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组别:A五湖鱼
(S四海鲸、A五湖鱼、B桃花鱼、C溪流水)
盲选组
(指在主题公布前就报名参加本场联文,并接受他人指定限定词的文章作者)
❀本周最佳作品
505
by 温野
摸鱼组
那家医院开在商业区,两条街之外高楼林立。大夫一如既往不肯开药,只是告诉她,出去走走有助于释放压力。她照例追问能不能再给开几片安定,对方便为难地解释其实这并不对症。末了大夫说接下来会出长差,短期内不能再坐班门诊。她咬着嘴唇听完,沉沉地答知道了。然后她再次拒绝了转诊心理科室的提议,起身与对方道别。她走出大门前,大夫礼貌地冲她笑了笑,顺手撩起一缕没绑住的头发别在耳后。她承认,在那个瞬间,心中腾起一股强烈的倾诉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步履匆匆地走出医院,右拐直走再左拐,进了最高最醒目的那座商场。商场一共十层,扶梯直达七楼,之后只能一层层向上。她便是在七楼拐角的地方看见了那家十元店,以及店里满墙满架的皮卡丘。然后她站在那儿,看了很久。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这让她想起自己当实习老师那会儿见过的校园操场,以及操场边上的师生宿舍楼。她耐着性子数过货架上堆叠的毛绒玩具,一只一只,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再从右至左,从下往上。架子一共六排,每排十二只,比临操场一面的宿舍楼窗户的个数还要多出十九。数字如此精准,是因为她曾数过许多、许多遍。 每天上午九点三十五分,课间操准时开始。九点半第二节课结束,众人出楼要三分钟,列成方队花一分半,台上喊话占三十秒,接着八拍音乐响起,老师便在队尾站定,监督学生懒唧唧地举起手,向上、向下,再向左、向右。操场正对着宿舍,全体学生和大半教师都住在里头,按性别年级分楼分层。小楼连栋成片,又高又没遮挡,从楼上看向操场,视野特别宽阔。其中角度最好的要数女生宿舍505室,楼层不高不低,朝向操场正中。有阵子她常常靠在那间屋子的窗边,看她班里的学生做操。 那个时候她还是小陈老师。她班上的尤染总是站在队尾,随着众人举臂、收回、伸展、开合,并在第一个屈膝动作之后一蹲不起。女孩子颀长纤细,抱臂屈膝,肩背舒展,头枕在胳膊上,像天鹅把喙藏在翅膀里。她知道队尾靠近尤染的那些男生会借着转身的机会使劲地看,不为别的,就是单纯觉得好看。她还记得自己实习的第一天,班主任特地点了尤染的名,告诫她说这丫头是红颜祸水,仗着自己长得好看,高一开始就不停惹是生非,现在眼看要升入高三,可不能让她祸害全班。当时她看着名册上黑白打印的大头照片,尴尬又倔强地反驳道,好看又没有错,我祝她越来越好看。后来她在课上点到尤染的名,女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回答,透亮的光穿过半个教室落在她垂放身侧的手上,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发梢又轻蹭过眼角,她便抬起那只白得发光的手,把刘海别在耳后。那个时候她站在讲台上只想到了四个字:恃美行凶。隔天她打开班级名册,又想起了同样的话。起初她只看见纸折的空白形状,薄薄的一小片,夹在名册中间,翻过来才发现另一面有图案,再细看便认出是皮卡丘。确切地说,是用单线作业纸折出来的皮卡丘的头。扁圆的八边形脸,细长三角的耳朵,蓝笔勾的轮廓五官,黑笔涂的耳尖双眼,脸上两个红点不知怎么做到的画得很圆,颜色填得满满当当,压在名册里,就在纸页背面留下一片红印。而众所周知,尤染最喜欢皮卡丘。 如今她看着挤满橱窗的黄老鼠,突然意识到,用蓝笔描线实际上是非常奇怪的,尤其是在用了黑笔涂色的情况下。这个小小的发现让她感到一丝丝快乐,于是她久违地主动勾了勾嘴角。不过玻璃窗上半透明的影子告诉她,刻意的微笑并不很成功。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疏于练习,便弯下腰,与窗里某只还算周正的玩偶对视,并试图从它定式化的线缝的嘴角琢磨出点诀窍来。结果她又毫不意外地从卡通形象微笑的弧度联想到尤染笑时抿起的嘴唇。 她的实习不长,前后加起来半个多学期,每周只上四节课,其中有两节安排在上午第二堂。其他实习生羡慕她的好运,因为那节课后紧跟着课间操。学校规定教师不得拖堂耽误学生上操,并且当堂的老师需要负责组织学生下楼列队。这样一来考核实习老师的教师团队就很难进行课后提问,即便真的不得不说,也要在嘈杂的环境中进行,听清说明都很费力,可想而知严苛程度也要大打折扣。但她此生最不怕的就是考试,于是每每总要留在最后,看着不请假的学生都出了门,再跟着老教师们一起下楼。习惯之后,她便每次都像大鹅护崽似的跟在所有学生后头,慢悠悠地走。尤染则一直走在整个班级的队尾,她的前头。 独立教学的日子里,她总是慢吞吞跟在女孩子身后,全程盯着那细瘦高挑的背影,看她顺直的长发泛起微微发红的柔光,随着懒散拖沓的步伐轻轻颤动。有好几次她都觉得对方要停下来跟她说话,但直到她们走出楼门,尤染也不曾回头看看她。收到皮卡丘折纸的那天,女孩子回归列队之前,扭过头冲她笑了笑。或许对方当时还说了什么,但是话音淹没在体育老师的喇叭声里,她没听清。下操之后,她悄悄摸出那枚皮卡丘头,翻来覆去地看,终于被她发现了一点门道。单线作业本的纸页很薄,水性笔写得太用力,字迹就会洇透。而她正是看到了皮卡丘红脸蛋脸上透出的一丁点印记,断定纸张内里必有故事。果然,拆开之后,作业纸背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数字:505 她不明白。但这不妨碍她跟着莫名其妙的指引偷偷跑到学生宿舍的505室,并在一通毫无收获的搜索后,发现窗外风景独好。实际上尤染不住在这一间,但某一天她偷闲趴在窗台往操场看的时候,对方竟然发现了她。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只觉得周身有电流窜过,嘈杂化作听不见的背景音,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隔着长袖也能感受到初秋的凉。那个时候她站在五层楼上,仿佛真切地看到女生抿起嘴笑了笑。于是皮卡丘勾着蓝色边缘的大眼睛和印在名册上的朱红色一起散发出油性笔的独有的甜香。电光火石之间,空白一片的雷达上,闪过微弱的荧光的一点。理智告诉她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误会了;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幻想尤染一定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没日没夜地问自己,当时的尤染到底想要说点什么。或许对方真的什么也没想过,一切只是漂亮又调皮的学生为了逗弄实习教师策划的恶作剧。甚至后来她再去看那张手写的字条,搞不好对方写得并非女生宿舍505,而是更加惊悚的SOS。就像实习第一天班主任告诉她的那样,从高一开始尤染就多次假装受伤,甚至控诉家人对她施暴,妄图以此博得同情,度过一次又一次缺考补考。所以当年的高中生纵身一跃不过是想再次伪造自己的伤痛,换取一次补考的机会罢了。选择505室也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离开玻璃橱窗,翻出口袋里那张拆开了就折不回去的皮卡丘的头,死死盯着纸页背面鲜红而潦草的三个字,竭尽全力地想从连贯笔划之中看出一点点横平竖直。但是多年以后,这三个大写字母还是变不成代表寝室的数字。一如坠落的少女变不回货架上完整无缺的皮卡丘。 完
★★★★★
评阅语
基础分:9分, 这个故事太精妙了,图画嵌入的方式也很妙,特别是最后的那句话把铺垫了一整篇的悬念轻轻挑开,不但符合了图中意象,更把悲剧推向了最高潮,让人心脏抽痛。
评价分:5,应该说这是一篇远超我期待的妙文,无论是主题还是写作手法都让人击节赞叹。
总分:14分
书鱼联文第31场预告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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