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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主义不是恨男主义:为什么男性和女性都会是性别平等的受益者?

2017-11-01 钱岳 缪斯夫人


撰文:钱岳

责编:靳永爱


上周《一位“坚持走科研道路”女学者的自白》 一文,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看了大家的留言之后,我觉得我有必要写一篇科普,介绍一下男女平等的核心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男女平等是一件对男性和女性来说互利共赢的事情。因为我感觉中国社会对男女平等的误解太深了……


 性别不平等可以有多种表现形式 


从最基础的,中国的性别选择性流产(做B超发现是女孩子就流产,是男孩子就生下来),使得女婴连基本的生存权都没有;

 

再到,家里有几个孩子时,父母的资源倾斜分配给儿子(想想电视剧“欢乐颂”里的樊胜美),中国农村里,很多女孩子辍学打工,赚钱给哥哥、弟弟读书;

 

还有,孩子生下来后,基本都是跟父亲姓(与之相关的是,男性往往被当做家庭继承人,而女性则被看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找工作时,很多女性候选人明明比男性候选人的成绩好、能力强,但是招工者觉得女性以后要结婚、生孩子、甚至生二胎,所以不愿意招婚育高峰期的女员工;

 

女性对结婚、生孩子不感兴趣,一路奋斗事业、升职加薪,但很多时候社会舆论却说“她事业这么成功有什么用?嫁都嫁不出去,孩子也没有,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这样的例子很多。


 与女性相关的社会角色往往被贬低 

 

2015年我去参加美国社会学年会时,主持人在介绍著名的社会学家Paula England的学术贡献时,总结出来的一句话让我深刻体会到男女不平等的核心:“性别歧视不仅仅是把女性排除在有权力、高回报的社会角色之外,更是通过贬低任何与女性相关的社会角色体现出来的 (sexism doesn't just take the form of excluding women from powerful and rewarded roles but also takes the form of devaluing any roles associated with women)。”

 

曾经我和一个师妹聊天提到的内容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当时在读博士,毕业后想进高校工作,她跟我抱怨女博士以及国内青年女教师,尤其是在女博士比较多的专业里,生存环境艰难。


她说:“女教师要想成功,暂时还只能以男性的方式。还有一些女老师说我找工作还挺有优势,因为长得好看。那些觉得我‘有前途’的老师,无外乎觉得我像男生一样思路清晰逻辑好,能拼有战斗力,而且长相还不错,也就顺应male gaze(男性审视)。”


她接着说:“给你举个例子吧。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讲话太快,演讲的时候与观众的互动不够。这次我去演讲时,特意练习了好久娓娓道来,结果有人会跟我说,觉得我讲话太慢太温柔,显得很弱。我觉得一方面是我演讲技巧不够好,但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大家对于‘成功’的定义,就是要像男性一样masculine(具有男性特征),要咄咄逼人。”

 

师妹的抱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女性不仅在就业时遭遇歧视,更重要的是,在工作场所,女性特征被认为是“弱”。


其他例子不胜枚举。

 

比如,女性逐渐进入男性比较多的领域,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学习数学、物理、化学,并从事相关的工作,但是当护士、幼师、家政工的男性仍然很少。

女孩练体育、玩乐高,但男孩却很少玩洋娃娃。

女生日常穿牛仔裤已经完全不是稀奇事,但是几乎没有男生日常穿裙子。

以前看《虎妈猫爸》时,我就发现赵薇演的女强人叫毕胜男;《我的宝贝》里姚笛演的女强人叫刘若男。很少有家长给男孩起名叫“若女”、“似女”吧。这里面隐形的价值观就是,男人永远是参照物,女人只能努力看齐、追上。

为什么所有的改变似乎都是女性在往男性的方向变,而男性几乎不变?

这正是因为所有与女性相联系的特征、活动,都被贬低,所以对于女性而言,她们有精神的或物质的激励,“像男人一样去战斗。”

也正是因为社会对男性特征的重视和嘉奖,使得男性不愿意表现得不像个男人,因为男人失去男性气质比女人失去女性气质所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如果说“女汉子”还带着一点戏谑的褒义,那么“娘娘腔”则是每个直男都不愿意被贴上的标签。


 为什么在当今社会

“男主外、女主内”是性别不平等的体现?


我认为,女权主义的核心是性别平等、男女平权,是希望男性和女性有一样的机会去参与和选择他们自己的人生;同时,与男性特质或女性特质相联系的事情,在这个社会上能得到一样的尊重、认可和回报

 

女权主义从来不是说,男性、女性都一定要出去工作、平分家务,而是说,性别并不应该是决定每个家庭里谁赚钱、谁持家的主要因素

 

那么为什么在当今的社会现实下,男性以事业为重、女性以家庭为重,是不公平的?

 

男性在职场上拼搏,积累了工作经验,一路升职加薪,他获得的资源和财富,并不限定在目前的家庭里,是可以转移的;而女性为了操持一个家,放弃了事业,照顾一个男人以及他们的孩子(有时甚至包括丈夫的父母),她积累的资本,大多时候是不可转移的。如果离婚了,男性在家庭之外的生活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然后他还可以用自己的财富和地位,继续生活得很好,也可以轻松地进入下一段婚姻;但是女性呢,如果她去找工作、征婚,说她自己从上一段婚姻里学会了如何照顾人,会做家务,还有一个带得很好的孩子,这会是她在劳动力市场或者婚姻市场上的筹码吗?显然不是。很多时候,有过婚史、带着孩子,反而会是女性再次进入劳动力市场或者再婚的绊脚石。所以很多研究显示,离婚之后,女性陷入贫困的几率更大 (Holden & Smock 1991),而且女性(特别是有孩子的女性)再婚概率比男性小很多 (Shafer & James 2013)

 

曾经我看过八卦芒果写的一个《我的前半生》的影评,里面的一短、段话说得很好:“为了维持一个家,家庭主妇和丈夫分工合作,家庭主妇和丈夫、和职业女性也应该包括家庭主夫;钱岳注)都理应是平等的,并不是没尊严的身份。但是呢!‘平等’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可惜现实不是真空环境。这个社会无论是认识上还是法律制度上,都没有给‘家务劳动’应有的价值保障,做多了是应该,做少了被嫌弃,妻子的幸福全然靠丈夫的良心。把自己一辈子幸福押在一个人的良心上,不觉得很高风险吗?电视剧就展示了罗子君这个典型例子。”

 

我并不是想说,女性应该留在不幸的婚姻里面。这里反映的很大的问题是,女性的婚内劳动,没有受到足够的认可,在私有领域的付出,并没有转化为公有领域的资本。在家庭劳动没有得到足够认可、法律没有保护为家庭付出的一方的权利时,社会的无形期待“男性以事业为重、女性以家庭为重”自然是不公平的。

 

但是,男性就没有被这样的体制伤害吗?显然不是。

 

无论男人和女人,很多人还是希望参与自己的家庭生活的。看着孩子长大、陪伴家人,是很多人的愿望。但这个社会给了男人太多赚钱的压力,很多男人被“买房买车”、“养家糊口”的重任压得喘不过气。很多时候,成年子女不知道如何与父亲交流,也是因为父亲在中国家庭里一直是缺位的,这往往也成了孩子和父亲双方的遗憾



 对“女权主义”的误解 


曾经有个读者给我们留言:

 

做了很长时间自以为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在朋友的一句话下开始意识到真正需要被倡议的可能不仅是女权,而是每个人作为独立个体的生活选择权。朋友是个非常爱家的男生:“我每天都会被同事嘲笑一下班就开开心心踩着摩拜去买菜回家做饭,我喜欢给老婆做饭,喜欢给孩子读绘本,但我不喜欢公司的竞争和职场的鸡血……但因为我是男的,人们觉得‘争强好胜’好像应该是在你带着鸡鸡出生的那一瞬间就是你出厂设置的一部分……但是我不享受啊!一点都不享受啊!我就想给老婆孩子做饭讲故事,就爱跟她们一起去郊区玩,为什么要带着嘲笑的口吻说:哟!真是居家好男人也…”


大家看到这里,应该已经知道,这位读者的留言反映了很多人对女权主义的误解。与这位读者想的恰恰相反,她的男性朋友正是当今男女不平等的社会中的受害者。第一,做饭、带孩子往往被看做是“女人做的事情”,所以这些事情的社会价值并没有得到承认,男人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被看做是没有出息。第二,当男性做出了违反男子气概的事情,往往会受到周围人的嘲笑和贬低,因此很难追求、享受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方式。



男性和女性的生理差异当然存在,我们倡导的是“different but equal”(不同但平等)。有人总是说,男性更强壮 (stronger),但另一方面,有最新的研究发现,女性的肌肉相比男性而言,耐力更好 (muscle endurance)。所以,即使是生理差异,也并无高下之分。更何况,现代劳动力市场,体力劳动逐渐减少,大部分都是以知识、技术、服务业为主的工作。男性和女性的生理差异,并不应该限制男性和女性的职业选择和发展。

 

另一方面,大部分女性确实要怀胎十月生育孩子,但是,生孩子的社会价值是不是被低估了呢?


在当今的老龄化社会里,老年人的养老金主要是由正在工作的人贡献的。今天的孩子,也会成为明天的劳动力,是维持社会发展的根本。如果社会觉得生孩子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应该由女性来承担所有的代价,导致大部分的女性都不想生孩子,国家人口越来越少,是很严重的人口问题(欧洲和日本政府都已经开始为他们国家的人口负增长而担忧)。所以生育的价值应该更好地被社会认可。这种认可并不是一句“老婆你辛苦了” 就可以的;而是实实在在地,把在家庭里的付出和劳动力市场上的付出,用一种公平的方式来考量,并予以回报。同时,孩子生下来后,父亲和母亲可以一样地参与育儿,母亲如果需要哺乳哄睡,父亲则可以负责给孩子洗澡、更衣、换尿布呀。孩子再长大一点,上学、放学、参加课外活动,这些不都是父母可以分工做的吗?



 人生选择的“去性别化” 


最后的最后,我分享一个愿景。Susan Moller Okin曾经说过:“在社会结构和实践中,一个人的性别不应该是比他/她眼睛的颜色或脚趾的长度更相关的因素。(In its social structures and practices, one’s sex would have no more relevance than one’s eye color or the length of one’s toes)

 

大家可以想想,你会因为一个人的眼睛是棕色的还是黑色的,而决定TA穿什么或者该有什么样的言行举止吗?

 

你会期待棕色眼睛的孩子在学校里玩坦克,黑色眼睛的孩子在学校里玩洋娃娃吗?

 

甚至说我们一定只能有黑色和棕色两种眼睛颜色吗?(当然不是。)

 

所以,就像眼睛颜色或脚趾长度不能标签我们的人生一样,性别也不应该决定我们能不能来到这个世界、是否可以得到父母的关爱、有压力的时候该不该哭出来、生活该以家庭为重还是事业为重、适不适合做学术等等一系列的人生图景。



参考文献:


Okin, Susan Moller. (1989). Justice Gender and the Family. New York: Basic Books.

 

https://news.ok.ubc.ca/2017/08/23/big-and-strong-may-not-last-as-long-according-to-ubc-prof/

 

http://www.asanet.org/news-events/meetings/asa-video-archive#2015

 

Holden, K. C., & Smock, P. J. (1991). The economic costs of marital dissolution: Why do women bear a disproportionate cost?.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17(1), 51-78.

 

Shafer, K., & James, S. L. (2013). Gender and socioeconomic status differences in first and second marriage formation.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75(3), 544-564.



钱岳

英属哥伦比亚大学

社会学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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