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时装秀是不是一个伪命题？

原本应沉浸在对翌年春夏男装视觉飨宴中的六月，跟以往有些不同。2020 转眼过半，属于时装秀的变革正在发生。

在全球疫情的影响下，巴黎、米兰、Pitti Uomo 男装周纷纷延期，拥有超过百年历史的时装秀体系似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素来以新锐、先锋著称的伦敦男装周于四月宣布，将以完全数字化的形式在官方网站上呈现。「通过创建一个文化艺术的时装周平台，我们将采用数字化的创新形式来更好地符合当今的需求，并使其成为未来全球展示的基础。」英国时装协会（British Fashion Council）首席执行官 Caroline Rush 在发布会上表示。

James Massiah 通过视频的形式，朗诵了为伦敦男装周创作的长诗《Clio Corset》。

没有伸展台，没有成群的华服和闪光灯，伦敦男装周在诗人及音乐家 James Massiah 的诗篇里开场了。这首名为《Clio Corset》的长诗道出了对曾经的夏日时光的惦念，将大众带回了富有生命力的伦敦印象 —— 身份、种族和阶级湮没在人文艺术的理想中，人生而自由地选择穿着、玩伴、所思所在。当你能平静优雅地欣赏一首诗的时候，是否也准备好去体验独立而截然不同的宇宙？

发布的线上数字化解放了线下的各种限制，设计师在场地、模特和时装展示上被赋予了极大的创意空间。电影短片、播客、直播对谈、歌单乃至虚拟 Showroom 和 Afterparty，存在于不同形式中，试图勾勒出自主的意象。

男装设计师 Nicholas Daley 用一部 2020 秋冬系列的幕后短片《抽象的真理》（The Abstract Truth）重温服装中交织的苏格兰、牙买加等经典元素。

Charles Jeffrey 则回到位于达尔斯顿（Dalston）的 VDF 地下室（LOVERBOY 夜店及该品牌诞生地），直播了一场 LOVERBOY 2.0 派对。在斑驳的涂鸦背景墙前，舞蹈家 Malik Nashad Sharpe 感性起舞，歌手 Rachel Chinouriri 率真歌唱，主持人 Jason 远程串联起了诗人 Kai-Isaiah Jamal 和两名新兴设计师  —— Halina Edwards 及 Catherine Edwards —— 的分享。这部展示黑人多领域创作才华的演出合集取名《SOLASTA》，是盖尔语中「发光、闪耀」的意思。SOLASTA 与 LOVERBOY 品牌的新胶囊系列同时推出，给时尚界传达了强有力的信息：随着反种族主义对现状的反思和改革，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需要积极的改变，而时尚也需要践行这些改变。

Rachel Chinouriri 在 LOVERBOY 2.0 派对上献声。

不同于前两位原生的表达，Priya Ahluwalia 与 Chameleon Visual 合作创建了一个虚拟的互动画廊空间，展示品牌的新书《Jalebi》。全书由 Laurence Ellis 拍摄，耗时一年编撰，描绘了设计师作品的不同部分以及作为混合文化的年轻一代「活在英国」的意义。虚拟画廊鼓励公众探索这一数字世界，而书中细致陈列的图像也令设计师得以进一步传播更多的讯息。

Ahluwalia 坦言：「3D 渲染的应用开放了现实中超预算、不可能的机会，也允许我们创建可供无数人而非少数人观看的空间，使体验大众化。」

与科技互融的确是近年来日益增长的时装发展的趋势。CGI（电脑三维动画）技术的成熟为有意尝试 3D 艺术的群体铺就了一条便捷的通路。而诸如 Lil Miquela、Bermuda和 Shudu 等虚拟偶像在社交平台的渗透更加速了此类潮流。两年前，Balmain 选用三位 CGI 模特拍摄早秋广告大片；Balenciaga 在时任创意总监 Demna Gvasalia 的带领下，聘请来自哥本哈根的艺术家 Yilmaz Sen，制作了一系列更为颠覆的动态图片，试图创造脱离现实的极端怪异感。虽然略显邪典的方式让大众困惑，但虚拟和现实世界间的距离塑造的另类感官体验，成功地在时尚界埋下了种子。

在中国本土，CG 技术在秀场上的应用也开始呈上升之势。中国设计师 Angel Chen 的 2020 秋冬系列，一场名为「光影重生」的虚拟走秀被代入了电影《阿基拉》（Akira）设定的 2020 年，少年与摩托车永远在与时间赛跑，赛博废墟下仍然藏着对于明日美好重生的向往。传统的走秀发生在科幻甚至漫画感的场景中，闪电爆炸的威力阻挡不了创造力和想象力塑造的明媚未来。

今年 4 月，ICY 全球设计师平台携艺术时尚发布组织 XCOMMONS，联手三名独立设计师共同打造了一场以「Parallel Reality・平行现实，共创未知」为主题的沉浸式数字时装周，由艺术家舒善意和柳迪共同引领的 IC-United 视觉艺术工作室提供技术支持。在这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概念化演绎，很快吸引了规模和体系更庞大、更成熟的服装品牌的关注。

以表现女性自然美态，主打简约、优雅设计风格的女装品牌 Marisfrolg 刚刚举办的 2020「万物花园」秋冬时装秀，便邀请了 IC-United 团队参与其中。与舒善意和柳迪团队此前操作的线上观影模式不同，Marisfrolg 的线下秀场由电脑动画技术在绿幕秀场实时合成，并在品牌官方平台同步直播。AR（Augmented Reality）技术的加持，意图重现现实秀场的生气。

然而冷静之后，褪去科技的华丽装裱，时装秀的本质是否真正发生了改变？宾客仍端坐在摆放整齐的长椅上，注视着模特鱼贯而出。除了蔓延的绿幕释放的有关超现实的视觉隐喻以及经特效加持的图像输出，似曾相识的混沌感时刻都在唤起往昔熟稔的秀场幻梦。

不可否认，对新兴科技的好奇本身就极具感染力。但科学技术从来都是手段而非目的，它们的应用不是对标新立异的盲目推崇，而是鼓励探索实践中的大胆发想，尤其在时装领域，科技更应该是辅佐创意的能量。

早在十多年前，Alexander McQueen 在 2006 秋冬系列「Widows of Culloden」发布会上，以一段全息影像将当时深陷丑闻的超模 Kate Moss 重新带上秀场，她缥缈地现身于半空，又凄美地消散，这一幕早已成为无数时装人心头魂牵梦绕的盛景。2010 年，由 Marc Jacobs 执掌的 Louis Vuittion 在 2011 春夏系列首开 Facebook 转播先河，以 52 台摄影机制作 360 度全视野的观看模式，观众可在电脑或手机观看，并随意控制画面，聚焦更精确的设计细节。

Alexander McQueen 2006 秋冬系列秀场。

反观现在的数字时装周，技术真的激活了时装的更多想象吗？还是适得其反地限制了时装本来的目的？

设计师一边为自己的作品寻找出口，一边提取时事元素表达个人立场或观点。但看似个性化的时装发言却也呈现出类型化的趋势，尤以短片为例：3D 动效渲染未来感的超现实派；颗粒浓重、画质模糊，主打视觉情怀的复古风；纪实镜头串联的场景、花絮、过程 —— 三个大方向几乎囊括了所有「官方视频」—— 而类型化最直接的弊端便是更加难以迸发令人惊喜和印象深刻的瞬间。

当三维动画技术从一种手段成为风格，如何清醒地站在创意的一端，避免被技术奴役？如果塑造一个深入人心的故事是一场时装秀的要素，去仪式化之后的视频如何保留自身的时装属性，避免成为阅后即忘的短片？设计师们仍在寻找答案。

Jessan Macatangay 中央圣马丁学士毕业作品系列。

今年，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本科毕业生 Jessan Macatangay 在一部短片中重拾了线下观秀的神圣和明确。伴随着 Grooving  Gecko 抑扬顿挫的小提琴声，名为「Finding Beauty and Power Through Struggle」的系列在三块分屏交替滚动，颇具欧洲三联肖像画的宗教意蕴。细节逐屏放大，颜色、材质、结构有节奏地被目光捕捉，带来心动的感觉。

同样提炼画面语言、关注仪式的还有 Xander Zhou。去年此时，他在伦敦发布会中混入 CGI 角色，用视频代替真人走秀，观众依蒲团席地而坐，在电子屏幕上找寻服装里隐藏的宇宙奥义。「人类的下一次进化会是什么？它不会是科技的，而是在思想上、意识上改变社会的。」昔日话语仍可昭示此时。本次展示的视频，灵感来自四个部分：上世纪流行欧洲的高级定制沙龙秀，上世纪 90 年代的电视购物，当下中国的网络直播购物，尖端高科技产品的发布会。四种形式均「直接」讨论了人和产品、人和外在世界的关系。科技感被小而轻地融入细微的画面特效，服装展示变得出乎意料地郑重其事。

Xander Zhou 2020 春夏系列秀场上的 CGI 模特。

线上将是时装的未来吗？为 Dior、Saint Laurent 和 Jacquemus 等客户制作时装秀的制作人 Alexandre de Betak 表示：「现在，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尝试改变。但是到目前为止，线上发布还没有创造出线下活动那样的激动人心的效果。」

那么，数字时装周的反响如何？见仁见智。它激起的话题度并不太能使人信服这是一次成功的演绎。数据咨询公司 Launchmetrics 估计，社交媒体和新闻媒体对伦敦时装周的报道价值比去年下降了 55%。它更像是为了给年轻人机会并让他们摸索自己未来的一次实验。毕竟在伦敦时装周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仰仗青年独立设计师的今天，如果没有持续新鲜的输出，前途仍不甚明朗。

相比之下，与天猫联动的上海「云上时装周」首日开幕大秀，三小时迎来了 250 万人次的观看量，7 天创下了 5 亿销售额 —— 这给行业带来了积极的讯号。严格来讲，它们更像直播展销会而非新品发布。从品牌文化输出的角度，过分依赖流量、盲目追求销售额并不是长远的考量，但新的形式又值得尝试甚至拥抱。

无论是科技赋能还是模式转化，都在「迫使」设计师和品牌从「规范」中抽离，思考整个时装行业的变革方向。也许，随着技术和功能的清晰划分，系统机制的不断完善，「线上」有朝一日也能真正帮助设计师或品牌在展示服装与自我表达间找到更具创意的平衡。我们保持乐观，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