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变迁的人物形象,在孙俪始终稳定的人格上,汇聚成一种文学性比喻:一个人完全有理由与时代精神握手言和。她的成功是行业内「几近传说」的事迹,从任何一个角度分析,都有可资借鉴之处。但如果一个人几近传说,那有没有可能,她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回忆起与孙俪合作的开始,化妆师田洪禹给出了这个数字。15 年,田洪禹目睹了孙俪从二十出头的女孩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也见证了这名女演员成为屏幕「大女主」—— 虽然他对「大女主」这一分类方式并不完全认同:「我对『大女主』不『大女主』的不是特别清楚,我想演员最重要还是要塑造好角色。」这或许能解释,二人的合作为何能延续 15 年之久。和田洪禹的观点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孙俪也不太赞成「大女主」这种一刀切的定义。但不管她承认与否,都无法改变由她主演的《甄嬛传》成为现象级剧作并引领了近十年行业风向的事实。在这十年的浪潮中,孙俪参与了《甄嬛传》《芈月传》《那年花开月正圆》三部高收视率的作品,也因此被冠上了「大女主」的刻板标签。后来她不再排斥这个说法,因为她想通了,应该享受这个女演员受欢迎的时代。
「适应时代的潮流」—— 这是孙俪在采访中不断提及的句子。她的职业生涯与数次创作风向的变迁息息相关:电视剧《玉观音》是她的成名作,演过《风雨西关》《红粉世家》这样的民国戏,也演过《幸福像花儿一样》的年代情愁。现在,「大女主」的风吹了小十年,孙俪发现浪潮转向了现实主义题材。2020 年播出的《安家》里,她饰演房似锦,一个从北京来到上海的房地产金牌中介;正在拍摄的《理想之城》中,她又成了造价师苏筱,一个笃信工作能带来价值的职场人。「我也是顺势而为。」人在剧组,孙俪这样解释自己的选择。这是标准的孙俪式回答:不张扬、清晰明了、有分寸,长在上海这座讲求效率、契约精神和投入产出比的城市,孙俪身上也沾染了这样的气质。她以对时间、对自我、对事业、对家庭的投入,换来了今天的地位、心态和幸福。孙俪的形象在出道后的每个时期都有变化。《玉观音》时,她在公众中的形象与安心相仿,是单纯安静的美少女;生子后,《辣妈正传》帮助她促成了人生阶段与事业的平稳过渡。从《那年花开月正圆》到《安家》,从清末的女商人到当下的金牌中介,这些角色大概都汲取了孙俪个人风格中爽利的一面。
然而在这些不断变迁的形象背后,孙俪的人格特征始终稳定。提炼属于孙俪的关键词并不困难。「自律」一定是其中一个,事实上,这也是她的很多朋友谈起她的第一反应。排在第二的关键词应该是「能量」。她的好友、设计师童文威说,「她在爱别人这件事上很有能量,天生对自己的家庭负责任,尽她所能对朋友好、对所有人好。」另一个关于孙俪的关键词,大概是「生活」,用导演俞白眉的话说,孙俪「爱事业,也爱生活」:「演戏的时候,不管角色多小,都像个主角;生活的时候,不管地位多高,都像个群演。」在《甄嬛传》播出后,有媒体评价孙俪:「在这样一个娱乐时代,一个演员只凭借作品与角色赢得关注,几乎像一个神话。」将近十年后,娱乐市场和媒介环境变得更加乱花渐欲迷人眼,孙俪依然只靠角色说话。但这与神话不靠边 —— 她每一次获得关注都是作品能量和角色力量共同塑造的结果,当然,也少不了孙俪本人的魅力加成。这份魅力是多元的,既包含了孙俪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也有她持续付出的钻研。
接拍《甄嬛传》的时候,孙俪出道 9 年,面临职业生涯的考验。这是她在荧幕的第一部古装剧,作为绝对的女主角,她的戏份多、台词量大,拍摄的四个多月里,孙俪每天都在问她的化妆和发型师同一个问题:「我能演好吗?」导演郑晓龙说,一部戏下来,孙俪完整没吃过一顿饭。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当她下戏的时候,盒饭已经凉了。剧组偶尔一起吃饭,孙俪基本吃到一半就走了 —— 回去背台词。有一场在大观园拍摄的戏,需要孙俪对着池中的荷花说一大段台词。拍摄当天,恰好游人如织,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相机对着孙俪闪不停,还有人叫她的名字。从那天起,她每晚开着电视背台词,以适应环境的干扰。拍完,郑晓龙对孙俪刮目相看,赞她是「遇强则强」的演员。「生活中,孙俪四平八稳的,但是演戏的时候,她会完全把自己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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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俪对自己的表现并非全然满意。她不止一次地表示,如果能多一点时间准备,她可以更出色。但她也明白,拍完了,就该往前看,「所以要给自己做计划,告诉自己该怎么去做。」
再次与郑晓龙合作《芈月传》,孙俪刚生完女儿,只有四个月时间准备。芈八子是位女政治家,于是孙俪请来复旦大学的历史学教授,针对这段历史给自己授课,讲秦国、楚国和游牧民族的区别,也讲围绕在芈八子身边的历史人物。《那年花开月正圆》中的周莹以清末陕西女商人为原型。她生于市井,从小卖艺为生,身上有「野劲」。为了抓住人物的感觉,孙俪向西安人俞白眉请教。擤鼻涕、磨脚底、蹲椅子、对茶壶口喝水 …… 这些细节都是俞白眉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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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俪欣赏周莹努力创造自我价值的部分,从某种程度上说,周莹虽然生活在一百多年前,但在精神层面更像一个现代人。孙俪要从周莹少女时期开始,与她经历嫁人、丧夫、分家、走西口等多重人生坎坷。这部戏拍了七个多月,孙俪翻烂了剧本:她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示周莹的人生阶段 —— 这种井井有条的洞察最终让角色呈现了相当程度的说服力。为《安家》所做的准备则更多。街边的房产中介成了孙俪的观察对象。她发现,他们有一套标准。黑西装、白衬衫、黑皮鞋,脖子上挂着吊牌,不会戴墨镜但包里总有一把伞。伞是为客户准备的。编剧六六创作房似锦时参考了人物原型。孙俪得知后主动要求和这个女孩见面。包中常备笔记本、鞋套以及测量仪,都是后者的习惯。这个女孩的所有物件都很朴素,只有口红是大牌,因为她在意自己在客户眼中的形象。孙俪在剧中涂的口红都参考了女孩喜欢的色号。
她贴近角色的方法论是「拼命」的,与她本人有一定距离。在娱乐圈普遍为流量焦虑的时代,孙俪反其道行之。她不追求曝光,一直维持着稳定甚至偏低的作品产量,一年只有一部作品,有的年份甚至更少。丈夫邓超执导电影《恶棍天使》,影片立项不久,邓超就邀请出演女主角。孙俪公事公办,告诉邓超「要看剧本」。许多人以为她是因为亲情才接的这个喜剧角色,但孙俪说,「只因为我喜欢这个角色」。她挑选角色的过程既有理性的判断,也有感受的作用力:团队和文学顾问会把关大方向和策略,而作为演员,对人物的感受是直接的。至于为什么不接,孙俪有两条原则:剧本不完善的不接、仓促开拍的不接。她需要时间研究剧本、熟悉人物、体验生活。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努力去演电影,走向大银幕,因为大银幕能更顺理成章地成就一个演员。孙俪一度纠结,后来发现,这条所谓的普遍真理其实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她也曾因拒绝了一部戏感到后悔和惋惜,但是俞白眉告诉她,同一件事,现在看和放到 5 年甚至 10 年后去看,结论可能是不同的,「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了」。
Cindy Chao The Art Jewel 2020更多的焦虑并非来自孙俪本人,而是周边,围绕着一个女性将要经历的所有生命历程。拍完《甄嬛传》,她结婚,诞下一子。身边的朋友觉得,在职业的上升期,孙俪的这个决定是在「断送」自己的前程。「有时候朋友对我说,我心里会打个问号,觉得,是吗?但是我会听了就听了。」媒体渲染「三十岁之后,女演员无戏可拍」,同样的焦虑和疑惑递到了孙俪的面前。「我还问过我的团队和同事,是这样吗?」身体力行地在焦虑社会浮沉过一轮,孙俪已经学会和焦虑共处,甚至不再理会这些被人为放大的焦虑:「每个年龄段难逃焦虑,二十多岁,刚毕业,面临着找工作,难道不焦虑吗?」面对焦虑,她的应对秘诀是「三个不」:不要瞻前顾后、不把焦虑放大、不要回避与自我谈心。
在设计师品牌 Ms Min 的创始人刘旻看来,孙俪有着稳定而强大的自我,尤其善于处理消化自身的情绪和问题,这帮她过滤了来自环境和外界的焦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旻苦于自己容易受凉。孙俪发现,刘旻没有冬天穿袜子的习惯。她问刘旻,得到了「厚袜子不时尚,和衣服不搭」的回复。「她对我说,你要让袜子配上你的衣服。」刘旻回忆说。受孙俪启发,刘旻设计了一款棉裤,并且发现孙俪也欣欣然穿上了身 —— 她不在乎是不是要穿得像一个女演员。三年前,刘旻怀孕、生子。她的丈夫人在国外,在上海待产和恢复期间,是孙俪每天为她送来亲手炖的美食,帮她约月子中心,并与她谈心,从各种层面帮助刘旻度过初为人母的阶段。这份周到让刘旻感激不已。「刘旻是一个特别敏感,又很追求完美的人,成为母亲,一定会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一定会有焦虑、有不安。」孙俪说。她体会过这种「随时都是挑战」的焦灼。儿子曾经让她不知所措。她一度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小生命,甚至不太敢抱孩子。
「他一个多月大的时候,我带着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要转动他的胯骨做检查。看到我小心翼翼触碰他的样子,医生对我说,这是骨头,不是豆腐,不用紧张。」几年过去,这个画面依然印刻在孙俪脑海。现在,她游刃有余了。家庭和孩子帮助孙俪拓宽了自己的界限,不管是表演层面还是人生层面上的。邓超是一个极度感性的人,他剥开了孙俪性格中某些不易展现的部分。如果不是儿子的到来,孙俪也许不会接演《辣妈正传》这样的角色,更对无法对「为人母」感同身受。两个孩子的成长,作用于孙俪,效果是明显的:去尝试,也敢于作出选择。她常与俞白眉交流:「白眉是很多朋友的精神导师,所以我们都愿意找他来探讨问题。我也是第一次做家长,很怕我的判断只是从我自己出发,但是对孩子不一定是好的。」福气是中国人对命运的另一种解释,它包括了对命运的接纳和反抗。孙俪一直记得自己 16 岁时的一段经历。彼时,她是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一次汇报演出,她被选为领舞,高兴极了。「我当时有点忘形了,结果再审查节目,说我跳得太差了,给我一个礼拜,再不行就换人。」孙俪傻了,「我以为这机会铁定是我的了,没想到还有很多候选,大家都会跳这个舞。」她觉得「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这段经历如魔咒一般,萦绕至今 ——「每当我不努力的时候,我都仿佛听到我的耳边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小心把你换了」。这也在孙俪心中激荡出两层回音,某种程度上直接影响了她的某些行事逻辑。一层鞭策着她自己。她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我要知道每天我该干些什么。」重复和规律不会让孙俪感到枯燥。她会在笔记本上列出日程和计划,每天的时间都被仔细规划。朋友感叹于她的自律,她并不因此沾沾自喜,但对朋友的夸赞很是受用,「我觉得朋友对我最高的评价是,下辈子想当我女儿。」而另一层回音则落在了对孩子的教育上。自己 16 岁的醒悟让孙俪意识到,他人的督促远不如自己切身体会后的鞭策力,「感受很重要,只有觉得自己要做这件事,才会真的投入其中。」
孙俪将教育的宗旨归纳为「静等花开」—— 恰好也包含了两个孩子的名字。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信奉成功学的母亲。疫情期间,她和孩子待在家里,也经历过失落和迷惑。但很快,她开始制订计划,练习书法。开始只是零碎的时间,孩子上网课,她在一旁写。慢慢地,心静了,投入的时间也多了,写上六七个小时也意犹未尽。这种书写带来的纯粹满足感如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将为一个人建立内心的舒畅,一旦这种舒畅被察觉和释放,就将令人意识到,尽管人生有各种失控,但生活内在的本质就如「书法」本身,是有灵性的。这和命运是一个道理。一个人从命运里得到了什么,就会传递和表达什么。「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你努力办不到的。」孙俪说。这是她得到并相信的。她还有一句更笃信的话:「一个人在家庭里的选择就是人生价值观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