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我的世界开始落雪

落

雪

我的世界开始落雪

——付兴奎

文｜甘肃付兴奎｜｜歌｜太原陆志青

      干了一个冬天的土塬终于落雪了，我摇了摇小树上绒球一样的白花，雪花告诉我这是真的。这是一场不算太大的雪，落在地上的雪花还不能完全覆盖周围的世界，落光了叶子的树和挂在树上的塑料膜，东倒西歪的旧房子和没门没窗的老窑洞，精神失常的疯子和有洁癖的扫雪人，在北风中仍然保持着半裸的姿态。

       被人盼望了一个冬天的雪终于降临了，等雪的人却早已忘记了自己口头上常挂的那句话，要是有一场大雪就好了。此刻，他们正挤在医院的楼道里，忙着挂号、开药、打滴、找床位。对他们来说，看病和伺候家人已经成了比下雪还重要的事情。对于等雪的人来说，下雪是一件事，下雪之外，还有很多比下雪更重要的事情。

       没有雷声和闪电，没有黑的像墨一样的乌云，雪来的时候一点不像雨那么夸张。天气是在日落前变阴的，雪是在大家入睡后才下的。落在深夜里的雪，像母亲的手，把蹬掉的被子重新盖到我们的身上。我们睁开眼睛时，白花花的雪已经铺了一地。

       有关雪的图片和“说说”，成了整个早上甚至整整一天的热点。雪让爱雪的人兴奋不已，一个满身口袋的男人正指挥着只披了兽皮背心和短裙子的女孩在雪地里取景,一对穿着婚纱的年轻人在憧憬自己幸福的未来，白雪映衬着他们光洁的额、白嫩的手、修长的腿和清澈的眼瞳。与此同时，马路边上，几个上了年纪的清洁工，正在艰难中清理街道上的积雪，迟缓的动作、蹒跚的步子，加上臃肿的外套，让他们在雪地里变得更老。

       对于在旱地生活的人来说，雪花飞扬的日子尽管让人向往，没有雪的冬天照样也过得有滋有味。满囤满缸的粮食、满盆满罐的咸菜、窗外垛得整整齐齐的柴草、码的四四方方的木材、柜子里缝得厚厚实实的棉衣棉帽……新筑的土炕里柴禾烧得正旺，火炉上开水升腾的声音和壶嘴里氤氲的热气，让整个大窑里温暖。缝着红布条的棉门帘背后，一个刚刚落地的孩子，一边茫然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面孔，一边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声啼哭。

       坐在暖气充盈的房子里，看着窗外纷纷飞扬的雪花，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久违的亲人们和在大雪中的岁月。月光之下，为了一车维持全家人温暖的柴禾，小如飞蚊的父兄拉着一车从子午岭采伐的木头，在铺满积雪的塬面上艰难地行走。幽深的十里胡同，空旷的雪地里，顶着一头白雪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对未来充满渴望的我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孤独。白幡之下，唢呐悲鸣，安放着亲人的灵柩，在黄土里缓缓而下，白衣白衫的孝子队伍里哭声四起。生命中许多应该铭刻在心的东西让我在忙碌中给错过了，这些自天而降的雪，就像迎头而来的冷水，泼在我业已麻木的脑袋上，让我抚摸那些已经远去的往事和灵魂中所有的伤痛。那些曾经的雪，落在好多年前的院子和柴垛上，落在高高低低的田埂上，落在自己成长的路上。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像从前一样，一头扎进大雪之中，一边流着泪，一边读着诗歌，极力宣泄自己心中的孤寂和兴奋了，岁月早已锁定了自己身体里那些活蹦乱跳的神经。

       我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我是否还会想起这样一个雪天，我一个人坐在光线充足的房子里，头顶是盛开的花，身旁是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鱼，房子外面和我的内心深处，正下着我们久违的雪。

付兴奎

甘肃省作协会员、庆阳市作协副主席。先后在各类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多篇，出版《与清风对坐》《高考作文应试与写作》《作文知识能力点训练》《城乡纪事》《吾乡吾土》《流年》多部。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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