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女性的音乐一定是浅显易懂的吗?FKA Twigs 给出了否定答案
「难道我没有为你付出吗?」英国黑人艺术家 FKA Twigs 在单曲《Cellophane》的开头如是唱道,一阵钢琴声紧随她低沉的嗓音。「为何我现在无法为你付出呢?」又一阵钢琴声随之而至,那声音如从水中传来,柔和的人声制造的节奏好似鼓刷击打鼓面的声音。「在我全心为你之时,你为何不愿为我付出?」这首歌是 Twigs 2019 年专辑《Magdalene》里面的主打单曲,表达了对「被分手」这件事冷静而透彻的回应,带着一种质疑:歌词以过去式疑问词[「Didn't I?」(难道我没有?)]开头,展现了词作者对关系的质问,接着巧妙地转用现在时[「Why not?」(为何现在没有?)]。录制这首歌时,Twigs 曾多次流泪,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与英国演员 Robert Pattinson 分手的报道。(「我们曾经的情感,全都包裹在玻璃纸之中」,她唱道,这句歌词明指二人的情感经历被八卦小报揣测、消费。)这支单曲的 MV 与其一贯的高概念流行艺术作品不同,其氛围更为悲伤凄美,充斥着她的自嘲。她告诉我,在设想这支 MV 时,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我应该扮演一个悲伤的脱衣舞娘。」
这支名为《Cellophane》的 MV 于 2019 年发布,曾获格莱美提名。在视频中,她身着华丽的薄荷色混合玫瑰金比基尼走上昏暗的舞台。当她走向观众,准备开始钢管舞表演时,镜头一直聚焦她脚下的防水台高跟鞋,细长的高跟鞋鞋跟犹如冰刀划过地板。接着,她攀上钢管,然后倒挂于管上并将双腿打开 180 度。此时,天花板打开,飞来一只戴着面具的凤凰,Twigs 企图将它踢开,然而却被凤凰吸进,她旋转着、舞动着,最终掉落在一个泥坑里,匍匐着的人们轻柔地用烂泥涂抹她的身体。她面向镜头,颤抖着,不知这颤抖是缘于这意义深远的重生仪式 —— 归于尘土,获得新生 —— 还是只是因为觉得寒冷。
Armani 夹克、衬衫
JW Anderson 裤子
Falke 袜子
G.H. Bass & Co. 鞋子
头巾为造型师私物
珠宝为 FKA Twigs 私物(贯穿全片)
抛开分手不谈,《Magdalene》是 Twigs 创作的第二张全新专辑,也是她近三年来的首张专辑,凭借这张专辑,正处于人生又一危机中的她获得了职业生涯中最多的赞誉:当时她确诊罹患子宫肌瘤,她戏称这些肿瘤是「装满痛苦的果盘」。钢管舞并不适合她这样一个刚刚做完子宫肌瘤手术的人,因为钢管舞要求舞者有强大的核心力量且着重于展示性魅力。不过,Twigs 的钢管舞编舞师及教练 Kelly Yvonne 并不这么认为,Yvonne 定居洛杉矶,指导过 Twigs 在《Cellophane》中以及在说唱歌手 ASAP Rocky 发布于 2018 年名为《Fukk Sleep》的 MV 中的钢管舞动作,她表示钢管舞这种艺术形式不单是脱衣舞俱乐部吸引男性的手段;钢管舞课程还可以帮助女性「恢复身材,重回性感,找回力量」。从这个角度来看,Twigs 通过在 MV 中融入钢管舞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从而缓和了歌曲所叙故事中的失落与冷漠。与此同时,她还运用了各种怪异元素和艺术技巧(戏剧化舞台布景、凤凰、淤泥),颠覆了传统观念中的期望:黑人女性的表演一定是简单明了的,认为她们的表演本该犹如一段关于情伤恢复的直白叙述、一篇日记、一本公开的书。
黑人女性的音乐(如同她们的身体)应该是浅显易懂的现成品,这种观念是奴隶制的遗留物,批评家曾将 20 世纪 20 年代黑人女性创作的蓝调歌曲视作她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其后,这种观念就一直影响着西方流行音乐。James Baldwin 曾在其创作于 1964 年的文章《蓝调的应用》(The Uses of the Blues)中强调过这个一刀切的等式,但他也预见过 Twigs 作品中这种讽刺痛苦手法的出现:「如果一个人能面对苦难,他定能苦中作乐。」他如是写道。诚然,Twigs 利用精彩的钢管舞表演展示了女人是如何努力「为男人付出」,无论是口头上满足男人的特殊欲望,还是通过实际行动服侍男人,让男人免于面对杂事的烦扰。然而,一旦情场失意,身体垮掉,女人往往会认为是自己不够好。Baldwin 认为这种心理作用方式是灾难性的,同时也是荒唐的。就像是你「在钢管上完成了惊人的动作后」还要去问对方自己有哪些不足,Twigs 说,「于我而言,这行为近乎搞笑。」她告诉我,在现场表演这首歌时,她增加了一些戏剧化情节:脱下其中一只「脱衣舞娘式」高跟鞋,矫揉造作地将其扔到舞台上,为其看似浅显的哀歌增添了些许亮点。这首歌的标题其实也用了同样的暗示手法:你可以剥开外面的那层玻璃纸,但你能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更多的新闻八卦。
在《Cellophane》MV 中,Twigs 先是飞升到空中,接着跌入泥坑,这一情节设计暗示了她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身上的巨大反差:收敛和超脱,谦卑的个性和宏大的创造力,平凡的身体与惊人的表演天赋。她是一名歌手、词曲作者、舞蹈演员和制作人,个性坚毅、品位独特且训练努力:疫情隔离期间,她常在客厅里的钢管上练习。常有人认为她可与 Björk、David Bowie 和 Prince 等人媲美,认为她是一个勇于特立独行的世界缔造者。早在《Cellophane》的设想出现之前,Twigs 于 2015 年自导了《Pendulum》MV,在视频中,她被人以 shibari(日式绳缚艺术)的方式捆绑着,头发吊在天花板上;在其 2013 年发布的《Water Me》MV(由艺术家 Jesse Kanda 导演)中,都是她面部特写的画面,仿佛一个摇头娃娃一样摇头,眼睛和嘴缓缓张开。
但在近几年,现年 32 岁的 Twigs 在追求前卫创新和精湛技艺的基础上,转而探索更深层次的痛苦和不安,将表象与灵魂相结合。人们可以从她的作品中与其他当代艺术家作品中发现相似之处:Janelle Monáe 精彩的表演、Fiona Apple 和 Solange 的反思、Lana Del Rey 的演唱。不过,相比于这些艺术家,Twigs 少了些单刀直入,多了些灵活。也许,再也没有哪个艺术家会像她这样在探索中兼顾内在深度及外在广度,从旁观的角度探索内心的同时,她将自己的身体打造成了一件华丽的艺术品。
我和 Twigs 于今夏首次见面是在 FaceTime 上,她看上去睿智、充满活力且轻松愉悦。她当时正在一个录音棚里录制新专辑,这个录音棚离她在东伦敦的住所非常近,只须穿过一个公园便可到达。她经常在录音棚里工作,她说,如果待的时间比较久,在这期间,她会吃很多蛋糕,拿工作人员们打趣。她常对他们说音乐创意只有在被舍弃时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你懂的,这个声音在消失时 …… 才是最美妙的!」她承认自己刚刚感到有些眩晕,因为在钢管上练习了太久的时间。她建议我在出国旅游放开之后也去她那里试试钢管舞,她还向我保证,对于自幼练舞的我来说,钢管舞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你已经具备了基本功,唯一需要的就是增强肌肉力量。」(后来当我遇到 Yvonne 时,我问她是不是这样,Yvonne 回答说,「别信她的话!对于她来说很简单。但对普通人来说并不容易。…… 我教过一百多名舞者了,像她这么有天赋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Yvonne 是 Twigs 的老师之一。这些年来,Twigs 学习了很多新技能,例如甩手舞、狂派舞、踢踏舞和武术(一种来自中国,包含了舞剑的技击艺术)。尽管她身材矮小,身高仅有 1 米 6,却极其热爱运动,在舞台上,她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虚心求教 ——「我喜欢跟着我喜爱的老师学习。」她说。她在切尔滕纳姆长大,这是一个位于英格兰西南部,平淡无奇的,中产阶级聚居的小镇,她在这里学习歌剧、芭蕾,参加青年团、舞蹈比赛以及爵士乐团表演。她还曾因成绩优异而获得一所私立天主教学校的奖学金,尽管当时作为一名生活在白人地区的混血儿,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的母亲是一名萨尔萨舞老师兼服装设计师,是个英国和西班牙混血;而她的生父是一名音乐家,是个牙买加人。)她曾由继父抚养过一段时间,继父在她口中拥有「英国、西班牙、牙买加和埃及」背景,他总是拿着一个公文包,他喜欢数字 —— 这些大概与他的工作相关。Twigs 7 岁时,继父曾告诉她,如果她想脱颖而出,她必须比班上的白人女孩优秀两倍。「如果我想赢得一场(舞蹈)比赛,仅仅表现良好是不够的,我必须很出色,」她回忆道,「我必须拥有绝对的优势才能胜出,(如果)我不是冠军,那简直是荒谬至极 —— 必须要达到这种程度才可以。」这是有色人种家长和学生常说的一句话,但学生时期的 Twigs 就已经将这句话刻入了心里:「我真的听进去了。」
采访过 Twigs 的人都说她「异常」配合、有趣,与她荧幕上犀利魅惑的形象相去甚远,对此,我早有心理准备,决心在与她交谈时不要对她的个性反差感到吃惊。然而,我依旧被她的坦率与真诚惊讶到了;她的歌曲有多隐晦、多暧昧,她的措辞就有多直接、多细致。当我问她是如何保持信心、坚持学习新技能时,她说,「黑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抗议期间,因疫情在家隔离的那段时间,她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发自内心地喜欢探索新事物,喜欢浓墨重彩地表现别人可能会有兴趣深入了解的文化元素,例如狂派舞、钢管舞和歌剧等,来「改变文化的 DNA」。但是当她意识到真正迫使自己加倍努力的原因不是继父的命令而是文化的压力时,她非常沮丧。对她来说,表现卓越是生存之道,是独门秘籍,这样才没人可以否定她的努力,夺走属于她的能力。这对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的表演来说,是一种困境:如果你什么都不擅长,他们就会说你不配站在这里。如果你努力做到了有一技之长,他们又会说,这一定特别容易,因为连你都已经做到了。
Twigs 发达的运动神经,还有她时尚偶像的名号(标志性的鼻环、细卷发以及新哥特式造型)有时比她的音乐更引人注目。不过,歌手、词曲作者以及制作人才是她的本职工作。在其早期发布的三张 EP 和 2014 年发布的首张专辑《LP1》中,Twigs 对 20 世纪 90 年代 R&B 慢节奏音乐进行了创新,她将神游舞曲古怪的节奏和失真的工业风与 Kate Bush 的高八度流行唱腔进行了融合。她标志性的嗓音,空灵又缥缈,将节奏跳跃的性感歌曲发挥到淋漓尽致,表达了她对声音符号的物尽其用和对抽象的偏爱。或许只有在提及性的时候,她才会诉诸文字。不过,在其独特的性爱风格作品中却并没有其他女性嘻哈音乐前辈所推崇的自夸和写实,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关于主从的审美游戏:Twigs 的嗓音细腻如 Sade,词曲风格却直白如 Prince(至少是 Prince 在 2001 年皈依「耶和华见证人」教派之前的风格)。在 2014 年发布的《Two Weeks》MV 中,她悄悄告诉自己的暧昧对象,「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的大腿是张开的。」在 2013 年发布的《Papi Pacify》MV 中,她和一位男士表演了一段精心编排的双人舞,其间男士不断将手指伸进她嘴里。
后来,Twigs 表示这些早期作品中的高调审美逐渐变成了一个「华丽的金色鸟笼」,虽然美丽但也限制了自己。Twigs 是坚定的古典主义者,她致力于创作优雅的歌词和复杂的声效;然而在《Magdalene》这张专辑中,她却摒弃了这些外在的点缀和效果,因为她想展示所谓的「自己灵魂的纯粹倾诉」。专辑中的有机音和电子音平分秋色,钢琴声和电鼓声不相上下。此外,Twigs 的人声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一直努力练习发声,让自己的人声可以在音乐作品中占据核心位置,而不是浮于表面。纵观整个音乐史,小嗓音的流行歌手,从 Diana Ross 到 Janet Jackson,基本上都会涉猎时尚、舞蹈、电影等多个领域,并不会将全部事业都寄托在音乐这一种媒介上。在「金嗓子」歌手(例如 Whitney Houston 和 Mariah Carey)会被不断压榨到声带受损的地步的行业,这种做法不失为能够延长艺术生命的明智之举。Twigs 似乎也理所应当会这样做:毕竟,她深爱着时尚和艺术,她曾在 Shia LaBeouf 主演的《宝贝男孩》(Honey Boy,2019 年上映)中扮演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小角色。但是,她却选择在声乐老师 Nadine Marshall-Smith 的指导下继续训练,在她的帮助下恢复了年轻时在爵士乐队和歌舞厅表演时所形成的音色;Twigs 认为 Marshall-Smith 帮助她释放了自己在经受子宫肌瘤手术后「被锁住的」声音。Marshall-Smith 称,一年来,她每周都会和 Twigs 见面两到三次,通过音阶训练,或者是边跑边唱等方式来指导她,从而让她树立信心、提高声音的细腻程度、提升力量。Twigs 在专辑《Magdalene》中的人声阿拉贝斯克表演(vocal arabesques)和强有力的重音便是她这些努力最好的证明。Twigs 说通过这张专辑她学会了根据自己的声音进行创作。
Twigs 在这张专辑中对神圣和世俗的探索灵感源于抹大拉的玛利亚,尽管曾被教会污蔑为有罪的妓女,但据 Twigs 了解,抹大拉的玛利亚是一名治愈者。Twigs 在纽约音乐录音棚 Electric Lady Studios 录制了专辑同名歌曲《Mary Magdalene》:她在 2019 年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曾说,为了这首歌她付出了数月的心血,最终她的合作伙伴 Nicolás Jaar 才寻找到了「空气中的苦难」,也就是最适合这首歌的声音。Jaar 是一名实验音乐创作人兼DJ,他与Twigs合作为《Mary Magdalene》专辑创作了多首歌曲。其早期作品《Water Me》(2013)中也曾有过类似音效,当时她是通过干脆的鼓声来实现这一效果的;但在《Mary Magdalene》中,她采用了金属碰撞的咔哒声,在歌曲桥段中,充斥着静电噪音,咔哒声逐渐增大,似乎要盖过静电噪音。在桥段之前,Twigs 一直向这位圣人企求「离我近一点 / 走近我一点」,但在这部分,她的声音开始扭曲,仿佛被她控制住了。这首歌是一个音乐迎神会,让人不禁想起用极为普通的材料召唤神灵,或者敲击木头召唤灵魂的传统仪式。
FKA Twigs 原名 Tahliah Barnett,在切尔滕纳姆郊区长大。她的母亲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或者至少是更田园的生活,从英格兰西部城市伯明翰搬到了切尔滕纳姆。尽管家里经常弹尽粮绝,供暖不足,但母亲总是努力为她唯一的孩子 Twigs 制造一些生活中的小惊喜。虽然没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拥有用夜光贴纸装饰的房间,但是她母亲会将 Twigs 房间的天花板漆成深蓝色,然后用星星点缀。17 岁时,Twigs 随母亲一同前往伦敦表演艺术学校(BRIT School)学习舞蹈,这所学校的知名校友包括 Amy Winehouse 和 Adele,Twigs 认为这所学校「有点像伦敦南部的社区演艺学校」。在这里学习期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最爱并非舞蹈而是音乐,但是,学校的音乐系将她拒之门外,于是她辍学去了附近的克罗伊登学院(Croydon College)学习美术、文学和哲学。她曾作为一名青年社工指导受创伤儿童创作艺术作品,也曾在其他艺人的 MV 中做过伴舞。不过后来,由于公共项目的资金被削减,她失去了工作,只好去俱乐部和歌舞厅打工,继续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她回忆道,20 岁出头时,她曾在一家非常火辣的,名为「The Box」的商业俱乐部唱歌,George Clooney 和 Queen Latifah 等明星是那里的常客,会去欣赏杂技演员在空中表演特技和喷火。她说,尽管在那里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却也培养了她强大的舞台意志力。当我提出从一个勤奋上进的工人阶级有志青年转变为俱乐部女孩并不符合常规发展时,她反问道:「有志?有志于唱歌跳舞吗?」这些理想抱负对于她这样出身的人来说本身就不是「寻常路」;此外,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过上安稳的中产阶级生活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她最想要的还是有所成就,过上有趣的生活。
她称这些经历是她对「那个世界」的探索。她偶尔会说起在她十几岁时发生的一件事。一天晚上,母亲忽然对着正在吃快餐的她说道,「Tahliah,你不想过平凡的生活。」这件事与继父的至理名言(「要比别人优秀双倍」)如出一辙,让她明白了惨淡的工人阶级生活并不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她可以通过找到「那个世界」来逃离这一命运。但在现实生活中,Twigs 告诉我,「我坐在位于伦敦南部的廉租房中,但『世界又在哪里呢?』后来,我遇到了一些人,我就想,『天哪,那人可能知道那个(她发出了唱歌般的声音)世界在哪里!』又或许,我刚发现的这种新音乐形式就是那个世界。」
对于 Twigs 来说,这种探索需要通过一条由黑人女强人点亮的黑暗道路。在 The Box 俱乐部,一群经验丰富的舞者以其冷酷又优雅的面孔鼓舞了她 —— 虽然她曾经很怕她们,她经常必须跟上她们的节奏。后来,她又得到了一群黑人女性(包括伦敦美妆文化中心 WAH Nails 的创始人 Sharmadean Reid 和伦敦时装设计师 Irene Agbontaen)的指导,她们经常在国际俱乐部举办派对。当需要其他年轻歌手捧场时,「她们可能会说,『应该由 Twigs 来唱歌。』…… 我们周二会到纽约,她们可能会说,『你周五可以表演吧,是吗?』然后我会说,『是的,我周五会演。』」就是在这样一个俱乐部里,Twigs 遇到了英国视觉艺术家 Matthew Stone,他对 Twigs 说想给她拍照片,Twigs 狡黠地答道,「每个人都这么想」。
2012 年,Stone 为 Twigs 摄的照片登上了《i-D》杂志的封面。2019 年,Twigs 又邀请 Stone 为她拍摄了模棱两可的综合材料肖像,作为专辑《Magdalene》封面。从 2012 年至 2019 年,Twigs 已经成长为一名创作型音乐人,她作过曲,写过词,制作过歌,还执导过自己的几支 MV。她在金钱方面一向谨慎,也一直按合约限制自己的作品量,但是在发 EP、正式专辑和单曲时,她并没有遵守行业一贯的时间表。她的行为非常冒险,因为她的做法既没有遵循唱片公司的指令,也不符合流行明星的造星套路。应该不大可能有人会建议她在 MV 中用头发将自己悬挂在空中,也很难想象她于 2014 年发布的 MV《Video Girl》会得到大人物的赞赏,在这支文艺的黑白 MV 中,Twigs 看着摄像镜头中的自己围着处决室中的一名男子跳舞。就连她艺名的由来也暗示了她毫无准备、追随本心的职业动作,同时,艺名的随意性和回避感之间的张力也呼应了让她的作品充满活力的特质。「Twigs」是她小时候在舞蹈课上得来的绰号,因为她的关节可以发出咔哒声,继续沿用这个名字则是对好友的一种致敬,这是她与好友之间的关于她的身体奇特之处的一个玩笑。在 2014 年首次去美国巡演前,她在 Twigs 前面加上了 FKA(意为「曾经人称」,也可表示「永远的名字」),以此避免被同名乐队 Twigs 起诉。不过,这个前缀也非常引人注目,因为它让整个名字听上去更中性,颠覆了传统的名人文化,正如她所说,在传统名人文化中,「单人」女歌手的人设可以凌驾于女性对「艺术的贡献」之上。亦如她所解释的,「FKA Twigs 让人感觉是一个可以探索的东西,而不是一名让人迷恋的女艺人。」
Twigs 的教练 Efua Baker 说,「人们,尤其是男性,都对 Twigs 身上两种完全不同的能量(按照 Baker 的说法)感到困惑。」一方面,在创作中,她举止可爱,行为乖张,常常会迷失自我;另一方面,她的意志又非常坚定,从不动摇。Baker 是几位全心全意关注 Twigs 身心健康的严师之一(Marshall-Smith 是另一位),她总希望 Twigs 能够睡好(不过从未成功过)、吃好,身边所遇皆良人。Baker 曾是一名模特兼舞者,尽管她自己总是避免落于俗套,却希望 Twigs 能够「随遇而安」,即便当前形势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不过,在说起 Twigs「毫无畏惧」的性格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一次,Twigs 正在导演一个商业拍摄,她希望一名男运动员能够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但是对方面露难色,于是,「Twigs 就说,『我给你展示一下,这样你可能就会觉得自在些。』…… 然后身材娇小的 Twigs 就走上了片场,当时我们大概有几百人『在那儿』,她径直走到片场中间开始大喊,喊到你感觉她的脖子都要爆裂了!喊完之后她又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学会了吗?』」Baker如是回忆道。
跟 Twigs 合作过的人经常会称赞她吃苦耐劳、有职业道德。Yvonne 解释说,在拍摄《Cellophane》MV 时,Twigs 经常在钢管上一练就是八小时,而其他舞者可能最多只能坚持两小时。想象一下,支撑着自己的体重那么久,同时身上还有因为练钢管舞导致的淤青和水泡。Theo Adams 曾于 2019 年担任 Twigs《Magdalene》巡演的导演,他回忆说,因为在洛杉矶拍摄了一个超长视频,上了飞机,邻座又聒噪不停,Twigs 在第一次欧洲表演前两个小时才抵达柏林,当时她已经整整 50 小时没有合过眼了。那场音乐会呈现了一系列在 Adams 看来史无前例的现场,「从歌剧和喜剧表演,到朋克和巴黎歌舞表演」,Twigs 一边唱歌,一边表演着踢踏舞、钢管舞、武术和变装。正如 Adams 在一封邮件中所写,「(这场表演)无情地折磨着 Twigs 的身体和嗓子,而且由于极度缺乏睡眠,我觉得这次演出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但 Twigs 做到了。我问她是否担心过现场演出会出问题。没有,她说,「因为我总是会练习到完美为止。」
一个月后,当我通过 Zoom 和 Twigs 聊天时,她面色憔悴。当时她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新专辑,暂定来年发布,不过暂时还是需要保密,此外,她还要处理自己的生活琐事。由于新冠疫情,我不能去她在伦敦的家中尝试钢管舞。不过,我们约定,「如果条件允许,能够重启舞台表演,我们或许会在演出上见面。」对于 Twigs 来说,录制她不知何时才有机会现场表演的音乐作品意味着什么呢?对于当今任何一名巡演艺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紧要问题,但对于像她这样舞台根基深厚的艺人来说,这一问题尤为尖锐。在讲述上次巡演时,Adams 告诉我,他和 Twigs 都故意没有选择「工业仓库或巨大的画廊」作为场地,尽管这些场地可能会符合人们对她的「外星人」人设(Adams 的说法)的期待。他们最终选择了洛杉矶的皇宫剧院(Palace Theater)作为演出场地,皇宫剧院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剧院,剧院内有传统拱形舞台和厚重的红色天鹅绒帷幕。《Cellophane》MV 也是在类似场景拍摄的,在这样的场景里,天才艺人和前卫艺术家历史性地融为一体,MV 的基本理念和 Twigs 的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的咔哒声都体现了这一点。这种具有真实质感的人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虽然很少出现在 MV 中,却有自己独特的风情。
Twigs 为单曲《Sad Day》制作的 MV 是对她未来作品方向的一个元评论,尽管这支 MV 在 8 月 28 日才发布,但却是在疫情爆发前就录制好的。MV 导演是 Hiro Murai,他因曾为 Donald Glover 主演的电视剧《亚特兰大》(Atlanta)创作过 MV 而为人所知。在这支 MV 中,Twigs 展示了自己为舞台表演潜心学习的剑术,画面背景是中餐外卖店和自己的公寓。在餐馆里,Twigs 和一个男人来了一场情人之间的决斗,接着他们又飞回家 —— 在家中,男人用剑将 Twigs 从头劈成两半,撕裂的两半身体中露出粉红色的泡沫和花朵。奇幻是 Twigs 作品中的标志主题,但这支 MV 却以日常生活为背景,画面中也有其他人出现,展现了她渴望用真实事物来替代早期作品中她称之为「空白的空间」的东西的想法。
现实既鼓舞人心,也令人灰心丧气。虽然 Twigs 创造性地将 MV 作为一种音乐体裁,但是音乐行业尚未找到除了将其作为专辑或巡演宣传片之外的其他用途。由于当前不能进行线下演出,Twigs 预计失去了一年的演出机会,这让她不能投身舞台,接触真实的观众,也让她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她承认自己曾在疫情封锁初期崩溃,她当时跪倒在地,心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遵照「努力加机遇等于成功」这类格言,沉着而努力地活着。她很少提及自己的新专辑,只说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作品,这恰巧印证了另一句格言,「让梦想延续。」
Twigs 常认真思考上帝是如何给她打开一扇窗的。如果说她的生活是一部电影,那么 1986 年的经典奇幻片《魔幻迷宫》(Labyrinth)便是最恰当的比喻。她说,在最苦恼的时刻,「一个小动物可能会出现,并对你说,『嘿,过来,路在这里!』而你却穿着睡衣」,她笑道,逐渐来了兴致,「你打算穿过树林,这时一个东西突然打开了,你面前是一个派对,或者,叫什么来着?宴会 …… David Bowie 正在那里想要带你爬上一段古怪的楼梯。」换句话说,她相信自己有「克服困难」,走出迷宫的能力。
当然,她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学习技能。我们谈话期间,她灵活地将话题从荒芜、超凡脱俗的迷宫转到了有一技之长的价值,以及如何驾驭生活和工作中至关重要的两个极端:幻想和现实。作为一名谦虚的艺术家,她跟我说,当她有了孩子之后,她会告诉他们「学好技能可以走遍天下」:「只要学点什么,无论是小提琴、双簧管还是国际象棋,只要勤学苦练,说不定有一天你就能去意大利参加国际象棋联赛。」目前,她希望能够练好武术,将来有机会到中国创作一些和武术相关的作品。尽管她见识广博,作品也很多,但她还是一个渴望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的年轻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