去城西头。

 

孟濯炎蹲在地上,丧气地抱着脑袋,冯文鉴把他拉起来,他便冲他胡闹了起来:“老冯,你不是自称公输班传人吗,你家先祖不是都能做出云梯木马,木鹊勾强吗,你也快做一个大一点的飞鸟快车出来啊!”

 

“我什么都没有你要我怎么做?”

 

“我不管,我不管!做不出来就是骗子!”孟濯炎向来孩子脾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七八分的要发癔症的样子,说着便要去掐他。

 

程芝看了一眼驿站,驿站今日被管制停运。他呼了口气,这就施展了轻功要走。

 

“喂喂,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买笔,你们等着!”

 

“帮我多带个大狼毫!”

 

大道人多,轻功不好施展;小道多数被封了,只留一条中道出来,人也不少,程芝看着身边攒动的参加文试的名门世家子弟们,正与他反向而去,心中不免焦急。虽然城中有禁令,青城大比期间一个月,不许在城中胡乱行动,但他还是决定上房檐。

 

贴着墙壁转进小巷出口,正要蹬着旁边的陶罐摊子上去,天上忽然打了一道闪。晴天打闪实在稀奇,刺眼得很。程芝下意识遮住眼睛,房顶上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啪的一声,砸在了他脸上。

 

一个纸包。

 

抬头,只有被闪电惊飞的一群家巧儿。

 

里面有六枝笔。

 

笔上刻着“青城·双黑”字样。

 

 

文试在曲阜城中央的夫子堂进行。

 

夫子堂外院朱红,从拐角走到正门也要很长一阵子,程芝跟在孟濯炎后面,看着他草窝一样的头发里耷拉下来的发辫,正在后背上一甩一甩,心中更加紧张,索性不看,这路就显得漫长无比了。到了正门,门口腾出一方空地来,参赛者依次进入,外面的人一个个的减少,他们被管事收妥了武器,过了检查,总算过了关。

 

“你手里是什么?”

 

“鸟儿。”

 

“给我。”

 

“好吧。”

 

冯文鉴把摆弄好了一半的机甲鸟儿给了管事。

 

孟濯炎冲他做了个鬼脸。

 

程芝只顾在内心背书,不时用手擦一下额上的汗。

 

对号入座。

 

一个大院,中间的孔夫子铜身塑像被围了起来,院里能挪动的花草、铜鼎、香炉之类,都被挪走,腾出空来,一人一桌,恰好能够容纳得了。越过夫子像,大院上面是一个外形似庙,大处方正,小处玲珑的讲学堂。里面摆满了蒲团,是没有塑像,因而不是庙。

 

参加笔试者都入座之后,青城大校的招生分理管事们才从堂内慢慢出来。为首的先生没有停步,一路来到夫子像正面,引来着先拜夫子。参赛者中有人信道,有人信佛,有人谁也不信,但见为首的青城先生虔诚,也都被感染,学着他的模样拜了三拜。管事上了阶梯,到了二层平台,与监考们坐下,到了巳时整,堂前一左一右两座大钟被敲响,开始分发文试的题纸。

 

程芝接过试题纸,一边往备好的墨里加水,一边看题。

 

冯文鉴依旧在摆弄竹笔,看都不看试题一眼。

 

原本歪倒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孟濯炎,在手指触碰到卷子的时候,立刻吃了药一般来了精神,直起身子坐正,将两边的袖子往里一扎,有条不紊地研墨、润笔加水,然后作答。

 

那一百道题琐碎无比,简单的,问些“杜甫诗《旅夜书怀》颔联对仗之含义”“诸子百家中墨家创始人是谁”“京九门的九位弟子各是谁”“沙海唐家的守护兽是什么”之类;难些的,问些“剥皮女子的由来”“佛道两衰的原因及影响”“刀剑功夫是应当注重速度还是力量”“炼九华丹的原料、步骤与方法”等等。

 

好容易拼拼凑凑,杀过了一百道题,下面便是四篇文章赏鉴批评,三份正经文章,一份胡语文章;正经文章又来自庙堂文官、武林文士和市井文人,包含抒情与纪实,诗词与散文,每份规定三页半纸,少了扣分,超了也要扣分。

 

程芝在外面获得的新闻尚且可以对付得了前面的武林常识题,但他向来厌烦庙堂文官的文字,光是看了第一篇就头晕目眩,赶紧跳过了这个,去答后面的题。他在翻卷的时候瞥到了纵横家后人苏尤欢,她在写作时,有一种完全与平日的温柔背道而驰的洒脱,如同男儿一般肆意挥洒,果然有纵横之气。

 

程芝放弃写胡语题了,但还是凭借着曾经背过一次的胡语文章,拼凑了些词句上去。

 

今年的文章题目是“何为今,何为昔”。

 

他回答,于今望昔,才觉昔之可贵,后舍弃往昔,思之未来,才知生之可贵。

 

写到一半,已经有人开始交试题了,也有直接弃掉试题纸就离开的,一阵风般,匆匆掠过他的身边。

 

终于写完了。

 

他把试题翻过来,看几个空下的题。

 

对曲阜的春秋派和理学派有什么看法?

 

彭祖为道家仙真,又是厨行始祖,两者有什么共生关系?

 

镇江的话本册子流传的原因?

 

站在武林律法的角度,扬州苏世家灭门惨案进行评价。

 

字字句句都在强迫他追忆往昔,所以他留在了作文章之后去答。

 

交试题出门,太阳已经在正中了。孟濯炎和冯文鉴正在外面等着他,前者倚在后者身上,似乎真的累到了。

 

“程兄弟。”

 

“哎呀,才出来呀。”孟濯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腰间发出喀吧声,连忙去扶着腰,“快去吃饭吧,我要去睡觉!晚上还有一场话本戏呢。”

 

“明天就是武比了,今天好好休息罢。”

 

“但戏是最后一场了呀。”孟濯炎的言语中有一闪而过的委屈,很快变成了蛮横,指着冯文鉴,“都怪他,他昨天拦着我!我要是武比输了,都要怪你!”

 

“胡扯!你早上不是说昨天要看的是杂耍?”冯文鉴年岁虽大,人却木木楞楞的,此刻也像小孩子一样跟孟濯炎吵了起来,“反正小爷我文试向来烂得要死,全都指望着武试呢,劝你现在开始烧个高香,求求老天,别跟我分在一组。”

 

冯文鉴手中的机甲鸟儿叫了两声,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会怕你?我可孟老夫子钦点的状元胚子!我从小听的夸奖比你摸过的木头还多!”

 

冯文鉴嘿嘿笑了一声。他从没有亮出过武器,来的时候也是匆匆的,只背了一个普通的竹编书箱,里面确实是书。程芝看到孟濯炎打了个冷战,他跟着脊背一冷。

 

冯文鉴的武器究竟是什么?

 

“程兄弟对武试应该很有把握吧?”冯文鉴走过来派了程芝一下,“看你背剑,是报的刀剑?”

 

“不。是异术。”

 

冯文鉴面露喜色,道:“真巧!我也是!”

 

他说完之后就没了下文,也不愿追问。程芝猜他是不方便多谈,这时,孟濯炎忽然接嘴道:“今天忽然换了打扮,难不成你是方士?”

 

冯文鉴不懂,只听他俩聊着。一个说,我以为方士都像道士那样讨厌,总板着脸,没想到方士可爱多了,就是修行者少;另一个答,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羁的儒生了,按理说要按春秋派着装,为什么穿着襕衫?儒生说,我都学,道家也通一点的,你也是吧,儒家道家,学到最后,都会如此;方士说,就如佛道两衰,是两者不肯相合,而儒家主动兼并其他学派,很早就成了最大学派了。

 

两人相视而笑,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好好好,没错没错。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冯文鉴一头雾水。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去吃饭了。

 

明日武试。

 

三人回去之后,收到了三张状纸。人多眼杂,不知道是谁送的。

 

竟然是一张比武的生死状。

 

“骗人的吧,我去过地下的黑武馆,这东西都要现场签的。”

 

“不,听说青城大校看重武德,武赛中,出招过于狠厉也会减分,大校的武学高手弟子会守在四周,若看出有意外,立刻会出手相救。”

 

“哎呀呀,撕了吧。”

 

门被踢开了。

 

一个明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刚刚收了腿。她穿着长裤,腰间系着细密流苏,如同坠下来的榕花枝蔓,叮当作响。

 

“这是我发的。”

 

“每个跟我交手的人,都要先签生死状。”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青城大比,武斗开始。

程芝挺过了初试,进入复试。

期间,又受到了神秘人的帮助。

是赤酒在守护着他吗?

《赤酒引20》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东宋应该是热血而肆意的,

在这个世界里面漂泊着的少年们,

应当是年轻的,可爱的。

《赤酒引》讲的是热血少年的江湖历险,

也少不了有些别人家的爱恨情仇。

希望能将画卷再铺开得大些。

没下笔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张画卷,愿东宋的侠友们共执笔……


赤酒自叙:

在文字中摸爬滚打着的少年人。

学讲故事修行中。

文风偏暗黑,爱看些乡村市井江湖故事。

怀着一颗江湖少年的心,

藏着武侠和言情小说,战战兢兢度过学生时代。

仙侠RPG游戏沉迷者。
依旧追忆着剑网三里的逝水年华。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却沉迷甜食和小裙子无法自拔。

经历过武侠最好的时候,

古风最好的时候,

游戏最好的时候,

深感幸运。

今有机会为武侠世界添砖加瓦,定当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记!)


-赤酒引-


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东宋·赤酒引④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

  2. 插图来自网络,插图作者昔酒,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ID:heijianghu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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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白羽|夏洛|晴川|记无忌|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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