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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随州蒋明华老人学画记

余世存工作室01 许倬云说历史 2023-03-31




蒋明华老人88岁开始学画画



作者:余世存
来源:余世存(ID:yuge005)





亚平、向群兄弟是我的兄长,大学时代跟亚平结缘,后来认识向群,一晃三十多年了。曾经去过他们随州的家,见过杨叔叔、蒋阿姨。杨叔叔和善寡言,蒋阿姨热情开朗。他们退休后来北京时也见过,杨叔叔写旧体诗词,我们还讨论过用平水韵还是用新韵的问题。我对旧体诗词曾经敬而远之,年轻时跟舒芜先生等人交流时,他们一再告诫我旧体诗词太耗精力,太无自由,顾随先生曾说旧体诗词的终极指向就是“无可奈何”。

我当然希望积极、自由、有为,看到别人在旧体诗词中消磨自得其乐之余,仍希望看到旧体诗词获得新生。我至今相信,我们的旧体诗词也就是我们的国诗,仍会回到我们中间,这当然需要我们提高自身的语言修为,否则,再好的诗词于我们也无意义。


杨叔叔一生坎坷,像一个清高的书生,不同流俗。他所遭遇的东西也许太多,在人生百年中可说可不说,他选择了不说或少说,他去世的消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在有了太太余玲后,我的生活不再随性,跟亲友的联系日常化了起来。而我跟亚平、向群的联系就成了常态,逢年过节都会问候,过年时一定会聚一聚。这样见蒋阿姨的机会多了起来。

百子图铅笔画  蒋明华


亚平、向群两家人是大家子,聚了一起,二代三代,加起来一二十口,蒋阿姨就像是大家长一样,得到大家的拥戴。只是我们跟她的交流浅而止,停留在健康话题上,她关心我们则是健康、生活、工作等等。饭桌上的话题仍是时事,或同龄人卷在其中的话题。


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这个曾经天经地义、颠破不灭的真理正在变异。父母逐子女而居,这个现象已经是全世界各国家和地区的人类现象。父母、老人除了自己消磨生活,跟孩子晚辈相聚就是旁观或参与孩子们的热闹。曾经看过一个材料,周一良老人晚年曾经请家人到饭馆吃饭,几十口人在那里热热闹闹,周先生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我当年写《家世》一书,对老有所养,老如何养,有一些感觉,但我知道,老人们要自己去把一天、一月、一年的生活过充实精彩,时日可数,但为霞满天。


蒋明华老人(右二)在其九十寿宴上,向余老师介绍她的画作。


春节的时候,太太通知我,跟亚平向群的团圆年饭定在正月初六。那一天,我和太太带着儿子墩墩匆匆赶到辣婆婆,下出租车时还把儿子的玩具丢了一个。到了饭店的包间,亚平、向群都在了,蒋阿姨也在。寒喧、问候不久,亚平拿出一本画册说,这是我妈妈画的画!听得出亚平声音里的骄傲。我翻开画册,黑白的百子图、彩色卡通画,真是不得了!太太也惊奇地翻看。这实在太意外了。


我大概知道蒋阿姨已经80多岁,这时才知道她89岁了。身体硬朗,声音气足而和,徐而亮。这个年纪还画了画。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坐在那里一再看阿姨的画,看那些线条、孩子、牛、猴子、树、石头,尽管以前也看过百子图,但看阿姨画的百子图,还是有收获,我看到了童趣,看到了安静的力量,看到了清新脱俗的境界。


百子图铅笔画  蒋明华


蒋阿姨说,她以前根本没有画过画。前年来北京,跟重外孙女安安在一起,五岁的安安对她说,“太姥姥,我们俩人来画画行吗?”就这样80多岁的蒋阿姨跟五岁的安安在纸上涂抹,看着书上的画一笔一笔地描画。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蒋阿姨对画画有了自己的心得,“我从小到老,没有学画画,也没有画过画。所以,在画画中觉得难度很大。例如:画一个动物的嘴巴,嘴巴要张开,把舌头露出来,而我怎么也画不出来。后来,我在想,换个思路,换个角度来画,就是把嘴的下嘴壳斜着点画,这样就画成功了。”


蒋阿姨谦虚,她说,她画的这些画,只能是外行人看。如果内行人,一看就丑态百出了。其实她的画并非要跟行家一比高低,她的画一种人生阅历的信息输出,跟画家抒怀表达有所不同。赵之谦曾说过,“书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岁稚子,能见大质;绩学大儒,必具神秀。”意思是从古至今,书法家能抵达最高境界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三岁儿童,境界天成。另一种是饱读诗书的大儒,这样的人一出手,必定是神品。他忘了说一个真正历经沧桑的老人也是书画能手,我们常见一些老人的书法,枯中见秀,甚至枯荣兼备,极为耐读。


百子图铅笔画  蒋明华


我在初六的年饭里还没想过这些,我当时正关注算法,对信息暴涨的科技文明忧喜参半。我知道一个年度的春天已经来临,但文明正移步到信息宇宙的暴涨之中,这是一个空前的光明又是空前的黑暗。这个信息大爆炸的现象还没有稳定下来,每个人都立足于自己身心的星球上,看着周围人可望而不可及,因为周围人在各自的星球上,星球之间随着信息的充斥和漂移而加剧疏离,星球们貌似没有改变,但星球的主体正在漂移渐行渐远。我意识到,每个星球除了吸收信息能量,也都在不断地生产内容、输出信息。就像专家总结的,专家生产内容,用户生产内容,机器生产内容。我们处在内容空前富丽的时代。


蒋阿姨在耄耋之年突然画画,这是她的福报使然,也有当下文明的果报使然。一个老人不单可以安享晚年,还可以把一生的经验用种种符号表现出来,去丰富烛照周围。在我理解的文化意义上,这样的行为才是中国文化的模样。中国文化对命运的揭示在上古文献中有《兑命》一篇,其中说,“学学半”。后来的《学记》高度称道这一人生命题,“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其此之谓乎?”


彩色铅笔画  蒋明华


一般人是从教学相长的角度来理解“学学半”,教学参半,学了要教,教和学要各占一半。其实“学学半”更是指人生的存在方式,学习和教化,知道和行动,占有和奉献,享有和创造等等各占一半。就像今天的智能文明示范的,吸收和输出各占一半。如果从蒋阿姨画画的这一事件来看,“学学半”也是人生立命的圆满。遗憾的是,很多人活成了只有一半的残废,活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在“学学半”中只有学的一半而已,即使是精英、知识人,吸收占有了足够多,但他们说不出来,他们没有教的那一半,没有人生输出教化的一半。智能文明正在扣击每一个人每一个星球的窗门,学学半,希望每一个用户都活得完整。


这些年听到若干老人学画出书的新闻,现在我身边的亲人也有了这样的收获,这件事值得为之作记。我非常有幸能为蒋阿姨写上几句话,愿朋友们能够知道这一事件,知道她的画,并祝她健康长寿,祝她更开心地画更多的画。


2023年3月8日写于北京



E N D


责任编辑 | 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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