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红:我辞掉八年的工作,到南大读研
作者在南京大学金陵苑前留影
1998年9月到2004年6月,我在南大生活学习六年,完成了两篇毕业论文,一篇是硕士论文《近50年来中国古籍出版研究》,另一篇是即将出版的博士论文《唐五代宫词研究》。
2001年4月21、22两天,我参加了南大的博士生入学考试,23日面试之后,我才把注意力放到硕士论文上。24日,陈雅老师把家里的电脑借我用,让我搬回宿舍,后来竟不要了。查资料这项繁琐的工作用了半个月,5月11日才开始动笔,到25日凌晨4点,写成六万字的毕业论文。后来修改投寄,发了十余篇。
2001年5月15日,南大的考博成绩公布。中国学术史这门课,我估计考个60分就不错了,但网上显示是90分,我有点吃惊,但英语才64分,而分数线是65,好不懊恼。在我的导师郑建明先生帮助下,研究生院说可以申请破格。18日,我到中文系找徐有富老师——我的博士导师,他说这个申请要他来写,便起草了一份,交上去。我焦急地等到25日,获知破格成功,我的博士梦实现了。30日,我到徐老师家,送还之前借的资料,先生谈了半个多小时关于我的主攻方向和博士论文选题。他说:读博期间论文发表很重要,博士论文最好写成专著,争取达到出版水平,奠定以后的学术地位。我心里特别激动,多年来寻觅良师的努力终于成功!也就是从此,定下来宫词研究这个选题。6月7日,硕士论文答辩。接着我就开始查找宫词方面的资料,这一查,就查到了2003年9月。等我认为资料基本齐备,才在10月份开始动笔,一直写到2004年5月6日完稿,前前后后7个月,而实际写的时间也就80多天。
2004年5月27日,博士论文答辩,陈书录、程章灿、曹虹、许结、赵生群五位先生组成答辩委员会,对我的博士论文进行了严格的审阅,在指出不足之处并提出宝贵意见的同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匿名投票结果是五个A。因此获得中文系当年的优秀博士论文,还奖励了1000元。诸位先生精彩的点评和精辟的见解,使我眼界大开,颇多启发。毕业之后的九年里,我不断地搜集补充新材料,修改并添加了部分内容。在此,对于诸位先生的教诲深表谢忱。
答辩现场
值得一提的是,论文开题时还得到了莫砺锋、张伯伟、曹虹、巩本栋、许结、武秀成等老师的指点和帮助;尤其是张宏生老师,时在香港,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他的建议,而程章灿老师给我的指导意见则写了三页纸(2003年3月7日),到现在我都好好保存着。诸位老师对论文的结构、主要论点、研究方法和应注意的问题都提出了宝贵的意见,遂成为我写作的指南。能得到这许多名师的指点,我的感激与喜悦之情,难以言说,谨致谢意。
按照导师的意思,他希望我在毕业后就把这书出版了,很多次通电话,徐老师都会问及,我却找了各种理由迟迟不出,一直拖了七八年之久。现在想来,心中满是愧疚,觉得很对不起老师。徐老师的恩情,我难以忘怀。恩师引领我进入学术的境界,更以光辉的人格感染我,这笔财富,我将无以回报。我在博士论文的后记中写道:“徐老师指导我完成学业,我所发表的八篇论文都经他指教;毕业论文的框架结构、文章写法,以及初稿的一字一句的修改,以至成文定稿,无不凝聚着老师的心血。师从徐老师,他学风的严谨、治学的方法以及做人的道理,将使我终生受益,而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师恩难忘,感激之情,兹记于此。”
我一直想读徐老师的博士,早在1998年考上硕士,入学报到的第三天,即9月13日,我就冒然去四条巷他的家里,谈我的方向和以后考博的事。他说要抓紧英语,并指点我专业课复习,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我是辞了八年的工作重新上学的,在南大读研时生活清贫,极为艰难,每月就靠学校发的248元。钱的事总是折磨着没钱的人,我也常常为买书感到困扰。程千帆先生和徐老师的《校雠广义》一套四册,是考博的必读书,而南大图书馆只有一册“版本编”。一次偶然的谈话提及此事,没过多久,徐老师就打电话说赠送我一套。1999年9月23日,我去中文系拿书,徐老师又与我谈了好多有关考博的事;还另外给我一本他的专著《郑樵评传》,我说这书我已经买了,想写一篇书评,徐老师很高兴。第二天中秋月圆,我依然孤独地到阅览室看书,感觉一个人在宿舍读书太孤单。虽然在南园过着惨淡的生活,但精神上每每有所获,我寻觅人生的目标,支撑着我艰难迈进的就是考博。徐老师人格的境界和实在的治学态度我十分仰慕,也并不完全因为他在我最困难之时赠予我117元的书籍,令我激动。花了半个月,写成书评《沧桑历尽修通史》,把稿子送给徐老师后,一直忐忑不安,不敢去电话询问。10月10日,徐老师返还修改稿,说写的不错,改掉了文章中那些说他好话的内容,令我肃然起敬。
在繁华的南京,我一次次品尝着乞儿的滋味。每天都是新的,是另外的太阳、另外的风景;每天都承受压力,感受孤独,孤独却没有新意。除了上课就是自修,每天独自从南园到北园学习。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淌过,我带着梦想,忍着饥寒,读了30多本专业书。离考博的日期近了,2001年3月底,我给徐老师写了一封信,再次表达我的求学心愿:“近日读书,了解了几位大师的学风及治学方法,尤其是其人铮铮之学术品格,令我兴奋不已。联想到您的学多识广及正直人格,心想,如能从先生学,才不枉此生。”4月5日,徐老师给我的回信写道:“得知你的苦学精神深为感动。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持续不断地努力,相信你一定会获得成功。”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带着生命的期待,终日奔波在书海中,越来越走近我景仰的导师……
与徐有富老师
我得忝列徐老师门下,2001年9月,从南园18舍搬进陶园二号107室,开始读博。谁会想到,同处南京大学,我和徐老师却是通信往来,至今我还珍藏着老师的十封信和他给我批改的各种论文初稿。这十封信,无一不是徐老师的谆谆教诲和殷切希望,是他指导我从入门到毕业的见证。徐老师向来是直言不讳的,如果我的文章写的不好,他就毫无保留地指出问题所在,并详细胪列出修改意见和要注意的问题,由此我学到了治学方法和经验。有时我写得让老师满意,他就说“写的不错”。我博士论文初稿的第一二章,共8万多字50多页,我拿到老师返还的稿子大吃一惊,几乎每页都有红笔批改,达一千多处,包括论点、结构、错别字及标点等等,我甚为感动,从此养成了做事认真的习惯。
徐老师为人谦和,这在博士生中间是公认的。他不但指导我完成学业,而且在生活方面常常关照。2001年12月27日,徐老师给我的信中说:“元旦前后欢迎你们来玩,时间定下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准备请你们吃火锅。”隔了一天,我们就到老师家吃火锅、喝酒。而每年的毕业季,都要吃两次饭,徐老师所有的在读博士全员参加。一次是毕业生的谢师宴,一次是徐老师和师母的饯行,年年如此。工作以来,我也仿此,请我指导的毕业论文学生吃饭,但他们总要送东西给我,叫我好不自在,以至于我以后都不敢再为学生饯行了。
毕业以来,常和徐老师电话联系,每次总有说不完的话,少则二三十分钟,最长的一次一个小时。除了生活方面以外,谈的最多的还是论文选题、项目申报等事,所以说,这八九年里,我依然接受着徐老师的指导。也许是我资质愚陋,尽管一直努力着、追求着,却屡屡失败,不见有什么学术建树,没有多少好消息让老师高兴高兴,真是有负老师的厚望。
感谢我的硕士导师郑建明先生,承蒙不弃,收我入门,使我在古典文献学和编辑出版两个领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又带领我进行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研究工作,使我获得了课题研究的经验。放寒假时,他千儿八百的给我助研费,让我回家过年。恩师的浓情厚谊,今生难忘。
在南大我深受诸位名师的教导和熏陶,锻炼出来我的学术品格,更有人品的收获。为我授课的六位老师的教学风采,各有千秋。“马踏飞燕”的形象化,是我在徐老师的课上学的,徐老师一直教导我,要把课上生动。
与莫砺锋老师
我尊崇莫砺锋老师,最佩服他的口才,上课十分流利,听课是一种享受。有一次讲到黄庭坚《六月十七日昼寝》诗,莫老师念了一句“马齕枯萁喧午枕”,停住了,下边就有同学说“接不上了”,却见莫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出“梦成风雨浪翻江”,我和何新所相视而笑。2005年11月,莫老师来我校讲学,在会议室找我,问“王育红来没来”,周校长就叫我过去与莫老师见面。真没想到,莫老师还记得我!2006年7月下旬,我到南京参加“中国诗学学术研讨会”,25日到采石矶参观,中午喝了酒,脸就红了,莫老师则说“你有保护色”。
张伯伟老师给我们讲《中国诗学研究》,八十多个博士生大概都比较怕他,张老师的严厉是著名的。他主张上课要交流,但很少有学生提问,所以他很生气。我想,他是恨铁不成钢。毕业以后,我见过张老师和曹虹老师五六次之多,因为他们常回家看看。
张宏生老师的课排在晚上,张老师上课很有激情,引导我们的思绪跟他前行。我上课坐在靠前的座位,很多次都感到他一边讲、一边盯着我,我就不好意思。等我后来讲课,才明白这就是视而不见。2009年8月底,参加明代文学研讨会,在湘潭和张老师见了一面。
巩本栋老师上课十分有条理,声音不是很大,让人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板书较多,而且是用繁体字。记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包含的典故,就是在课间问巩老师所得的。巩老师课前会发资料,这一点我也继承下来。
俞为民老师讲的《宋元南戏研究》,为我打开了戏曲学的视野,俞老师上课常给我们唱昆曲,印象很深,因此我后来讲词的时候,也常常给学生唱宋词。
我曾在《负笈南京读博路》一文中写到:“2001年6月21日,领到了硕士毕业证、学位证和博士入学通知书。面对孜孜以求的结果,我笑谈往日凄凉,居然是丰硕的三年,饥饿的三年,寒冷的三年。漂泊在饥寒中,想三年前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四顾茫然,几多悲伤……”
现在看来,这是错误的想法。在那些飘零的岁月里,竟有那么多老师给予了我多方面的关照。六年之中,麻烦陈雅老师最多,事无巨细,均找陈老师相助。没有计算机用,找陈老师;报销书费,找陈老师;复印费用完了,找陈老师,一直到博士论文的打印装订费423元,也是记在她的账上。她还常常给我助研费,200到1000元不等,陈老师对我的好,难以细数。我没办法回报,就给她女儿买了钙片,陈老师责备我说:“你困难,我给你补贴一点,你却给我女儿补钙。”陈老师是南京人,但很豪爽。我已记不清楚,多少次别人请她吃饭,她都会叫上我陪同。毕业后,遇到不顺心的事,也常常向她倾诉。陈老师说:“我们不要做什么,只要做个好人;多栽花,少栽刺。多成全他人,安慰自己的心灵!”这也成为我对我的学生好的一个理由。
1998年9月,我到南大入学报到,六岁的儿子报名上小学;等我博士念完,他小学也毕业了。那六年里,寒妻一霞,茹苦含辛,抚育幼子,解我后顾之忧;母子相依为命,令我时时伤心。
博士毕业了
2004年6月20日,南大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南京的梅雨季节又来到了,六载春秋,人海茫茫,永远忘不了给予我帮助的人们。艰难的求学生涯,如今变成了温馨的回忆。我在南大,更多地承受着人间的温暖!
十年弹指一挥间,自恃悲吟不耐寒。
举目苍苍人陌路,低眉龊龊心安然。
鹰击长空天地窄,凤落平枝岁月残。
漂荡因循情未了,销魂从此在崇川。
癸巳六月十五日
>本文原题《我在南大读书的日子》,为《唐五代宫词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一书的后记。作者现为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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