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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④

2017-04-02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雷霆声由远及近


前情提要:

程芝为救柳夏失去好友于三靖死去的记忆。

有操纵风雨能力的黑衣贵公子沈沧鸣出手相救,加入队伍。

曲阜城远,徐州城近。

在茶摊前跌倒的白衣女孩又是何人?

欲知前情如何,

请点击页面左下方“阅读原文”。



 

10

 

“喂,”赤酒撞了撞他的胳膊,“还不过去扶?”

 

“啊?我我我……”

 

“你看,再不过去,他们就要去了哦。”她指了指其他的茶客,果然有些来歇脚的书生要站起来了。

 

程芝似乎想说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鬼话,但一双腿早就不听使唤地撑起了上半截身子,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

 

跌倒的女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抓住了这位热心小公子的衣裳,小公子大病初愈,毫无防备地腿一软,竟然在她身边跌倒了。

 

茶客们哈哈大笑起来,店老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女孩子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场面,脸立刻红透了,藏在侧边鬓发里的耳尖红得像是盛夏中了暑热一般。

 

程芝捂着脑袋,慌忙地伸出手,指着女孩的头发,恍惚道:“姑娘,你的簪子……这个簪子……”

 

女孩子急忙去摸,却依旧不起来。

 

赤酒走过去,出了茶摊围篱后,回头看了那些还在笑着说闲话的茶客们一眼。

 

她眯着眼睛,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一扫而过。

 

那些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得不抹抹脸才能把笑硬收回去。

 

“簪子怎么了?头发松了吗?”女孩很着急地去整理装束。

 

“这个簪子是谁送给你的?”他忽然扑过去,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急声问她。

 

女孩手腕上的一串绞花玉镯叮当作响。

 

“你做什么!”女孩子急着要抽回手,挣扎着。

 

“是谁送你的,是不是于家少爷?”

 

看到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公子忽然发起疯来,茶客们再坐不住,都要起来,朝这边走。

 

“公子你疯了罢!”女孩的左手伸向腰间裙子一侧的口袋里,好像要取什么东西。

 

赤酒快步过去,一面按住女孩的左手,一边伸手过去推开程芝,要拉女孩起来的样子,她赔笑道:“姑娘抱歉,有话还请站起来说。”

 

“我不要你扶!”女孩把手腕从她的手中抽出来,尖叫道。

 

赤酒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程芝好像刚刚从发疯中醒过来一样。

 

茶客们似乎感觉这场戏更好看了,只有一个年轻的书生拍着桌子站起来,快步走过去,似乎要打抱不平,剩下的都坐回位置,继续看戏。

 

“那便我来罢。”

 

茶摊的一侧响起一道清亮慵懒的声音。说话的人站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边走边推开那个年轻书生,径自过去,把女孩的手握住,然后拖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女孩趔趄了一下,站不稳似的,朝前扑到沈沧鸣怀里。沈沧鸣却没有再伸手去扶,场面便变成了女孩扯着他的衣袖,抱着他的一侧手臂。女孩抬头望着他,眼睛里面又氤氲满了鲜活的水汽,她轻声道:“谢谢公子。”

 

声音柔柔的,全然没有方才的失礼模样。

 

“不客气。”沈沧鸣拽了拽衣裳,怕这女孩再不放手,没系好的外袍便要给扯掉了。但女孩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反而真像演戏般地,又朝前凑了凑,如同一蔓无骨的柔软丝萝,遇到树便攀着。她先是低着头,一副害羞模样,时而斜了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偷偷撇上一眼,柔声道:“小女子司空莲,还不知公子名姓……”

 

竟这样将周围众人当做空气一般。

 

赤酒硬拉着程芝回座位上去了,程芝还要回头问些什么,拗不过她手劲大,只能哎哎哟哟地叫着跟着去了。

 

“她她她的发簪……”

 

赤酒往他嘴里猛塞了一个包子,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

 

“唔,她的发簪是三靖的!”

 

“什么发簪?三靖戴女子发簪?”听到三靖二字,赤酒也虽有满腔不忿,也忍不住接过话头去。

 

“不不不,”程芝费劲地把包子咽下去,“那个发簪是于家祖传的,要给家里正妻的发簪!”

 

其实簪子并不是祖传的,而是于家男子准备弱冠礼时,随着男式发簪配作一对,顺带着打出来的。一对簪子上面都镶着一珠金黄透亮的宝石,这种宝石极为罕见,又雕成了同样的云纹,更是独一无二。于三靖也只给他看过一眼,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不想今天却又见着了。

 

是不是就此便可找到三靖了?他开心地想着。

 

“要是能在路上逢着他就太好了。到时我们一并去酒楼喝酒,他酒量好,让他请客!”见赤酒表情有异,也不开口,程芝又道:“我们交情这么好,我的好友,自然也是他的好友啊。”

 

赤酒看着他开心的样子,不知道忘记了那件事之后的程芝,听到好友已故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但谁会戴一个死去之人的簪子招摇过市呢。

 

不知是不是凉茶放凉了,赤酒感觉刚刚喝下去的那碗凉茶,都变作了汗水,从脊背后头冒了出来,被秋风一吹,凉透了背面的衣裳。

 

她起身要去唤沈沧鸣回来,顺便请那个拉扯不清的女孩子入座。还没走出两步,那女孩竟施轻功逃了,像一道用白色木头削成的箭枝,脱弦之后,如何再追得上。

 

“她怎么走了,她的脚不是受伤了吗!”程芝比赤酒还要着急,直接扑上去扳住沈沧鸣的肩膀摇晃。

 

沈沧鸣一动不动,还能腾出手来打哈欠,懒懒道:“还想留她来喝两杯不成?”

 

说完,他回了座位上,随手拿起干粮吃了起来。待吃完东西,沈沧鸣好像回了一点精神,说刚刚那个女孩子仿佛一直想要套出他的身世家世之类,还说想与他一同闯江湖,求他带她走。

 

“不知道是哪座府里逃出来的富贵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把这江湖想成了洛阳牡丹园那般。”

 

程芝望着那个女孩逃走的方向,皱着眉头,眼神失望。

 

赤酒望着那个女孩逃走的方向,不言不语。

 

那个女孩逃走的方向在南边,南边有座大城。

 

是居两江十二城北首的徐州城。

 

 

三人在官道上又行了半日。待行到城门之时,城门已经落了。那城门口横着一条流速极快的护城河,颇有几分战时的古意。

 

城门旁边并无供人落脚的客栈。赤酒寻了个夜行的脚夫打听,脚夫说这个城门仅是一道偏门,附近是人少的城郊。若要寻有店家的地方,还要顺着外城的第二河道,绕过半个城池,从那附近的城郊去找。那边城郊也赶得上半个富足村镇,店子也多。

 

原来在这徐州城池中,不光环城内外有三条河道护着城,城中心还横着一条通南达北的运河。运河便是这座城的命脉,徐州自古繁华,除是兵家必争之地外,还有一利便是水路通达。楚门在此设下据点,掌管水运之后,倾力以水运之便,发展南北商贸,此处也多了一道楚门的势力。

 

楚门总部居于楚地,活跃于长江之上,只凭一道水路,只能作为三足鼎立之一控制这座城。

 

“这座城中真正有势力的是千门。”赤酒说。

 

“千门?善千术?”程芝问。

 

“三教九流,你所能看到的任一人,都可能是千门中人。”

 

他们隐在市井之间,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千门弟子。

 

“越是在繁华深处,积聚着泥垢也越明显,所以要加倍小心。”

 

“小心什么?”

 

程芝挠挠头,整了一下背囊,见赤酒没有动静,直接沿着夜行脚夫所指的方向去了。

 

一枚飞蝗石窜过来,他刚刚听到风声,那暗器便被一把筷子挡住,深深陷进筷子里。

 

程芝吓得一身冷汗,回头看赤酒,赤酒也才刚刚取出匕首。那暗器速度之快,足见所含力道之大,若不是有意防备,定然已经中招了。

 

赤酒轻舒了口气,把匕首放好,看样子已经解除了防备,实则手还没离开匕首柄,眼光紧随着脚夫。

 

脚夫随手把筷子里的暗器揪出来,拿在手中把玩。见程芝在看他,于是叫他伸出手来,把飞蝗石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连声叫着小兄弟,程芝也好奇,一边问,一边走过去。

 

他刚要接过,赤酒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飞蝗石被踢飞,在地上炸出一道带着黑烟的小火花。随着一声爆炸的脆响,赤酒已经放了匕首,挥出剑来,旋去了那脚夫猛然间对程芝出手的一把筷子。那被削落的半截筷子杆落在地上,从里面滚出带着倒钩的细小铁棒来。

 

道边只有几束为夜行者设下的灯火,虽看不太清,但那犬牙差互般层叠着,泛着银色寒芒的细刺,却还是让人猜出了其中大半缘故。

 

“小心,危险!”

 

一声令喝,程芝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手伸入袖中口袋,猛抓了一把符纸,随后从背后腰带中抽出扇子,那边的沈沧鸣也如梦初醒般地将背后的宝刀挥出,糊里糊涂便上去帮忙了。

 

脚夫使得是拳掌功夫,一双大脚嵌在地上,站得极稳。想是脚夫做得久了,每日挑着十斤百斤重的东西,只扎个马步,便如以杖攻山一般,难以撼动一分一毫。

 

他挥拳上前,直冲赤酒面门而来,只处在几步之外,赤酒便能听到他携带而来的凌烈拳风。

 

赤酒这才看清,原以为他手上戴的,只是脚夫们怕磨坏了手,随意从猎户那里买来的软皮手套罢了,不想他是戴着一副连护腕一套的硬皮拳套。

 

她挥剑格挡,其中明着用了七分的反攻气劲。脚夫反而斜一晃身,将这一招带向了侧面,复又攻来。赤酒剑已挥出,来不及转向收手,只能伸左手攀住敌方肩膀,借力复翻到他后面,顺势以肘击他后腰。

 

脚夫连身都没转,只将手臂灵活一摆,仅用手腕之力,便将赤酒震出三步开外。

 

功夫同样讲究相生相克之道,若两人武艺平齐,一个拳掌,一个使刀剑,拳掌十有八九要落败。若想胜,要么以一双肉掌硬拼,要么身负空手接白刃之能,要么以强劲内力带出掌风克敌,再不然就只能凭借一双铁打的手掌手臂了。眼前这个脚夫怎么都不像内力深厚者,空手接白刃又太过危险,便是大师,施展之前也要数上三个数,仔细掂量一番。若仅为一个围猎,便废了一双手,未免得不偿失了。

 

这脚夫看似只是个打头阵的,他立在那里,专引人来攻,像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比武之时的“不动”却比四处乱动可怕得多。赤酒方才跃起要刺他的肩胛骨,他抬手便攻人下盘。

 

当真是下三滥的招式,却顺了相生相克的道理,小人之术与君子之术向来互不相容。

 

沈沧鸣啧啧了两声。他的刀法与人交手没有问题,只是无力。只精于技巧,少了基本功扶持,招式便显得花哨疲软了。他之前在神州游历之时,曾与人学过些刀法,凭着新鲜劲儿囫囵吞了一套,并未从武学基本功——指眼耳身法步——练起,因而些许招式间的连接,或有断裂,或是须用力气处使不上力。这使他感觉还不如直接施雷电之法来得痛快些。但那两人见识过后几乎要跪下求他别乱来,还说什么怕背上人命案子不要蹲牢监之类。他也只能乖乖凑活着使一把冷兵器去了。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一时间无人迎上。脚夫便将脚边扁担抽出,顺便两个转身,抬脚将身边竹箱踢向程芝。程芝哼了一声,从容地将两方用朱砂画好了的明符叠在扇前,喝了一句,竹箱飞来后,便猛得撞上了一道屏障,略一滞,一下炸散开来。里面盛着酒肉的瓷器在空中直接碎了,碎片混着新鲜的酒肉落在地上。

 

那脚夫将一根四五尺长的竹扁担使得虎虎生风,招式平实不花哨。扁担着实有些重量,不多时,风劲已经带起来了脚夫周边的落叶,和着尘土,形成一道成型的大旋,随着他的前行缓缓移动。待他将扁担横起来时,那道风便竖起来一道叶墙,如一道军车盾朝他们逼近。

 

扁担上带着两道尖的吊钩。

 

普通扁担怕那吊钩伤到挑担人,常做成钝的,但这个却是刚刚磨尖了的,在行道灯下映着冷光。那钩子在他的武棍之下,已成了一道奇异兵刃。让人想到那种带着小刀的鞋子,都是正式比武时候禁用的下三滥招数,为人所不齿。

 

围猎便是围猎,像是猎人捉兔子,只要能抓到,便是在路上设下陷阱暗刀也无何不可。

 

虽然不齿,却着实好用得很。

 

程芝走起步法的时候,赤酒发觉他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眼神坚定,甚至带着那么一抹自信的气势。武斗之时,招式千变,处处惊险,故而如他这般气定神闲地施展繁复方术的武人不多,大都是没有以时间相赌的勇气。敌方若已经扑过来,任谁都会紧张。

 

而赤酒以前见到程芝施法的时候,他上来便是一副躲躲闪闪,极不自信的样子,还未出手,便自己破了气势。

 

这或许便是未出济州之前的他罢,还没经历过那样残酷的事情,还是一个对方术执着自信的少年。

 

敌方已经逼近,赤酒点地上树,跃到脚夫身后,要从后攻。沈沧鸣自那人侧边攻去,却难近身。

 

赤酒刚挥剑过去,那人忽然带着扁担一同转身了。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像在大风天气中,走在满是尘沙的荒原里一般。剑与铁钩相触,一下震得手腕发麻,两下震得手臂拿不住剑,三下半边身体如同被击了麻筋。她硬撑着握紧手,五指死扣在柄上,拼着往斜前方挑。那人终于停了手,拿定了扁担去挡,只听“铮”一声响,紧接着一道炸裂声爆开,赤酒的剑被震掉在地,她朝后退了三步。

 

那道炸裂声带着寒光,击在脚夫手中的扁担上,如同凭空来的一道霹雳,森森发白的寒气将四周的风都冻住了。

 

扁担从中间断开,变成两截,落在地上,脚夫倒下了。

 

“沈沧鸣!”

 

“不是我啊!”沈沧鸣虽然争辩着,看起来却很兴奋,直搓着手道,“既有寒冰之术,怎能缺了风雨雷电,快带我一个!”

 

说着,他伸出手要施法,要与那来历不明的寒冰一道凑个热闹。

 

赤酒喝住他,看向程芝。

 

程芝朝她扬扬手中一把符纸,啪一声收了扇子。

 

方才的寒冰是他的符纸唤出来的。

 

三人聚到一起,沈沧鸣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为什么赤酒允许程芝施方术,偏不允许自己施法。程芝抖开扇子,摇了两摇。

 

“你日日苦练,定然是有长进的。”赤酒朝他笑了笑,将他散落的一缕鬓发理上去。

 

沈沧鸣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静下来后,果然听到了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来自密林深处,数不清有多少人。

 

他们身边的灯火忽然全亮了,他们看清了来人的时候,已经被一群手持圆月弯刀的人包围了。

 

人不多,只有六个。

 

脸上蒙着黑色的三角巾,看不清楚神情。

 

他们眯着眼睛,有凶光。

 

赤酒让身边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来。”沈沧鸣手还没伸出来,三枚飞蝗石已经飞来了,他去挡下的空档,蒙面人已将他们逼到了护城河边,再退不得。

 

围猎输了的猎物,会死。

 

背后的河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飞溅过来,几人心中一惊,怕是暗器,摸到手中,却只是河水。回头去看,是一条船,船上有个双手举桨,左右挥舞的船夫。他穿着夏日汗衫与短打裤子,登着一双草鞋,戴着草帽,用汗巾蒙着半张脸,却不说一句话。

 

三人再顾不得这许多,一个船夫总比六个目漏凶光的恶狼容易敌得过些,于是跳到了船上。

 

那船夫撩开船舱帘子,让他们进去,然后放下帘子,用力撑着船走了。



11


一路没有人开口。

 

这艘黑船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船夫才稍稍放了船桨,取出火折子,将灯点上。他伸手把灯挂在船头木杆上,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灯发着黄色微光,火豆一动不动,船外的风却有些冷起来了。

 

“这位大哥,多谢了。”程芝开口道。

 

“在下艾石,徐州船夫,每日无事,专爱打个抱不平。”

 

三人道谢之后,又是一路无话。四下寂静,只有船上风铃叮当声,连同船桨划水声音,一唱一和,相伴不停。

 

穿过几座桥,便来到外城河道入城关口。这是首关,此刻也已放下了木栅栏。艾石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牌,守关口的人便放了行。

 

“二十大哥,下次可莫要再迟了啊!”

 

“是是是!多谢兄弟们了!”

 

进去后,便是第二道护城河了。两道关口之间是错开的,又是半炷香的时间,才进了第二道关。进去之后便顺着河道滑进了穿城而过的运河之中。

 

“三位入城,可有急事?”

 

“不曾。”

 

“那便从第四渡口下罢,那里是城中商区,客栈也多,我也好还船。”

 

“好。”

 

运河是南北朝向,竖直通达。刚刚入城,一路朝南。河道两旁,只有三两点稀疏灯光,约是普通人家住所,大多已熄灯了。两边道旁皆是漆黑石壁,壁上生着些稀疏破败了的草木,还挂着些水草。待过三个桥洞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两旁河道边上,皆悬坠有灯,灯上蒙着各色纱网。七彩颜色的光晕幽幽地点缀在石壁上,别出心裁,到是好看。岸上也不再只有平房院落,视野开阔起来,时而能看到玲珑的两层角楼。楼角上皆悬着硕大的铜风铃,风铃下坠着长薄铜片。在翘起的屋檐上,都奉着相同的守护兽,那兽生着翅膀,还有利爪,其余的隐匿在黑影之中,看不清晰。

 

“请问大哥,此处可奉着道家先祖彭祖仙师?”程芝一面从对新城的赞叹中收回视线,连连搓手,声音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这是自然!此处是彭祖仙师故乡,自然处处供奉着。”他抹了抹鼻子道,“我的好兄弟,拜的就是彭祖。”

 

“啊,他是道士么?不知可否同我引荐!”

 

“他是厨子。”艾石吧嗒了两下嘴,一脸向往道,“整个徐州最好的厨子。”

 

“甚好!”此刻轮到沈沧鸣搓着手道。

 

艾石撑着船,越过了大半个城,最后来到了四渡口。周边果然是繁华区,虽已入夜,此处仍旧是一片阑珊的好灯火。程芝跳下船来,欣喜地跑到桥上去看,在前方限船行道的一片河道上,居然漂满了连缀在一起的河灯。

 

或许是哪家小姐携了女伴一起放的罢。

 

“不,”艾石一边拴船,一边解释,“那都是一位有钱的老爷出钱叫人放的。”

 

这长长的一段河道,专用银子辟出来一段用来放灯。有这种雅趣的有钱老爷也定是不俗之人。那河灯约有百余,飘飘摇摇,看不到尽头。灯与灯之间都用小麻绳拴了,织成了一条缀着亮光的水上星网,如同上元节一般的盛景。

 

“哟,老爷?不都是捧着金子白玉,一味喝酒吃肉的守财奴吗?”沈沧鸣不屑地说着,走到程芝身边。但他看到河道中的盛景,也不觉叹了一声,沉默下来。

 

半晌,他望着满河如银河星光般的灯网,跟程芝讲了一个听来的故事。

 

他说自己从前在人世间的时候,江湖上有一个极有钱的少年公子。公子武功很好,一身衣裳缀满了金银玉石,走起路来叮当声不绝。便是他立在那里不动,风吹出去三丈远也能嗅到那种有钱的气息。越是这样的人便越有玩乐的骨子,古时有酒池肉林之乐,他虽不及之,却真肯花钱,去将心中所慕的风雅之事做了出来。

 

他找人搜罗尽了东海之滨的夜明珠,大大小小足放满了两盆。接着,找石匠将两盆无价之宝全都打碎成细粉,托玉石匠人在上好的白玉上凿了文坛时新的情诗上去,然后将夜明珠粉填充进去。每一块白玉上都打上眼,用搀着金丝的红线穿好了,挂在一片将开未开的樱花林里。

 

一个有月光的晴好夜晚,他带着心上人去樱花林里看。进去前还特意蒙上了她的眼睛,用一条中间扎起大花的赤红绸练牵着她,一步步走进那片樱花林里。

 

那女孩子是个渔家女,平时不通风雅事,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借着月光,情话幽幽发亮,红线系着的白玉石头也映着温柔皎洁的月光。风一吹,樱花簌簌地往下落,下起大片的雪瓣。

 

像极北之地才会有的鹅毛大雪。

 

女孩子吓得扑到他怀里,说怎么这么多鬼火。

 

这姻缘到就此成了。

 

沈沧鸣说完,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灯火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他也望着漆黑河水中燃着的灯火,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程芝拍了拍他的肩膀。

 

“哟,还感慨上了。”赤酒笑着走上桥,后面跟着艾石。她已道过谢,顺道打听了一些城里的基本情况。艾石说这一带是商区的繁华街,附近的饭馆和客栈皆不打烊,可以去投宿。

 

程芝复又道了谢,三人便朝客栈去了。

 

不打烊的客栈在拐角处,叫玉庆楼。赤酒去问了价,只剩有一间房。本想放弃,去对过的另一家客栈。沈沧鸣摇摇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东珠出来,带头进了那客栈。

 

要了三份吃食,三个房间。

 

方才一路奔波而来,人也倦了,各自回到房间便睡了。

 

 

程芝做了一个梦。

 

于三靖在梦里死了。

 

手足漆黑,眼珠漆黑,似暴死之相。

 

昏暗的房间,只有巴掌大,四周墙壁看不真切,只外面的月亮亮得好。月亮慢慢胀大了,逼近了,照亮了三靖的脸,照亮了这面巴掌大的房间。

 

房间的四壁都是铜钉!

 

暗黄色的,发着光芒的铜钉,程芝遥远的记忆苏醒。

 

他也知道这是记忆,他噩梦十分,总是这种梦。他幼年见过那些人把人的血抽干,然后放到一个透明的蛛丝网之中。

 

血不化,不流,不动,不干。

 

天是黑色的,那些人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他们黑色的衣服上面有金色的甲片。

 

就像铜钉的颜色。

 

就像这房子的颜色。

 

程芝醒来了。

 

他坐起来,头有些晕,在床头倚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浓浓绀变成带着白的颜色。

 

这是他失忆之后做的第二个梦。

 

虽然那种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梦中了,但此刻变作了三靖的脸,却还是让他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第一个梦是在得知失忆那天做的,他那时实在累得头痛,躺在地上,睡不着,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跟着赤酒,抛了家,跑出来做游侠。

 

父亲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他只记得一道红色的影子。

 

那道影子叫赤酒。

 

除此之外,那个女孩子还涂了很妩媚的口脂,赤红色的,眼角也有极其妩媚的朱砂红。

 

外面天色还泛着青,隔着窗纸看,天边已透出了熹微的晨光。他起身,披了件衫子,打开窗,外面的灯也熄了,只留了几盏,用以行道,都在在青石雕的灯柱上燃着,也要尽了。

 

这楼虽高,却也看不到天边。最好的客舍往往不设在最高层,恰是中间,这不尴不尬的地方,只能看到人家屋顶。对面的客栈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有人往外头泼了盆水。

 

这样早的天色,谁会起身洗脸呢?

 

那盆水没有落到地上。哗啦一声,尽数浇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深青色的衣裳,在他路过灯火的时候能够看到映出的暗纹。

 

他抬起手,伸出手,指着那窗,开口想骂。骂声才刚逸出一个音,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脸惊恐,伸出的手指也与另一个手吸在了一起,连连合掌,参拜一般。像是寺庙里偷酒喝,被师父发现的小和尚,恨不能把头磕破了,法号念尽了,求得一个赦令,赶紧逃跑。

 

那边是上下推开的撑窗,程芝在正对面,视线恰被大半个窗子格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那边的人又伸出手来关窗,是一个带着一串手镯的纤细手臂,像是个女子。

 

那手臂忽然停住,迟滞一下,收了回去。

 

有一种人在勘破他人秘密和被他人勘破秘密时候的,与生俱来的紧张感涌上心头。程芝下意识侧身躲到了推窗一边的墙侧,窗户也来不及关,两扇窗孤零零地开着,窗纸被吹得连连发出抖动声音。

 

那边没有动静,似乎没有关窗户。

 

半晌,他按耐不住好奇,慢慢探了半个身子,只露出半张脸去看那边。

 

那边也有半张脸露在外面,往这边看。

 

他们对视了!

 

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好像整个眼珠都是乌黑的颜色,两道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

 

程芝知道刚才那个青衣人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他的心猛然一紧,赶紧撤回了身子,整个人贴在旁边的墙上,用手抚顺胸口。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心跳声音,慢慢地逼近,清晰,扩大,占据了一切。

 

这种由勘破别人秘密而来的,极其惧怕的感觉,他仿佛是有过的。

 

因为里面会带着些莫名狂热的……喜悦。极其细微又极其真实。

 

过了半晌,他起身再看,那边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他把窗户关上,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太过害怕,竟就此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有人敲门,不知是第几次响起了。程芝揉着眼睛起来,一手扶着后颈,一手去给他开门。

 

门刚开了一道缝儿,他睡眼迷蒙,竟看到门缝里有一双眼睛往里头瞅,浑圆的。

 

程芝猛得合上门,反过身子抵住。

 

“大爷,我是来送饭的!您这是做什么,开开门啊!”

 

那小二叫了两声,程芝才开口。

 

“今天是什么饭?”

 

“这个……”

 

“鸡丝白粥和三色卤味,干酱瓜和沙馅甜包,快点开门!”

 

女孩子的声音。

 

程芝打开了门,有多半是因为饭的味道太香了。

 

穿着白纱裙的富贵小姐,亭亭地站在那里。

 

后面的小二穿着这个客栈专配的衣裳,探头探脑,一脸关切,问大爷是不是受了风寒风热身子不爽,要不要叫大夫。殷勤得很,虽做得过头,身份看起来却不像是假的。

 

司空莲让小二把餐盒放到屋里的桌上,打发他走了。自己坐到桌前,对程芝扬扬下巴:“来,吃罢。”

 

前一夜历尽了危机磨难,程芝早就要饿死了,精致饭点当前,哪还顾得许多,便是有毒也要填饱肚子过瘾再想法子解。

 

他连连道谢,赶紧端出饭食来,摆在桌上。

 

司空莲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双筷子,一把勺子,又取出一面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

 

程芝见司空莲一副讲究礼数的小姐样子,也勉强自己不被面前这些精致早点带着走。在江湖上似乎要当心着点什么,赤酒一直在同他讲。

 

“吃啊,都是这里的好点心呢。”司空莲看程芝不动,一副防备模样,忽然笑起来,道:“别是怕我下毒罢,小公子?”

 

她把筷子擦拭干净后,夹了一片酱瓜,放进嘴里。

 

“来啊,一起吃。”

 

程芝见状,却真的完全放下了心中的筷子,坐正了身子,问她缘故。

 

这女孩子实在太过奇怪,一会柔柔弱弱,一会又艳丽动人,几天不见,又变成了娇蛮小姐,让人琢磨不透。

 

司空莲解释说该吃饭了,就想吃这家的饭,恰好在门口看到了熟人,就进来了。

 

“熟人?”

 

“就是那个大姐姐,总爱涂红嘴唇的。我看到她很早就出去了哟。”

 

“她已经出去了吗……”

 

怪不得不替我叫早饭……

 

“走的很急,黎明之前,好像要去见什么人一样。”司空莲夹了一只包子,刚夹到嘴边,见程芝有些走神,便伸手将包子夹到他面前。程芝不好推拒,接过来,拿在手里。

 

“她是不是总这样?唉唉,我就说嘛,大姐姐们的关系圈子,怀揣的心思,我们这种年纪,怎么明白呢?”司空莲催他快吃。

 

程芝吃了一口,然后吃掉了一个。

 

“那为什么不去找沈沧鸣?”

 

司空莲说根本敲不开门。

 

“哦,要叫醒沈公子,向来都是要用脚的。”

 

程芝塞了几个包子,就着酱瓜小菜,饭便吃完,该喝粥了。司空莲给程芝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捧在手里,因为有些热,用勺子慢慢搅动。

 

“好了,饭吃完了,姑娘总要说明来意了罢。”

 

司空莲把碗放下,用手撑着脑袋,问他:“早上的事情,公子可看见了?”

 

昨天的事情太多,程芝一时不知她在说哪件。

 

司空莲指了指程芝身后的窗户。

 

程芝刚要喝粥,忽然把粥碗放下了。

 

那双眼睛又浮现在了眼前。

 

司空莲见状,知道他看到了。

 

不过是泼了一盆水,淋了一个人罢了,这样的事情若也算秘密,那盐商勾结官府,买通地方霸权,恃强凌弱,这样人人皆知的事情,岂不更是要受到惩治了?司空莲摇摇手说不,正是因为人人皆知,他们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又因为加倍的欺凌,所以知道的人更多。秘密就是一个这样生生不息的循环,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叫秘密,当秘密见得到人了,便不再顾及什么了。

 

最后变作直接惩治,什么都不顾了。

 

“那个人,现在已经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司空莲顿了一顿,凑上前去与程芝悄声道:“他们家的老爷是个很讲究规矩的,手段硬得很,错了就要受罚,从不徇私。”

 

“但我不是他们的人啊……”

 

“你看到了秘密。”司空莲幽幽道,“是老爷的秘密。”

 

程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果你听我的话,我是可以帮你的。”司空莲站起来,一边把玩着腰带一边踱步到程芝身边,忽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伏在他耳畔轻声呵气道:“求你,带我走。”

 

是了!如果昨日司空莲在场的话,照她的说法,现在那个所谓“老爷”又怎么能放过她?程芝想到了那截白玉般的手臂,上面还戴着几只手镯,显然就是个女孩子的。

 

那个穿青色衣服的人,也是往上看了一眼之后才害怕得发抖逃走。这证明老爷之前并没有在房间里,而是之后进去的。

 

程芝抓过她的手,看到了那几个细镯子。

 

对面是司空莲的房间。

 

水是司空莲泼下去的。

 

“你跟老爷是什么关系?”程芝回头看她。

 

司空莲已经把头移开了,往后退了两步,朝窗外看。

 

“这里果然能看到的。”她自言自语道,“再跟着他,就会死。”

 

女孩伸出手来,摸上窗棂。

 

 “我好害怕。”司空莲微微回头,发间的白色珠花抖动,头发落下,遮住了半张脸。她声音中泛着哀婉幽怨,就像春天时候被关在绣楼里的小姐,痴痴地从春来看到春逝,却触摸不到,不知下一处的出路在何处。

 

程芝怕她下一刻就要跳下去,连忙跑去把她从窗户旁边拉开,将窗户关上了。刚刚想开口再问一遍关于黄宝石簪子的事情,司空莲忽然转过身来,硬生生将他的问话按了回去。

 

“公子,逃走罢,跟着我逃走罢,这样我们都能活命啊。”她顺势拉住程芝的衣袖,又像丝萝一样攀附在他身上,一时之间竟难分辨是真情还是假意。程芝连忙推开她,连连叫使不得。

 

“跟你逃走,怕是要死得更快罢?”有人在外面这么说了一句。

 

还没见人影,便看到了两只涂了新鲜蔻丹的手攀在门上,然后猛得推开了门。

 

赤酒在门外,噙着微微一抹笑。眼睛没有任何弯曲的弧度,直落在窗边的两人身上。

 

司空莲感觉她在看自己,从容地投过去紧蹙着眉头,眼中含泪的哀愁目光,仿佛是下一刻便要跟她跪下,请求她免去一番棍棒责罚的丫头一般。但赤酒的眼光又不只在她的脸上,两人并没有对视。

 

赤酒在看她的手。

 

她的手攀在程芝肩膀上。

 

赤酒径自走进来,反手带上了门,门栓子砰然落下,门锁了。

 

今天的赤酒,比之前都要明艳妩媚得多。

 

程芝刚看第一眼就这么感觉了。他不懂这些,只有这样一种感受直接从眼中映出,窜进心里。

 

赤酒两边的鬓发垂着,余下头发扎成一束,用朱红色发带束高了,随意垂下,落在腰际。发带两边坠有轻纱,被刚刚的一阵风带起,此刻还飘飘扬扬,未曾落下。

 

赤酒已洗去了连日来的仆仆风尘。趁着住得好客栈,黎明出门归来之后,她又细细研了些水粉胭脂,抚在眼角;从百宝袋取出绯色花钿,点在眉心;最后折了红纸,上了唇红。此刻她刚刚收拾完,下楼来找他。

 

程芝推开了身边的白莲花,踉跄了两步,只觉眼前红白交织,映在了一处。

 

“姐姐好。”司空莲稍理了一下裙角,便又成了位亭亭玉立的闺秀小姐了。她低着头朝赤酒行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睛弯弯的,很乖巧的样子。

 

赤酒朝司空莲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微笑着看程芝。

 

程芝见惯了不笑的赤酒,并且知道只要她笑起来,下一步不是要去挥出剑来砍人,便是要开始冷嘲热讽了。他笑着打哈哈,想要把场面圆回去。

 

“吃完饭了啊?”赤酒问。

 

程芝点头。

 

“糖包,小菜,咸粥,在家乡本就是这一套吃食,何不尝尝此处特色小点?”赤酒看了一眼桌上餐盘,抬头瞟了一眼司空莲,最后将目光落在程芝身上。

 

“此处风尚与济州本无异……”程芝看到司空莲虽依旧笑得乖巧有礼,猜想她心中定然不悦,刚想打圆场,赤酒绕到他身后,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凑近了他道:“我求这里的大厨做了徐州特色小点,枣泥山药蜜饯羹,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程芝双手相扣放在胸前,期待地望着她。

 

“早上吃甜的,未免太腻了罢。”司空莲说,“我还叫了一壶秋山龙井,让小二去城里七街茶馆里买了,现在大概已经烧好了,姐姐也来喝一口?”

 

“恰好能解这荤腥油腻。”赤酒用手指扣了两下桌子,幽幽道:“程小公子不沾荤腥,怕是刚刚没有吃饱罢?”

 

鸡丝汤盛好了,凉透了,一口没动地摆在那里。

 

司空莲终于变了脸色。

 

赤酒笑着看她,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门被叩响了,不知是谁找的小二来送东西了,司空莲如蒙大赦,抢着去开门。

 

沈沧鸣急匆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与她撞了个满怀。食盒险些落地,里头的汤汁还好没洒出来。他把食盒放到桌上,回身又去关上了门。

 

“我刚刚去看灯,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他双手撑着桌子,大家见他这样紧张,也凑了过去。

 

“我看到河里有几件血衣。”



12


沈沧鸣说他起来之后就去看灯了,他对那些灯念念不忘。

 

天光大白,河里的小灯却还在亮着。里面不知用了什么灯油,与夜里黄澄澄的灯光不同,早上看去,颜色泛青,隔着外面粉色花瓣一样的绫罗纱布,看不明晰。

 

沈沧鸣有些奇怪,走到河岸边,今日水流得急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到了桥洞下,挂在了栅栏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带血的衣服。

 

因为距离较远,有些看不清楚,那血衣已经完全被水浸湿了,却还发着亮色,想来不是粗布麻衣。衣服领口的白色衣料上沾了暗红色,还有些不明不白的极细的水草样的东西,缠缠绕绕,与别处冲过来缠绕到这里的粗水草和落叶尘土浸在一处。

 

“不,那衣服不是黑色。”司空莲说。

 

“是青色……”程芝说。

 

“深青色!”赤酒说。

 

赤酒说她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穿着深青色衣裳的人,领口皆是白色带着暗花纹的上好布料,腰间挂着相同的刀和相同的铜牌,上面镶着质地一模一样的没有杂质的青玉。这些人也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家杂货铺子门口。

 

那大概是城中最大的杂货铺子,足有普通门面的四个大。

 

这般架势,怕只有哪位所谓的“老爷”才能摆得出来了罢。

 

程芝打了个寒颤。

 

“你是怎么招惹这位老爷了?”赤酒把食盒打开,安慰似拍了拍他,把筷子放在他手里。

 

“就是,不要怕,赤酒姑娘会保护我们的。”沈沧鸣在桌上拿起勺子,先吃了一口。

 

“这是我的勺子!”司空莲一把夺过,两人闹在一处。

 

程芝哪里还有心情去尝这些,他已经不饿了,此刻便是百道珍馐在面前,置身这般疑云之中,不论是谁都会借着外头秋风,寒意四起罢。

 

他随便夹了一筷子羹底的红色果子。

 

他的手停住了。

 

“是不是很好吃?”赤酒见他露出不敢相信的震惊神情,甚感欣慰,“这可是玉庆楼后厨掌柜的拿手点心。”

 

“后厨掌柜?可是田文贺先生?”司空莲道:“姐姐好手段,竟可以教田先生亲自下厨做早点。”

 

“这是……这是于家商号独有的!三靖,三靖,可以见到三靖了!”程芝起身匆匆出门,刚走到门口,又折回去复往嘴里塞了两口,跑下楼去。

 

三靖武艺高,又是经商者,肯定会出手相助。

 

前柜账房看见一个少年从楼上匆匆跑下来,衣服都要跑掉了。他提着宽大的衣裳,喜道:“劳驾,带在下去见田……田文贺先生一面!”

 

“田先生立规矩,不见客的……”

 

程芝已经往后厨跑了,差点撞上端菜的小二,他侧身躲过去,却在过帘子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隔着帘子扶住他,手臂迟迟没有撤回来。

 

“这位公子……”

 

“程贤弟,好久不见 。”

 

 

赤酒在楼上看一边喝酒一边叙旧的程芝和于三靖。

 

但那着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谈笑,能饮茶,或是怕冷,手炉不离手。

 

于三靖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富贵商人打扮了,与之前程芝口中所述的素雅儒生全然不同。

 

他身着浅青色衣衫,是上好的丝绸料子,下摆用捻银丝线绣了鹏鸟穿云纹样。外袍是时下新式的锦缎长衫子,华美异常。一个商人穿得讲究些,也是情有可原,但这样显富贵的样式,若没有几分财气,定然难撑起来。剩下的看不太清,但这样还不算太冷的天气,他竟戴着一条相当厚的墨色角巾,到是奇怪。

 

于三靖发间有一根簪子,上面有一珠透亮的黄色宝石,宝石上有云纹。

 

赤酒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去房间探看,房间窗户开着,已经没有人了。

 

不过几个月余,于三靖已经在商道上闯出了一片天地。

 

程芝见他系了金丝绣线的腰带,上面绣了些异兽纹样。腰带扣子是墨玉的圆环,腰侧有金镶玉的商号腰牌,上面写了一个“于”字。

 

深秋天气,程芝记得他不是怕冷的人,问他为何戴这样厚的三角巾,他只说后脖颈总犯疼,想是进了寒气。

 

他抱着手炉,仿佛真的很怕冷。

 

“于大哥上次出城行商,好像还是头一次罢。短短几个月便能有如此成绩,真是厉害。”

 

“所谓行商,不过看个运气,投机罢了。”于三靖笑了笑,“对商人来说,运气大概是顶重要的东西了罢,这东西人人想要,却无处寻得,实在可怜。”

 

“于大哥定然已经得到了!”

 

“是。”于三靖笑着饮了一口茶,“不过顺天道而行,为这世间做些好事,运气自然就来了。”

 

话是没错,却像极了老学究口吻,甚至让程芝想起了父亲教训自己时候的那种口气。

 

于三靖竟然讲起大道理来,程芝出了神,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

 

赤酒正在上面看他,见他抬头,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芝连忙低头接于三靖的话。

 

这时,司空莲从门外翩翩而来。她的眼光扫过程芝,望向于三靖,行了个礼,一脸怯生生的样子。

 

“于老爷。”

 

原来于三靖就是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事凌厉果决的老爷!

 

程芝想到了早上目睹的那件事,想到了那半张脸和那双直勾勾地眼睛。他忽然感觉面前的于三靖陌生起来,他脑袋痛了一下,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忽然变作了完全的黑色,嘴唇变成了灰白色,就这样在眼前闪过。

 

与梦中所见相似。

 

沈沧鸣所见的血衣,赤酒所见的杂货铺前的人,那些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人,莫不都是他的手下?

 

司空莲所说的,被送到很远处的地方的那个人,究竟去了那里,或许只有他的脚最后划过的泥土知道了。

 

“早上去哪了,叫我好找。”

 

“我还不能出门了不成?”司空莲一付乖巧的样子,走到他后面,双手按上于三靖的肩膀,很是亲昵。

 

“这位是程芝,我的至交好友。”于三靖道,“这位是……莲姑娘。”

 

他暧昧不明的话语让程芝的心猛然一紧,他礼貌地朝司空莲点点头,她发间的珠花换掉了,现在束着头发的,是那根镶着黄色宝石的发簪,宝石上有极其精巧的云纹。

 

司空莲在他这里,竟连个名分都没有?

 

“再跟着他,就会死。”

 

司空莲的话虽总是半真半假,让人拿捏不准。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摸着窗棂,眼中的神忽然就散了,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于三靖现在究竟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你既劳累,便回去休息罢,我叫人送你回去。”于三靖打了个响指,从外面进来两个人。

 

赤酒看到那两人穿的并不是带着深青色暗纹的衣裳,而是黄土色的棉布衣服,再普通不过,领口也是黄土色,是极普通的下人的衣服样式。他们进来的时候,脚步有力,步步带风,看起来却又是训练有素的武人。

 

短打的上衣下面,露出了黄铜色的腰牌,一面是黄铜,一面镶着青色的玉。

 

司空莲被带走了。

 

赤酒皱着眉,虽然线索看似都能合成一股,却处处都有不同的岔子。

 

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绝不可以妄下定论。

 

在程芝说话的时候,于三靖忽然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目光直指赤酒,毫无游移。

 

赤酒连忙躲到旁边的木柱之后。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让赤酒也想到了狰狞的,乌黑的眼珠。

 

还有,她看到,他笑了。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于三靖死而复生,变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爷。

真假难辨如在雾里,唯一的知情者只剩赤酒了。

千门楚门之争,分分合合,敌友难辨。

深入徐州城,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赤酒引5》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东宋应该是热血而肆意的,

在这个世界里面漂泊着的少年们,

应当是年轻的,可爱的。

《赤酒引》讲的是热血少年的江湖历险,

也少不了有些别人家的爱恨情仇。

希望能将画卷再铺开得大些。

没下笔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张画卷,愿东宋的侠友们共执笔……


赤酒自叙:

在文字中摸爬滚打着的少年人。

学讲故事修行中。

文风偏暗黑,爱看些乡村市井江湖故事。

怀着一颗江湖少年的心,

藏着武侠和言情小说,战战兢兢度过学生时代。

仙侠RPG游戏沉迷者。
依旧追忆着剑网三里的逝水年华。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却沉迷甜食和小裙子无法自拔。

经历过武侠最好的时候,

古风最好的时候,

游戏最好的时候,

深感幸运。

今有机会为武侠世界添砖加瓦,定当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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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我们为什么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东宋』世界漫游指南

宋纳思地:『东宋』四十八问

三月十四,风暴降生:「东宋」世界正式公启

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版权归属黑江湖与作者。

  2. 插图来自网络,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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