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鬃烈马的前世今生（附秦腔名家《五典坡》视频）

《红鬃烈马》

是一出非常流行的戏

尤其是在梆子和皮黄剧种里

几乎是须生和青衣必演的看家戏

然而这样一出著名的剧目

在元杂剧和明清传奇里

都没有同名或类似的作品

有“戏曲活化石”之称的昆曲

没有一出“宝钏戏”

今天发现的最早“宝钏戏”的记载

是甘肃靖远的一口

清代嘉庆年间的古钟

上面铸刻了许多戏名

其中就有“五家坡”三字

道光以后

在京徽班演出

《跑坡》《大登殿》的记载

比比皆是

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

“红鬃烈马”的故事起源于

鼓词（一说弹词）《龙凤金钗传》

现存的《龙凤金钗传》

是同治年间的刻本

主人公为薛穷和王三姐

故事发生在宋仁宗时间

并且和“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连在一起

应该是后起的作品

可见，此剧并不古老

至早不会早于

“花部”地方戏兴起的乾隆后期

杨凤兰版王宝钏

肖玉玲版王宝钏

郭明霞版王宝钏

无论哪个剧种

全部《红鬃烈马》的核心场次都包括

花园赠金、彩楼配、三击掌

曲江降妖、投军别窑

征西招亲、鸿雁传书

赶三关、跑坡、算粮

反长安（银空山）、大登殿

全部演完，非分两本不可

如果我们细考其故事会发现

这一出比较“年轻”的戏

从情节上来讲

起码有四个源头

薛平贵身上混合了

刘知远、秋胡、薛仁贵和吕蒙正

四个戏曲人物的影子

而王宝钏和李三娘、罗敷

柳银环、刘翠屏则是精神姐妹

余巧云版王宝钏

王玉琴版王宝钏

第一个是《白兔记》

这戏很老了

是宋元时期的“四大南戏”之一

部分折子戏《磨房产子》

《窦公送子》《井台会》

在今天的川剧、湘剧、昆曲舞台上

还能见到

此剧说的是五代时期

刘知远在沙陀村李文奎家中佣工

李文奎见他睡觉时蛇钻七窍

料定日后必定显贵

就把女儿李三娘嫁他

瓜园中瓜精作崇

刘知远打瓜降妖

瓜精送来盔甲兵书

刘知远从军后，另娶岳氏

李三娘在家中受尽兄嫂折磨

磨房产子，咬断脐带

取名咬脐郎

拜托窦公送至刘知远处

十五年后，咬脐郎打猎

因追赶一只白兔

与正在井边汲水的母亲相遇

咬脐郎回去报知父亲

刘知远带兵回沙陀村

与李三娘团聚

后刘知远登基

建立了一个年仅四年的短命王朝

这出戏里的

“蛇钻七窍”“降妖从军”

“双妻团圆“的情节

完全被《红鬃烈马》继承

杨凤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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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包含：杨凤兰《三击掌》

卫赞成、胡香串《别窑》

肖玉玲、刘茅玲《探窑》

第二个戏是《秋胡戏妻》

取材于一个更为古老的故事

最早见于西汉《列女传》

春秋时期鲁国人秋胡在楚国为官

回家探亲

偶遇在桑园采桑的妇人

调戏被拒

回家后发现被戏的妇人

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秋胡妻愤而投河自尽

这个故事很有名

中国后代戏曲中众多的

“戏妻戏”实源于此

除了《列女传》 外，汉代还有

《秋胡行》《陌上桑》的诗歌记载

唐代有《秋胡变文》

(变文是当时的一种说唱艺术)

元代有石宝君的杂剧

《鲁大夫秋胡戏妻》

杂剧给秋胡妻子取了个

名字叫罗梅英

“桑园戏妻”一折里

罗梅英面对调戏自己的高官

毫不畏惧， 破口大骂

夫妻见面后

也不像原故事那样投河一死

而是索要休书

最后在婆婆以死相逼的情况下

才勉强相认

罗梅英的形象刚强泼辣

颇有元代妇女的气息

这出戏后来发展为《桑园会》

京剧现在还演

罗梅英改叫罗敷

（秦腔《桑园会》还叫罗梅英）

性格就软弱得多了

在桑园中撒黄土迷秋胡的眼睛

仓皇逃走

夫妻相认后，要上吊自杀

秋胡下了个跪就皆大欢喜了

显然是清代小妇人委曲求全的形象

后世戏曲《桑园会》还有一个

重大改动，就是桑园戏妻时

秋胡已经认出了罗氏

戏妻的动机改为了试探贞节

《红鬃烈马》薛平贵在戏妻之前

还专门唱了一段

“秋胡曾戏罗氏女”

这二剧的关系不言自明

肖玉玲

第三出是《汾河湾》

以前梆子、秦腔、京剧都很流行

现在可能只有京剧还在唱

薛仁贵故事早在元代

就被写入戏曲

元代有《薛仁贵衣锦还乡》杂剧

明代有《薛仁贵征东》传奇

还有大量的评书话本

《汾河湾》的故事直接出自

评书《薛仁贵征东》

唐薛仁贵在柳家庄招亲柳金花

（梆子剧种叫柳银环，京剧叫柳迎春）

岳父嫌贫，把夫妻二人赶出

薛仁贵投军，后显贵回家探亲

在汾河湾巧遇打雁的儿子薛丁山

误将其射死

在柳家村前遇到柳金花

不免戏妻一番

《汾河湾》分为射子和戏妻两部分

射子是“薛家将”故事的一部分

而戏妻分明是“秋胡戏妻”的变种

这个戏和《红鬃烈马》的相似之处

除了戏妻之外

最明显的就是男主人公的名字

和故事发生的朝代

其实按《红鬃烈马》最原始的版本

故事发生在五代十国的后唐

“唐主爷”是后唐庄宗李存勖

《银空山》上来刺杀薛平贵的

白马银枪高思继

也是残唐五代时期人

这就和刘知远的故事在时间上连上了

大概艺人分不清李唐和后唐

再加上薛仁贵的影响

就把红鬃烈马的故事搬到大唐长安了

郭明霞、马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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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明霞、马桂英《赶坡》全折

还有一个戏

是北宋状元吕蒙正和刘氏的故事

这个故事也很早就被写入戏曲了

元代有杂剧《破窑记》

明代有好几种《彩楼记》传奇

丞相刘懋之女刘月娥

（或名刘翠屏）

搭彩楼选婿

绣球打中书生吕蒙正

刘月娥断绝父女关系

往寒窑居住

夫妻遭岳父欺凌

后吕蒙正高中状元

夫贵妻荣

《赶斋》《坐窑》在今天的

川剧、昆曲舞台上还能看到

《红鬃烈马》中彩楼配、三击掌的

情节就是从这里来的

余巧云

王玉琴

这四部戏

哪一出都比《红鬃烈马》古老

哪一出也都曾比它流行

然而在《红鬃烈马》横空出世之后

它们都黯然失色了

就像秦香莲出现后

赵五娘的名头就大大降低了

这些戏在民间十分流行

有相似的模式

就是女高男低

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凤凰男逆袭”

十分符合底层男性观众的口味

大概乾隆以后

民间乱弹艺人把它们揉杂在一起

进一步夸张

直接让男主角当皇帝

成就了今天最著名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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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巧云、陈仁义、王玉琴

《算粮》《登殿》

或许因为这部戏宣扬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富贵功名天注定等思想

与当代人有些出入

所以很多演员在上演这部戏之前

对其做了修改

不过我觉得

戏者，戏也，何必那么认真呢

真要拿今天的三观去考量戏曲

戏也就真没法看了

明白了这些

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改动了

再不用担心《赶坡》里的

王宝钏像个泼妇

薛平贵像个流氓

因为他们的原型李三娘就是村妇

刘知远就是流氓

把王宝钏改文雅了，改高贵了

倒是像相府千金了

可戏就不好看了

中国戏曲的本质

就是帝王将相平民化、喜剧化

这样老百姓才看得懂、才喜欢看

君不见《打金枝》

什么皇帝皇后、什么公主驸马

不就是小俩口打架

双方老人劝架嘛

《算粮》一折

梆子剧种最好看

完全是土财主家的女儿们回娘家

互相攀比斗嘴的场面

《红鬃烈马》

正是农民想象中的贵族生活

也许你会说它世俗、胡闹

但戏曲的可爱之处也就在这里

本文经“芦笛说戏”公众号授权发布

作者/芦笛

感谢郝一点、张力提供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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