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从灾难中恢复的城市，力量来自于文化
这座千塔之城，历史上曾屡遭外人控制，但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多种建筑在此融合，使之成为如今的世界最美都市，或许在许多人看来没有之一。
撰文〡叶克飞
城堡山、老城广场、瓦茨拉夫广场和查理大桥，它们都是布拉格的地标。如果要从中挑出一个作为布拉格的象征，你会选择哪个？
在《布拉格精神》一书中，克里玛探讨了这个问题。他这样写道：“城堡，尽管在明信片上它是最常见的景象，也是艺术家们最经常描绘的，但它对于我来说象征着不同的东西。瓦茨拉夫广场，直到19世纪，它还是个市场叫卖的地方，与这个城市的命运缺少内在的历史联系。那么老城广场？……无数次，向眼下统治者敬献忠诚的庆典在这里举行，而不管是受爱戴还是相反（后者更常见），许多人来到这里表达他们的效忠，不管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还是被恐惧所驱赶。”
如果你了解捷克历史，就很容易明白克里玛想表达什么——布拉格城堡极尽壮美，但仅是昔日王权的象征。瓦茨拉夫广场经历了各种轰烈，见证了捷克人的不屈，但同时也记录了曾经的暗面和权力的丑陋。老城广场见证了这个城市数百年来的跌宕，也是游客最爱，但它又有过度被粉饰的一面，与克里玛期许的那个不屈的布拉格相悖。
所以，只剩下查理大桥了，这也是克里玛的答案。他写道：“这个城市物质和精神的象征是差不多有七百年历史、贯穿东西的石头大桥。查理大桥是这个城市在欧洲的位置的缩影，至少从这座桥的地基铺好开始，欧洲的这一半和那一半就一直在互相寻找。东方和西方。同一种文化的两个分支，却代表着不同的传统。”
伏尔塔瓦河上的查理大桥
同时，查理大桥也“代表了这个城市罕见的坚强，它有能够从灾难中重新恢复的能力。”它曾抵御天灾，也曾经历人祸。这座欧洲最美之桥横跨伏尔塔瓦河，承载着无数历史与荣光。
在桥的一侧，是城堡区和小城区，另一侧则是旧城区、新城区和犹太区。
克里玛就是出生在犹太区的犹太人，尽管家境颇佳，但在纳粹肆虐时，十岁的他与家人一起被关入集中营，直至二战结束。在集中营里，克里玛失去了所有儿时朋友，“那些男孩和女孩，都进了毒气室”。在《布拉格精神》里，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经历：“人们在我居住的房间里死去。他们成批地死掉，尸体的搬运贯穿了我的童年……我每天看着车上高高堆放着的可怜的尸体。从那些凹陷的、灰黄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眼睛经常盯着我看，这些眼睛从来没有人将他们合上。僵硬的胳膊和腿，裸露的头皮突出地朝向天空。”
二战后，克里玛一度积极投入“新时代”，但他很快明白了一切，毕竟，“通常并不是善与恶的力量在互相战斗，而仅仅是两种不同的恶的力量，它们在比赛谁能控制世界。”
在捷克，克里玛因为他的坚持备受尊敬。布拉格之春后，克里玛前往美国一所大学做访问学者。他原本可以选择流亡美国，避开捷克此后的二十年灰暗岁月，但他却不顾朋友劝阻，第二年便毅然返回祖国。但此时，他已经被体制开除，只能依靠救护员、邮差之类的短工谋生。尽管捷克当局全面封杀其作品，并进行人身监视，但他仍坚持地下写作，成为“萨米亚特”的重要人物。所以，克里玛的声望远高于远走法国的米兰·昆德拉。因为在捷克人看来，昆德拉早已不属于捷克，他只是旁观者，甚至是个逃兵。相反，克里玛则是“布拉格精神”的代言人。
正因为一直坚守布拉格，见证这个国家的跌宕，克里玛始终认为天鹅绒的到来理所当然。他在《布拉格精神》中写道：“在打开通往自由道路上的革命中，这个城市生机勃勃地展现了它自己。革命通常标志着震天响的标语和旗枳，血流成河，或至少是玻璃碎裂和石头乱飞。而赢得‘天鹅绒’称号的‘十一月革命’不同于其他革命，不仅在于其和平方式，也在于斗争中主要使用的武器。布拉格几乎所有那些用得上的地方建筑物的墙、地铁车站、公共汽车和电车的窗玻璃、商店橱窗、路灯杆，甚至雕塑和纪念碑上，在一段期间均被难以置信的巨大数量的标语标志所覆盖……布拉格居民给他们所鄙视的统治者最后一击不是一刀，而是一个笑话。”
在克里玛看来，布拉格是“一座充满悖谬与磨难终究寻获自由的城市”，布拉格精神是一种坚定而温和的力量。
这座千塔之城，历史上曾屡遭外人控制，但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多种建筑在此融合，使之成为如今的世界最美都市，或许在许多人看来没有之一。
除了教堂与城堡，布拉格罕有宏大建筑。克里玛则认为，宏大建筑与这座城市并不兼容，尤其是建筑被赋予政治意义时。也正因此，旧时代的布拉格就非常抗拒各种雕像与纪念碑，上世纪90年代后，那些痕迹更是在这座城市里消失。
确实，再宏大的雕像与纪念碑，都有烟消云散的一日。克里玛更相信文字的力量，他在《布拉格精神》中引用贺拉斯的句子：“我建立一座比铜还持久的纪念碑”，他确实做到了，因为他以自己的尊严守护着权力不可能到达的领域——思想和精神。
最难能可贵的，是生活中的一切苦难波折，都没有改变克里玛的文字。他的平静表达，就像他所推崇的天鹅绒一样，充满“文化的力量，词语和善与爱的力量”。
伊凡·克里玛 |《布拉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