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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买房记

阿海 京夜聊 2022-06-30

 

话说阿海自从25岁那年去了日本留学后,也过了几年苦日子,说是留学,其实大部分时间在打工。上个世纪的90年代,还是中日之间收入差距很大的时代,自费留学的,在语言学校阶段,生存最艰难,一个个外国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还都得立马养活自己,每个月生活费、学费,怎么也得十几万,拿一般的工资至少得打6、7小时工,再加上上学读书,一是保证出席率,二是再准备考大学或考研究生,一天就24小时,干完了这些,再吃吃饭,洗洗澡,留给睡眠的时间就不多了,每天能睡四个小时的也不算辛苦了。

阿海记得,读语言学校的时候,班里有个福建同学,说是三十岁,可胡子拉碴的看着起码四十多,人人叫他老胡。老胡打两份工,一份清扫,一份洗碗,每天只睡两小时,然后一到课堂上就鼾声如雷。教我们日语的那位美丽的女老师,是第一次教外国学生,完全不明白日语学校中各国学生的状况,几次批评教育后,见老胡照睡不误,气愤之余,使出了杀手锏,扣了他的出席率,这下威胁到了签证。要知道,当时很不少的人,一来就黑掉的,老胡能来学校已经牺牲很大了好不好,他是盘算着先把债还了,再交一次学费签出下一个半年后,然后衣锦还乡一回的。要是签不出,他干嘛要来念这个书啊,于是大闹办公室,指着老师一口一句我操。校长出来了解情况,他磕磕绊绊说不清,就让阿海替他翻译。女老师听到老胡上课睡觉的原因,是为了偿还留学所欠的债务,而不得不连续打工时,这位立教大学毕业的大小姐难过地哭了。在中国呆过几年的校长,多少有点明白老胡的境况,倒是劝他,虽说打工很要紧,但既然来了日本,都付了学费了,好歹学点。老胡答应了,以后每天就由校长给他开小灶,读一小时书,其余时间,他可以去空教室睡。这样过了半年,老胡的日语进步不小,第二次签证下来以后,他已经还清了债,还带着买给家人的彩电冰箱手表等等,回了一次国。再来学校时特意带着中国特产去了校长室,对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一声ありがとう(谢谢)就走了。

那以后,阿海再也没见过老胡。

 

话说回来,同是语言学校学生的阿海的生存状况也比老胡没好多少,压力是差不多的,幸运的是,出国前,有位日语精湛的朋友每次周末来教阿海,持续了几个月,所以算是略有基础,一到日本就能开口,抵埠第三天就打了立川的中国餐馆服务员的工,いら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叫的顺口至极,让餐馆小老板大为惊奇,说店里来了一年多的,都没说这么溜。离开了临时帮忙的中国餐馆,一边上学,一边在一家供应德国菜的小酒吧打了大半年工,跟着德国回来的老板娘学会了做厚厚的德国披萨和酸菜,没事也能跟老板娘和她的混血儿子闲聊了。说实话,餐馆的活其实蛮实惠,可以在店里吃一顿好饭,然后买点面包牛奶当早饭,自己饭都不用做,省了好多工夫,但矫情的阿海,十分的意难平。

阿海在上海有个好闺蜜,是同济读建筑的女汉子,自从阿海出国后,担心我妈做的饭少了个吃货会馊掉,就隔三岔五跑去我家蹭饭。也许是老妈特制八宝鸭吃多了,心下不安,就拜托了她公司的日本同事筱原先生,请他给我找工作,于是,我就离开了酒吧,得到了一份翻译和教中文的活。然后,又延伸到了这个公司的本业,电脑制图。那时正是这个行业刚起步的时期,周围的同事也都是刚开始学,闲的时候,我捧着书一个人学会了基本操作。社长看到后,觉得捡着便宜了,反正出了一份工资,让这个中国人顺便画点啥也好,慢慢地我就成了画得最快的一个。过了几个月,他们和中国的合作结束了,翻译的活也不需要人了,我就成了他们公司的绘图员。明白自己捧上了建筑业的饭碗时,阿海百感交集,虽说饮食业的工资待遇未必比办公室差,但自己就是觉得折堕,去饭店上班前,看着镜子,每天给自己打气,我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我一定会杀回办公室的。说是这么说,怎么回去也不知道,所以找到这份工时,心情跟中了大奖一样,根本不敢再想别的,只顾着补课,补建筑,也补空调卫生设备知识,以后又学会好几种绘图软件的操作,头几年一直战战兢兢,只怕自己水平不够的话,哪一天裁人裁到自己。从92年起,建筑业已经开始不景气了,在世界公认的日本经济衰退的二十年里,建筑业的总体规模一直在缩小,失业的阴云一直笼罩在头顶,这几年才算真的好了一点,开始大量招新人,我也居然是绘图业的老司机了。

 

话扯远了。回头说,当年有了固定的工作后,生存就不再是问题,居住环境也渐渐好了起来。30出头的时候,阿海跟师范学校的同学两个人在桜新町分租一套房,一人一间,共用厨房浴室。后来结婚了,就搬去了京王线的国领站,那里离调布很近。调布是我丈夫的大本营,他在调布的电气通信大学念完研究生,刚去软件公司工作了一年,还是很愿意和研究生时的同学们扎堆住,我们的房子就在他前辈的后面一栋。另一个同学也住得不远,日后,这三个人又一起开了小小的软件公司,公司挺挣钱,直到雷曼破产,我们受了池鱼之殃,不得不关门。但这又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当时我们在国领住的还算宽敞,两房一厅,50平方,厨房也挺大,房租10万,两个人工作的话是完全能接受的。一年多后,女儿出生,父母从上海来看我们,父母住一间,我们住一间,也不算挤,父亲每天出去跑步,一直跑到多摩川每年夏天放烟火的地方,再往回跑,父亲很喜欢一路上清幽疏朗的景致,有次路过的某家葡萄园,跟园主人比比划划地交流,用一千块钱买了好多葡萄回来,父亲特别羡慕有院子的人家,对我说,你以后也买个这样的房子。

京王线沿线的确是很高尚的住宅区,但交通不算方便,国领是只有慢车停靠的站,等的时间比开的时间长。又听说了那里的保育院特别少,基本上都是幼儿园,所以,假如自己要坚持工作的话,就得重新得找交通方便,保育设施齐全的地方。也许是我们中国人的房子情结特别严重,也许是因为日本租房太麻烦,礼金押金之外,还得找保证人,算了算稳步增长的存款,我们决定不租了,干脆买房,那是2000年,女儿出生的第二年。

在日本呆了半年,母亲的签证不能再延长了,我送母亲和女儿去了上海,请替父母替我们带一年,这一年里,我们得落实好房子和保育院。春天过去,打听了一圈后,明白了一个挺要命的事,由于丈夫的工作年限不够,还不能申请永久居留,因此只能以我一个人的名义去贷款,那么根据我的年收,就只能买二手房了。对此,我们夫妻俩并无异议,没想到一步到位,想的是与其租房不如买个二手的,只要方便,不用太大,过几年,孩子大了,就可以换但更大更新的房子。事实证明,这样的思路是很正确的。黄金周里,我们去了新宿的一个房地产交易中心,开始像大海捞针一样找二手房的信息。看得头昏脑胀,依然不得要领,决定要缩小范围,鉴于丈夫工作的IT行业基本上都在茅场町左右展开,因为IBM的总公司就在那儿,因此,我们决定沿着着东西线找,在房地产交易中心留下了希望找的房型,路线,大致的预算后,房地产公司的人就上门了,以后每一个周末都不得安宁,他会带着你一家家跑过去,不达目的绝不收手的。

我们从茅场町的下一站,门前仲町开始看房子。门前仲町是很有历史的老街,有好多挨挨挤挤的有年头的小商店,买菜去菜店,买豆腐去豆腐点,卖团子的季节特别分明,跟啥都有的超市不一样,可以慢慢地逛,让我想起以前住在樱新町时,特别喜欢逛的三轩茶屋,是有着琐琐碎碎温暖的,特别适合居家的区域,可惜这样有历史的地面,房子自然不便宜,看了几套,我们能接受的价格范围里的房子,立地、光照都不好,于是忍痛放弃了门前仲町,往下一站木场,那里似乎不是居民区,偶尔有一套,也是在大马路边,太吵了,也很旧了。下一站东阳町,又是一个东西线快车停靠的大站,各种商业娱乐设施都极完备,所以居民区也就被挤到了离车站步行15钟左右的地方,而且价钱比木场更贵,买不起,翻篇。下一站的南砂町,这几年是高楼耸立的热闹地头了,可十几年前的南砂町还是比较荒凉的,虽然房子本身很好,离车站也不算远,但商店保育院都太远,放弃。下一站,西葛西。一出站,我就觉得这个车站可以了,不大不小,设施很整齐,一切都很新,超市多,公园多,保育院也离车站近。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觉得在这里生活,一定对孩子挺好。

 

西葛西的房子是东西线上性价比最高的区域。最近的南砂也不错。

 

房子本身也很令我们满意,公寓是11层的,离车站步行7分钟,房子在10楼,是三室的,厅小了点,房子也旧了点,但状态非常好,除了一间靠走廊的北房,其他两间朝着东南的光线特别好,66平方的实际居住面积,不包括阳台走廊,房主开价1780万日元,应该是我们买的起的。楼下就是一个小公园,我一看就喜欢,马上就想象,带着女儿,在那里荡秋千的情景。回程路上,我们立刻对带我们看了好多房子的推销员表示,可以接受那套房子,当然,他得替我们再杀杀价,不用多,就降个一百二十万好了。一般来说,要求降一百万是极有诚意的表示了,那二十万是准备留给对方还价的余地。不到三天,回音就来了,他很尽责地替我们砍了110万,这套房子以1670万日币成交。我们立刻汇了50万过去,这样,他们就算收了定金,我们反悔的话,这50万就赔给他们,反之他们反悔的话,也赔50万给我们。如果因为银行贷款的问题,导致不能买的话,50万全额退给我们。去申请银行贷款时,不动产商告诉我,一个已婚的女人用自己的名义而非丈夫的名义申请贷款,是很奇怪的事,一般银行也许会拒绝,不如干脆去公家的机构,利息是高一点,但一般都能批下来,于是我们就申请了名为国民金融公库的贷款,日本的银行放贷时有两条铁则,一是每月还款不超过本人工资的1/3,二是新造房子可以贷款到总房款的九成,中古住宅的住房只能贷到七成,这个限制让日本人个人很难炒房,所以当时泡沫经济崩溃后,房地产价格跳了水,但波及的人数并不是很多,炒房炒地皮的都是公司。再说也是因为房产跳水了,我才买到了这么低廉的房子。当我在工作的工地,摊开平面图,告诉同事自己要买这个房子,文员兼出纳的日本女孩影山,看了金额和房型,倒抽一口冷气。几年前,她买的公寓,坐落在琦玉县的京滨东北线和琦京线两个车站当中,走路要二十分钟的两室户,要4000多万,景气好的时候,利息特别高,现在还了好几年了,余额还差不多有四千万,前几年还的都是利息。

 

这幢造了四十年的房子,刚刚大修过,状态蛮好的,离车站徒步7分钟,我们买的是1012室,舍不得卖掉,现在租出去了。


我们从银行贷到了1330万,剩下的几百万得一次付清,再加上给不动产的酬劳也得付现金,按法律规定是房价的百分之六加上五万,任何人买任何房子都不能超出这个金额。另外,还有不动产登记费用,不动产取得税,等拿到房本,我们家的存折上就不剩多少钱了,因为对方不是搬走后,装修得漂漂亮亮地等人来买,所以价格特别低,但我们不可能就这么住进去,多少总得装修下,添一点,换一批家具。我们因囊中羞涩,不敢大弄,只打算换换墙纸,漆一下门,换换和室的榻榻米,让不动产推荐的日本装修公司看了下,做了预算,吓死我了,就这么点活居然要我四五十万,再说日本人一般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顶多抹个零头。我不甘心,去新宿的中国物产店拿了几张中文报纸,照着中间的广告,一个个打电话,然后请他们来看了再报预算,一家东北口音的装修公司,报的价最低,不到二十万,但告诉我他们不会换榻榻米,我想了想就把活给了他们,再查了电话号码黄页,叫了附近的一家专换榻榻米的工务店,他们按帖数收,似乎是一帖8000多日币,这样我掏出了口袋里最后一张票子,装修了房子,等发了工资再搬了家,已经是年底,立即着手替女儿申请保育院,万幸,申请到了离车站最近的一家。我们拿着刚发的年终奖金,赶紧买了一辆丰田的二手车,没敢贷款,又一次钱包掏空,但也算万事俱备,可以接女儿回家了。

66平方的房子,1670万买的,我们住了11年。

 

春天里的一天,我们开着车,去机场迎接父母和女儿。父亲继续沿着江户川的堤岸跑步,也和我们一起带女儿去附近的行船公园玩,母亲的膝盖不怎么好,不愿意出门,但很喜欢一早上起来,满室的阳光,就天天替我们晒被子,我们又开着车去看了樱花,每天吃完晚饭,让丈夫陪着女儿一边看看动画片,我和父母会喝着茶,谈谈过去的老故事,那一次出国,父亲的兴致特别好,会讲一些以前从来没提起过的细节,这是我出国后,最幸福的日子了。

没多久父母就回国了,我们带着女儿,过上了天天忙得像打仗的日子。两年后,又请了比较专业的公司,花了200万彻底装修了一下,打通两间房扩大了客厅,住起来舒服多了。西葛西的那套房子,有女儿童年的一切回忆,她在这里上了五年保育院,六年小学,也在西葛西站前,学过芭蕾,学过游泳,学过钢琴,连考中学的塾也是在附近搞定了。小学毕业,她考上了千叶的私立中学,然后,我们换了房子,女儿觉得很遗憾,她喜欢新家,但舍不得西葛西。这样不舍的心情,我很明白。我也是在西葛西结识了华人妈妈友,和她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当时大家住得近,所以常常聚会,育儿,上班,考学,彼此有太多的槽需要倾吐,现在,我们不约而同地买了房,还有一位去了加拿大,留在西葛西的朋友不多了,聚会也少了许多。

虽说,不得不离开西葛西,是很遗憾,但千叶的新居还是令我们一家十分满意的,阿海的东京买房记,拉拉扯扯就说到这里,下次给大家八一八,千叶造房记,买了地皮造房子的过程,比买房子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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