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部小说,他被伊朗人追杀十年
31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89年2月14日,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宣称,由于英国作家萨曼·拉什迪的小说《撒旦诗篇》侮辱先知穆罕默德,对之判处死刑。
撰文〡叶克飞
萨曼·拉什迪
由于萨曼·拉什迪身在英国,霍梅尼尽管在伊朗国内早已达到个人崇拜的巅峰,但确实没有“虽远必诛”的魔力,因此只能借助人类的古老传统——悬赏缉凶。赏金很高,600万美元,反正也不用霍梅尼自己掏。
当时的欧共体如临大敌,纷纷召回本国驻伊朗大使,抗议霍梅尼这一违反基本国际法则的行为。英国更是对自己的本土作家极力保护,使之在警方护卫下隐秘不出,过上了被隔离的日子。为了本国国民的生命与尊严,英国始终不退让,也导致伊朗与之断交。
1997年,哈塔米代表的伊朗改革派政府执政,表示不会再派人追杀拉什迪,但伊朗民间激进组织仍试图执行霍梅尼的宗教法令,不断有人继续出资悬赏追杀拉什迪。
那么,《撒旦诗篇》这部小说真的侮辱了穆罕默德乃至整个伊斯兰社会吗?并没有。
《撒旦诗篇》探讨的是人类的心魔
1947年在印度出生,后来在英国长大的萨曼·拉什迪,并非对穆斯林全无了解,相反,他出身于穆斯林家庭。在剑桥大学毕业后,他曾在巴基斯坦工作几年,之后又回到英国。
1975年,拉什迪开始尝试创作小说,1981年的《午夜的孩子》使他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项——布克奖,前些年还被评为布克奖的“四十年来最佳作品”,他的讽刺风格也由此开启。
《午夜的孩子》构思精巧,话说1947年8月15日午夜,印度首任总理尼赫鲁在新德里宣布独立,就在那个凌晨,印度全境出生了一千零一个婴儿,其中有581人活了下来,这些与新国家同时诞生的就是“午夜的孩子”。他们都因为这个历史时刻,获得了某些神奇法力,主人公萨里姆·西奈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巨大的鼻子能看穿人类的内心。
在书中,萨里姆自述家史,在六十多年的跨度中,从克什米尔到德里,从孟买到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各种重大政治事件一一在书中呈现。面对各种变革和问题,拉什迪毫不掩饰自己对印度当权者的讽刺。
因为喜欢讽刺,拉什迪没少惹麻烦,《午夜的孩子》虽然使他成为与米兰·昆德拉和君特·格拉斯等比肩的世界级作家,但也因为讽刺印度,成了印度的禁书。之后的小说《羞耻》因为瞄准了巴基斯坦社会现实,又惹火了该国权贵们,并在巴基斯坦被禁。
把事情惹得最大的当然是《撒旦诗篇》,这本书讲述梦境,是当年的畅销书,并获得怀特布拉德小说奖提名。但因为其中虚拟了一个以穆罕默德为原型的人物,还有誊写《古兰经》的片段,一些英国穆斯林团体认为感情被伤害,展开抗议。之后,针对该书的抗议蔓延到了与拉什迪有“宿怨”的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地,沙特阿拉伯、埃及、索马里、苏丹、印尼和马来西亚等国纷纷将之列为禁书。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伊朗,在这场抵制热潮中,伊朗其实迟到了,远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国之后。但当有人有意向霍梅尼朗读书中片段时,后者立刻对号入座,随即怒不可遏地公开谴责,还单方面宣布判拉什迪死刑,号召全球穆斯林进行追杀。
尽管拉什迪迫于压力曾经公开道歉,表示“深深的遗憾”,但仍然没有平息霍梅尼与其信徒的怒火。
《撒旦诗篇》讲述被恐怖份子劫持的飞机在空中爆炸,仅有两名主角生还。其中一位时梦时醒,梦中是天使吉百列,也就是《古兰经》中传达神谕的天使。接受他天启的有宣扬“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的先知,有号召向西方宣战的宗教领袖,还有自称可以分开阿拉伯海的少女。从梦中醒来时,吉百列惊觉从自己口中流泄出的,有些并非古兰真言,而是魔鬼之语。另一位萨拉丁则容貌大变,长出羊角羊蹄,一如魔鬼。
其实,这种被魔鬼诱惑而沉沦的题材,无论小说、戏剧还是电影,都很常见,基督教没少被作家和导演折腾。何况书中并未直接针对穆罕默德与《古兰经》,不过是梦呓而已。但作为先知、全知全能的穆罕默德,在穆斯林眼中是不可能犯错的,所以《撒旦诗篇》就被上纲上线为“质疑伊斯兰教的最基本信念”。
这场追杀的真正受害者不只是拉什迪
霍梅尼的追杀令,让拉什迪过了十年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有警察和保镖贴身保护,但他仍必须随时搬家。坐飞机也成了麻烦,因为有航空公司为了其他乘客的安全,压根不敢让他登机。拉什迪的妻子也不堪重负,与之离婚。
虽然在每年160万美元的安保费用下,拉什迪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但在全球范围内,为之而死的人真不少。比利时一位穆斯林团体领袖因为在电视上呼吁穆斯林不应对此事过于激进,就遭到杀害。《撒旦诗篇》的日文版译者被人用刀捅死,意大利文版的译者被捅成重伤,挪威文版的出版商遭遇过枪击,土耳其文版的译者险些被烧死,还有不少出售此书的书店被烧……
拉什迪本人虽然在生活上陷入不便,但创作欲并非减低,而且讽刺欲同样未曾消减。1995年,他发表小说《摩尔人最后的叹息》,对印度原教旨主义代表人物阿德瓦尼极尽讽刺,对印度首任总理尼赫鲁也颇多不敬,毫不意外又成了印度禁书。
值得留意的是,一向对现实政治十分敏感的拉什迪,始终认为“如果作家们把描述世界的营生拱手让给政客们,那将是历史上一个巨大而可耻之极的弃权行为”。他的讽刺对象可不仅仅是印度、巴基斯坦和伊朗这些国家,早在1982年,他就猛烈抨击英国社会对外来族群的歧视。在此后这些年里,英国、美国一直是他抨击的对象,但它们都不会像印度和巴基斯坦那样动辄封禁他的作品,更不会像伊朗那样全球追杀,而是始终将之视为最优秀的作家。
其实在霍梅尼发出“追杀令”时,西方民众对此事并不关注。因为就在那一年,柏林墙倒塌,冷战结束,西方民众为此欢呼雀跃,又有几个人在意拉什迪?
不过在思想界看来,此事影响深远,甚至被视为冷战后到911事件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西方与伊斯兰世界关系史之开端。拉什迪虽然只能东躲西藏,但在西方世界里不但名声无损,反而还被许多人视为英雄,可穆斯林世界却多少因此蒙羞,毕竟在西方人的价值观里,因为一本小说而被一个国家追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邪恶。
但反过来说,很多人确实因为这件事而对穆斯林社会有了固定偏见,认定后者属于恐怖主义,这种心态在911之后更加膨胀。其实这种对不同文化的无知而轻易妖魔化的心态,恰恰是拉什迪在书中所讽刺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霍梅尼掀起追杀令后,西方社会许多公众人物和组织无视恐怖,选择声援拉什迪,其中就包括了父亲是穆斯林的阿佳妮。
在法国,阿佳妮与苏菲·玛索齐名,五次成为凯撒影后。1989年,第三次封后凯撒的阿佳妮,在颁奖典礼上当场朗读了一段《撒旦诗篇》的句子,声援拉什迪,这也许是凯撒电影节史上最动人的一幕。
伊莎贝尔·阿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