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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宇辉:偶像及其复像——虚拟偶像的残酷剧场|OCF2022

牛津中国论坛 OCF论坛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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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XFORD CHINA FORUM

随着“元宇宙”概念的爆火,以及“流量塌房”导致公众对明星产生的信任危机,虚拟偶像们在近年来纷纷“破圈”进入公众视野。


据《2019虚拟偶像观察报告》显示,全国已有近4亿人正在关注或走在关注虚拟偶像的路上,虚拟偶像产业正迎来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翎Ling登上《VOGUE ME》开年刊,A-SOUL席卷B站,柳夜熙火爆抖音。预计到2023年,虚拟偶像带动市场规模将会达到3334.7亿元,是2020年的5倍。


从神话传说到元宇宙,人类对于虚拟世界的憧憬与想象从未停止过。


在2022年牛津中国论坛3月19日的虚拟偶像分论坛中,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姜宇辉教授从哲学的角度分享了他对于虚拟偶像这个话题的认识和思考。


嘉宾介绍

Speakers



论坛回顾

Panel Review


姜宇辉:很高兴和大家分享虚拟偶像这个话题,它的含义,以及它与我们时代的关系。我的标题(“偶像及其复像”)是来自阿铎的书《剧场及其复像》。


 [法] 翁托南·阿铎 《剧场及其复像


我觉得阿铎的复像用在我们今天的讨论里是非常恰切的,因为他谈到的也是剧场,而所有剧场都有虚拟性这一面。我们今天去谈虚拟偶像,不应该只局限在它的可见的一方面,比如技术进步,产业发展等。如果我们把虚拟偶像当成是一个舞台,一个剧场,去理解它的虚拟性,可以看到它潜在的、涌动的各种暗流。我们看不到的各种各样的力量,在背后交织着,产生戏剧性的作用。


我们从哲学的角度,不仅仅把虚拟偶像当成是一个当下主流的现象,而是把它当成是一个症候(Symptom),透过它看到一些典型的困境或问题。


与虚拟偶像(虚拟歌手)的接触


之前的我对虚拟偶像是一无所知的,而且不是很感兴趣。我一开始关注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每天接女儿上下学,有一次她说不要听我在车里放的歌了,要听洛天依。我根本不知道洛天依是谁,在网易搜了一下,听了后一开始我觉得非常的异样。如果按照以往的歌唱表演来说,这几乎是不合格的。我们小时候听各种各样的歌曲,流行明星,Michael Jackson或者Beatles,我觉得那个才叫歌唱。


洛天依( Vsinger虚拟歌手)


我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听呢,她说了一句让我深思很久的话,她说:我希望能像她那样去唱歌。


这句话给我很大的一个震撼。我们明明知道洛天依是虚拟的,是数字的,没有真实的肉体,也没有真人的情感。从技术发展的脉络来说,它可能就是机器人在晚近的变形。但是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会觉得这个东西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她可以当成是自己的理想,真实到她给当成是自己努力去追求的这样一个目标?这是让我感到非常异样的一个事件。


还有一件事对我触动非常大。大家知道A-Soul吧,嘉然的团体。他们出了两个游戏,我都玩过一点点,严格说我不是很能玩得下去。在第二部《枝江畔之梦》中有这样一句话:“她们是真实的,我才是虚拟的”。今天的孩子,当他去追虚拟偶像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他们是虚拟的,反而会觉得他们是一个非常理想、非常完美的形象。而且是把它当成是他们自己的人格的这个榜样,当成是自己能够去追求的理想的一个境界。


嘉然(虚拟偶像团体A-SOUL的一名成员)


个体对象(Self-object)与纳喀索斯的幻灭


从这种人和机器、人和数字的不对等关系入手,我读了很多相关研究。MIT的社会学家Sherry Turkle是研究人和数字对象的著名专家。她用二十年的时间集中研究了人和机器的关系,尤其是孩子和机器人之间的关系的变化。她在《The Second Self》这本书中对人和机器的关系持担忧的态度。

Sherry Turkle


书第三部分的标题叫“Thinking of Yourself as a Machine”,她在其中惊讶地发现,今天的孩子已经不再把机器人仅仅当成是一个工具,也不是仅仅当成是一个伙伴,相反她把机器人当成是理想。她会觉得成为一个机器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用我们今天流行的话说,这不是异化,相反是个提升(Enhancement)。


成为机器不再是一件可耻的一个事情,相反这是人类未来要去追求的一个理想。


Sherry Turkle指出这个现象之后,过了二十年,她又写了一本书,叫做群体性孤独《Alone Together》。她认为书里面对数字对象持一种比较悲观、批判性的立场。她说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这么喜欢数字的偶像,这么喜欢虚拟的形象?因为他们太空虚了,他们的自我已经越来越丧失,他们也已经越来越不知道Who am I,我的本真到底是什么,我的自我到底在哪里。


她用了美国精神分析学家科胡特提出的一个概念:自体对象(Self-object)。我觉得更准确的是把当中这个连字符去掉,selfobject,这其实是一种自恋性人格。什么叫自恋,大家可能会觉得自恋是自己爱自己的,但如果从科胡特或者从弗洛伊德最早的分析来说,自恋不是自己跟自己关系,相反需要把自我投射为一个理想性的形象。它通过外部的工具、对象、形象来填补自己内在的空虚。所以自恋的根源是自我内部的一个庞大的、没有办法被填补的、越填补越空虚的空洞(Void)。


所以Sherry Turkle就提出,在我们这个时代,其实虚拟偶像起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自体对象的作用


现在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迷恋数字形象、虚拟对象,就是因为他们的自我是一个真空,就像是个空洞一样,不断地需要外部的东西去填补。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虚拟偶像的兴起,第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它是跟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自恋的特征、趋势,紧密结合在一起。经过了市场经济的泡沫,经过了媒体的泡沫明星的泡沫,直到今天。所以今天的虚拟偶像也是在我们今天整个晚近现代性的自恋文化里面一个推进,一个高潮。


偶像之双重性:理想性(ideality)与亲密性(intimacy)


要理解今天的虚拟偶像,我觉得要把它放在偶像文化的一个内在悖论的矛盾里去理解。偶像文化包含着两个方面,一个是理想的形象:他是高高在上的,他是有光环的。但是偶像在今天晚近的社会里,他发生了一个非常鲜明的一个转化。弗洛伊德在讲自恋这篇文章中说,偶像其实对于个人对自我的发展来说是非常关键,是很重要的。每个小孩子,从小到大他的自我要成熟、要成长,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健全的、成熟的人格,必须有一个“追星”的过程。他必须要有一个自我的形象去引导他,一步步从未成年走向成年,从少年走向青春期。所以偶像不是一个病症,相反偶像对个体的人格成长来说是很重要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对比之前的偶像跟今天的偶像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Playing to the Crowd》的作者Baym,他研究流行文化中偶像的演变史。这本书是非常经典的。他开篇就谈到,在二十年之前,流行歌星或者摇滚明星跟今天的明星非常不一样。以前的明星,出一张专辑,然后多少年深居简出,可以不掉粉丝,出来再发行一个专辑照样大卖。但今天的明星不一样,必须要跟粉丝保持一种亲密性(intimate)关系。不停地发微博、不停的互动,甚至不停的作秀、不停的表演。他必须要跟粉丝保持亲密性关系,才能够维持自己的偶像、明星的地位。所以今天的这个偶像跟弗洛伊德之前讲的理想性的形象实际上是有一个反差了。


选秀综艺《创造营2021》出道团INTO1


我们可以回到自恋的神话原型,是在奥维德的变形记里面。他说当我看到水里面这个形象的时候,一开始我觉得那是一个完美的形象,我必须要去追寻它,它是我爱的对象。但是后来突然有个瞬间我发现,那并不仅仅是理想的形象,那就是我自己。所以纳喀索斯在这个瞬间他有一种非常幻灭的感觉。这一点同时也可以应用在今天的偶像,包括虚拟偶像。


当我们发现偶像并不仅仅是个理想形象,相反他还是我们自己的时候,他跟我们离得那么近的时候,这里有一种非常痛苦、非常纠结、非常折磨的感觉。我本来想要一个理想,但是他反而变成了一个似乎我唾手可得的一个东西。


虚拟偶像是资本主义的终极形态


青柳宽说,日本的偶像文化发展可以分为三级。一是作为理想型的自我,二是商业利益和资本化的包装,三是偶像在日本青年人成长的过程中承担了一种仪式性的过程。今天青年人信教的越来越少,于是偶像在年轻人的生活里起到了一个近乎宗教仪式的作用,提供一种精神的凝聚力。日本偶像的几个特征,既平凡,又性感,也带有一种理想性的纯真。这几个方面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悖论性的矛盾复杂体。

另一位学者对于虚拟偶像的定义,他说虚拟偶像是对于女性身体的数字化转移(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women body)。它包含了我们社会从现实(Reality)到虚拟(Virtuality)的大规模转化。于是虚拟偶像展现出了一种数字对人的真实肉体的取代。


国外学者很多对虚拟偶像抱有批判的态度,因为他们觉得偶像虚拟化之后,人变得越来越缺乏自己的抵抗力。以前的真实偶像,虽然背后也有商业利益、资本宣传,但他们毕竟是真实的人,他还是有本真性的。他的本真性和你的本真性之间是有互动的。当偶像虚拟化后,它本身成为了被设计、被操控的物体,缺少了真实的核心(self)和肉体(body)。它是偶像这种资本主义生产的东西的极致。这样的偶像,丧失了对真实自我的塑造力和号召力。


合成人声:真实还是虚假?


很多人觉得合成人声是机器向真实的一种转化,是对肉体潜能的解放,这是积极的一方面。但反过来说,很多学者指出,在数字人声与真实肉体的对撞中,我们感觉到的是一种悲凉。雪儿、Kanye West的歌中,当你听到人声变调的时候,会感到一种情感的疏离(alienation)。它是对真实的肉体的一种疏离。Autotune技术第一次获得大举成功是雪儿的单曲《Believe》,她在其中把机器声与真实人声混合在一起。但你看她的歌词会发现,当真实的人声被机器化的时候,表达的是一种痛苦、一种孤独,一种人无法填补的内心的悲凉。


“元宇宙”是现在一个时代热潮。但总体来说,我觉得虚拟偶像的现象告诉我们的是,在现实到虚拟的转化过程中,我们或许还应该抱有一些警惕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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