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倬云|大自然的时序,是中国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
赵向前 作品
一年四季的变化,影响着我们农耕的条件,也影响整个社区的经济。
一年四季的变化,影响着我们农耕的条件,也影响整个社区的经济。
中国人制定的历法,与季节变化的周期有着惊人的一致性,这是农业文化必有的现象。
中国古代记载中,有“月令”一项。目前我们可见者,是据说从古代遗留下来的《夏小正》和《礼记》之中的《月令》,这两段记载大概还能反映战国到汉初的情况。
汉代又有《四民月令》一书传世,记载了东汉农业形成的程序记事。
这些材料,一般而言都包括每个月的天象,如某个星座在这个时候,位置于天中 ;也包括气象,例如寒冷、结冰、多雨、温暖等 ;
以及物候,如什么作物开始成长了,什么植物成熟了,甚至也包括燕子来了、鸿雁去了、水獭抓鱼了、豺狼捕食了等。
这些数据,对于气象学家而言,正是可以据此推测古代气候的原材料,颇能反映中国北方在汉代前后大概的生产条件。
中国古代的历法中,有每个月天象和物候的安排,《礼记·月令》就是这种农民历。
下面举两个月的原文,作为例证: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王命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经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除了《月令》,《诗经·豳风》的《七月》,以一个春秋时代庄园女工的生活为例,描述当时农庄的季节和活动。下面撷取三个月的叙述为例 :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这三段叙述,其中有两种历法的混合 :七月、四月等,都是太阴月的次序 ;而“一之日”“二之日”则是从十月岁首开始,安排一年之中月份的次序。
这一段诗文虽然是文学作品,按照季节的次序,各章的排列错落有致,但也足够反映当时的人对于天下气候、物候的关系的理解。
诗文中也提到庄园中的生活和相应的仪式与典礼,让我们可以理解一年四季的时序流转,及其与人事之间的密切关系。
中国历法,是阴阳合历,年度是太阳年,岁实一年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 ;太阴年,一月朔策二十九又二分之一日,十二个月份加起来,比太阳年短些。
于是,阴阳合历,兼顾了一年季节的安排,又以满月时当作“月半”,以月光还没出现当作每个月的第一日,以月光完全不见当作这个月的最后一日。
中国历法中的“二十四节气”,就是按照太阳年的长度分成十二个节和十二个气。这种农民历的安排至今还在使用,其次序如下 :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二十四节气的安排,包括四项原则:其一是季节变化(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
其二是气温变化(小暑、大暑、处暑、小寒、大寒)
其三是降水量的变化(雨水、谷雨、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
其四是物候现象或农活的更替(惊蛰、清明、小满、芒种)
可见,二十四节气囊括了季节、时序、农耕的物候和气候的变化。这些记载足以显示,中国人将大自然的时序看作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
而今日的城市生活,则远离了农耕,房屋密集,甚至还有空调设备—自然的环境、气候的变化、动植物的活动周期,都不在我们生活之中,于是,人对于大自然不再有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关怀和观察。
回忆过去,农村生活是居住在田野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到傍晚的种种自然变化规律着我们的生活。
一年四季的变化,影响着我们农耕的条件,也影响整个社区的经济。
人的生存离不开四周的环境。黎明时刻,鸡鸣狗吠催促大家起床 ;工作时,也正是赶上林鸟齐飞—尤其中国北方,遍地都是乌鸦,我还记得成千上万的乌鸦从林间齐鸣的噪音。
农田四周,各种禽兽和昆虫都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冬季太暖和时人虽然舒服,大家反而会担心,因为明春的作物可能就会遭遇虫害。
假若夏、秋太干燥,人们就能预测 :今年的收成会不足。
一天工作结束,农夫回家,沿路都会和伙伴彼此交换对于自然的观察:乌鸦太多,是不是蜜蜂就少了?
对我们的豆类和瓜类的收成,有多大的影响?最近牛在喘气,是不是天气太热?牛的耕作时间,是否改在黄昏以后,以补中午休息的工作?
农村里面的长者,已经从工作中退休,可是他们还是经常交换意见,从经验中推测下一步的气候以及对于农业的影响。所谓“共话桑麻”,是农村日常生活之中不可缺少的经验。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即使城居的生活,平房四周也会有一些园圃,用来种植常见的植物,甚至于中庭石板上,一般人家也会留下一些空地,种植花树、藤萝。
到今天,北京的四合院往往还遗留着中庭的葡萄架,以及花缸、梅树、芭蕉等。
我家在无锡的三进老宅旁边,有一个可以种植八百棵桑树的大桑园,族内各房都可以在桑园之中自辟一块菜圃,种植瓜、豆、菜、蔬。我们家的天井之中,四角都种有观赏植物;客厅和书房的窗外,一边是一株数百年的桂花树,花开时,金红盖过屋顶,香满四邻 ;另一边是一棵老梅树,在有限空间之中屈曲伸展,夭矫如龙。
一些厢房窗外的小小天井只能透光,而在这密封的天井墙上,几乎处处攀附着老藤,曲折委婉,宛然一幅图画。
有些人家,即便没有很多的园林空间,至少也会在案头供奉假山和盆栽,将大自然缩成微型置于眼前。春天,燕子来了 ;夏末,燕子去了。
《红楼梦》中,林黛玉关心的大紫燕,在传统的城居中,几乎家家檐下都可见到。李清照所谓“绿肥红瘦”也是家常可见,即庭前的海棠、芭蕉、牡丹、竹丛等。
本文插图作者:赵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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