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余世存×董宇辉:静水流深,急事缓图
内容来源:2022年12月18日,余世存对话俞敏洪、董宇辉,主题为“愿你的人生不疾不徐”“发现时间里的成长智慧”。
分享嘉宾:俞敏洪,新东方创始人;董宇辉,东方甄选主播;余世存,诗人、知名学者。
俞敏洪:原来我觉得《易经》很神秘,后来从你那里了解到,易经六十四卦可以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完整对应下来,在你之前有人这么写吗?
余世存:只有汉代的思想家做过,但他们做的是把六十四卦其中的四卦拿出来,不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五天也不用,变成三百六除以六十,每卦管六天,最终没有把这条路走通,也没有用这种方式来解释卦的成因。
《易经》有一个原则: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这跟几何原本的公式一样,是用某种数学原理来解释世界规律。
太极原理也是阴阳二进位制,我就按照阴阳二进位制来做试验,发现六十四卦是完美契合进来的。《易经》是很了不起,它可以涵盖任何一个系统,只要你会画卦,就知道《易经》为什么是“易”。
俞敏洪:把六十四卦放到时间的维度里,所有卦爻辞的内容就跟当时人们的生活,以及为了求安宁,求发展,求繁荣的心态,全部连在一起,一下就通了,变成很自然的事,真是很好。你是因为这样才走向了二十四节气的研究?
余世存:没错,现代人一谈到节气,都以为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我发现,其实节气跟每个人都有关,就在我们的身体里。
现在很多人免疫力下降,也是节气的体现。我把二十四节气作为一个自然时间,大自然的时间,天文的时间,跟人文的时间,一一对应上,什么时候过什么样的生活,很有意思。
比如到了冬至,我们就要互相提醒,出去串串门,不要一个人在家里猫冬。中国古人在两三千年说过“出入无疾”“朋来无咎”这两句话。出来和进去都不要太快,疾是快,也代表病。
所谓朋来无咎,就是经常串门,朋在那时又被称为红包、伴手礼,你去看望朋友,带一个伴手礼,别人不会说你是行贿,不会说你不安好心。
这些习惯流行了几千年,到现在大家又在体会节气来临的生活现象,可见节气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从来没有脱离。
二、二十四节气背后,
是中国人对时间和生命维度的理解
俞敏洪:我想问宇辉,你也是农村出身,你从小长大,对二十四节气是什么感觉?
董宇辉:我想到很多童年回忆,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让我背节气。在农村,耕种意味着洒下希望,而收获意味着能安然渡过寒冬。
收获的喜悦跟天气相关,跟这一年的辛劳相关,跟雨水相关。播种时往往比收获时更惊喜,因为你知道好的结果要来,你可以一直在等待,就像知道你要来了。我很喜欢清明和谷雨,清明前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这在二十四节气中就有体现,我们小时候每个节气都有某种庆祝,要么是某种食品,要么是某种仪式,要么就是某种聚会,这些在城市中很难体会到了。
三、一个人不急不慢,
比开着车狂飙更容易达到目标
余世存:有一个词叫做规矩,现在年轻人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很容易逆反,把它当做道德说教。
其实规矩这个词非常有意思,仔细还原它的最初用途,规和矩都是我们测量世界和时间的工具。这并不是古人非理性、拍脑门想出来的,相反,他们的计算方式很理性。
比如规就是测量时间的,地上放一把尺子,再竖一根杆子,杆子的太阳阴线的长短在尺子上有体现,叫做立竿见影。
古人把两个土字加起来变是圭字,后来演化成卦字,再后来演化成挂,所谓挂历,其实就是让人有一个时间的坐标。
为了丈量大地的空间面积,就有了矩。规和矩要合起来用,这是科学的工具。人们用科学的工具来表述人事,就有了做人应该有规矩,应该有原则,应该符合天道,符合时间,和天的信息要相呼应。
中国人讲与时俱进,就是这个道理,这才是规矩人。现在人一说,你为什么不讲规矩?另一个人就反驳,干嘛太正经,任性一点,撒野一点,不好吗?他不知道不讲规矩反而是违背了人最科学、最原初的那一面。
二十四节气恰巧是规矩的产物,很多人不理解中国文化,觉得阴阳之说非常落后,是糟粕,也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画太极图。实际上按照测量,把一年二十四节气的太阳阴线放在一张平面图上,就是S形的太极图,这就是规矩,并非凭空想象出来的。
俞敏洪:体现了万事万物循环转换、生生不息的意境。
余世存:对,相当于把时间空间化,把时空三维放在一个平面二维里,就是太极图,如果展开成三维的话,就是一年时间的变化,这是古人总结的规律。
余世存:最长的阴线就是冬至,最短的就是夏至。
董宇辉:至阳至阴之日。
在农村,如果农时赶得不准,这一年就白忙活了,农时准,衣食才能无忧。农村人如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如果你是农民,不知道什么时候耕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获,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种什么样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做什么样的农事,这个人一定不专业。农活也可以做得很精细,田地锄得干干净净,庄稼长得很好,体现了农民的勤奋和职业。
农民看自己种的地,就像艺术家瞻仰自己的作品一般,油然生出强大的自豪感。
以此为生,精于此道,非常重要。农民把地种好,老师把课讲好,售货员把货讲清楚,工人把产品做精确,这就是二十四节气,乃至中国的宇宙观、哲学观、时间观、生命观带给我的启迪。
再有,万事要赶准,既不赶早,也不赶晚。种子种早了,小麦长得高了,冬天雪太厚,小麦会冻死,第二年无法唤醒。种得太晚,没破土,种子冻坏了,第二年发不了芽。北方种冬小麦,要在收完玉米之后,到了快结霜的时候,准时行动,这样小麦既不会被冻死,也能保证来年的生命力,覆上一层厚雪越过寒冬,第二年春暖花开,蓬勃生长,到了五月,遍地金黄。遵天时,遵地利,才有人和。
二十四节气学问太大了,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董宇辉:如果错过这一茬庄稼,错过了农时,很可能今年就得饿肚子。但是农民的智慧也在于,懂得错位竞争,不混吃等死,不躺平。
好比今年种不了小麦,那就种土豆也行。但是土豆一般在夏天种。或许北方也会种白菜,到了冬天,到东北卖白菜,这样就能把钱挣回来。
四、每一个节气,都跟人格成长有关联
俞敏洪:二十四节气跟现在的城市人又有什么关系?
余世存:当然都有关系,这本书最大的特点,是将节气时间和君子的人格做了结合,每一个节气都跟我们的人格成长有关联。
比如冬至这个节气,对于君子人格的要求是能够见天地之心,看到天地的本质和善心,而不是在严寒里感到绝望,只看到忍饥挨饿。不放弃希望,憧憬生活,都是见天地之心。
这就是通过节气来指导个人的生活方式,不要把节气误解成只跟农业的生产生活有关。
再比如芒种,到了这个节气,最练人的体力。在农村,到了芒种,男人要去抢收抢种,真是大汗淋漓,这是对体力的考验。同时,到了芒种,人们穿衣吃饭都会随便起来,不会那么讲究,以前男人不会光膀子,但芒种时节光膀子也无所谓了。
可是古人又说了一个话:“君子非礼弗履”。男人和女人一起忙着抢收抢种,人多杂乱,就容易出事,甚至有点暧昧,所以要“非礼弗履”,不符合规矩和礼仪的事不要干。
而从立春到雨水,则要拓展和训练人的视觉,看我们的眼力,没有眼力见的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有眼力见的人会觉得有绿意,春天来的,希望来了,机会来了。
俞敏洪:万物在自然环境下自然成长。
董宇辉:太亏了,我都觉得亏。
俞敏洪:你都意识到亏了,还不改正?
董宇辉:大哲学家都是终生未娶。(笑)
最近有一个讨论特别火:做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做快乐的猪?余老师的观点是做一只快乐的苏格拉底,要思考,但也要接地气,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余世存:对,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董宇辉:收获自己决定不了,多余的担忧无意义,宁可要错误的乐观,也不要正确的悲观。即使错过了合适的时间,只要正常去做,也能迎来下一轮转机,人生几十年,今年错过了,熬到明年就行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精神压力,以至于最后彻底乱了节奏。就像二十四节气,今年晚了,明年还有新的一轮,人生总会有不断的机遇和贵人,不能此地空余恨。
余世存:我在《时间之书》里也写了一句,“年轻人,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
像芒种的时候要“双抢”,把麦子收下来,把稻子种下去,就那么几天,一个礼拜,没日没夜干,早上两点起来下地,晚上十点才能回家,中间就睡三四个小时,累得半死不活,经常睡在田埂上爬不起来。
可是回过头来,双抢结束,大家开始宰羊杀鸡,全村一起庆祝,这是特别朴素的仪式感,中国的老百姓把现实的生活转化成了快乐,同时又为未来播种了寓意。做人其实也是一样,你今天做的事本身就暗含了某种愉悦的人生,尽管辛苦,但仍然有愉悦。
一个人艰辛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不起自己所付出的艰辛。年轻人把这个掌握好,未来一定会不断丰富的。
余世存:节气当中有一个词汇——吃苦耐劳,现在有些人把它当做贬义词,但农民认为这是一个褒义词,是对身体状态、生命状态最大的褒奖,经过双抢的身体,睡在田埂上,一旦醒来,好像重生。
吃了苦,身体却更耐劳了。你经历的磨砺越多,反而越能经受重大的考验。还有一个词,命中注定,跟节气也有非常好的联系。
俞敏洪:人生难道不是充满偶然吗?
余世存:二十世纪以来,人们接受了唯物主义的生活方式,以为我们的生活是一场投机,一场赌博。一百斤的身体,一百年的生命,对它超级取用,超级榨取,榨取几十年,挣一大笔钱,赶紧享受,花了算了。
他不知道自己跟这个世界的时空有必然联系,所以才会有这种投机、赌博心理。
我们对时间进行再梳理,其实我们应该争取一个好的结果。其实写书,就是希望来唤醒大家内在的生命时间,让每个人知道自己跟时间是有联系的。
你能不能找到这个联系呢?如果找不着,你可能会觉得世界、时间跟你没有关系,无论是中国的事还是全球的事,都跟你没关系。可如果你觉得这个时间跟你有联系,世界上发生的事件都跟你有联系,人生就会有一个坐标。
五、对于年轻人,有什么样的建议?
俞敏洪:前面也提到,中国古人对时间有一种特别的敏感,他们的生活张弛有度。现代人则充满了焦虑和紧张,你觉得,现代人要怎样调整时间观念,才能得到大自然的滋润和养育呢?对于年轻人,你有什么样的建议,可以让他们更好地关注节气?
余世存:对,很多人在城里生活久了,甚至得了抑郁症,连生物钟都乱了,但是没关系,你去乡村住两天,生物钟自然调整回来了。
俞敏洪:你跑到大理待了两年,也是要解除内心的焦虑?
余世存:当时就觉得不能在北京继续待了,再待下去身心可能会出问题。还是要离开这么热闹的、繁华的、是非很多的地方,所以去云南待了两年。
我去那里还有两个理由,一是自己有痛风,要养养病,二是知道还有很多书想读,有这两个理由,足够离开北京,抛弃诱惑,去云南待两年。
董宇辉:前两年有句话,“当时间的朋友”,朋友会善意地提醒你,但不是催促,你得知道做该做的事,但不要有过度的焦虑,心急则乱,没有平衡,就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余世存:时间之所以美,是需要沉淀的。年轻有年轻的美好,是一种纯净的美。
俞敏洪:我每次看大爷大妈跳广场舞,都感受到一种生命之美,简单之美。
很多老人劳累一辈子,好不容易可以释放自己,我有时候还会参与一下,尽管很不协调。有人说这帮老头老太太好俗气,我却感觉到这是种朴素的天人合一。
我现在还不承认自己老,但是等我老了,要是能加入广场舞,跟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跳,会特别幸福。可惜我感觉我做不到,我跳的时候还会想着生命的消失,时间在浪费,这就是我不通透的地方。
董宇辉:找到自己跟时间的联系,就会有一种宿命般的踏实。不迷茫了,不焦虑了,不痛苦了,不失眠了,给自己一个时间的刻度,就能活通透了。
余世存:相信自己与时间有必然的联系,找到这个联系,就踏实了。
*本文转载自笔记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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