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终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女性电影节|谷雨计划
电影《两生花》剧照
撰文|夏偲婉
翻译|刘雅静 尤钰淇
编辑|景旭
出品丨
蒂娜·艾欧达诺娃(Dina Iordanova),圣安德鲁斯大学电影学系主任与电影节研究学者。
玛丽·韦尔梅朗(Marie Vermeiren),比利时布鲁塞尔“她们的电影节”主席,常年活跃于比利时女性视听艺术工作者协会,致力于倡议电影领域性别平等。
谷雨:你对于女性电影的定义是什么?
玛丽·韦尔梅朗:女性电影,与其说是女性拍摄、制作的电影,不如说是从女性视角看待世界的电影——是女性的表达和传达。女性电影题材不局限于女性故事,也可以是关于男性的故事、关于自然的呈现,等等。
女性电影需要建立起一套新的规则——如何搭建影像、如何选择配乐、如何决定整个节奏。传递出女性对于电影、故事的不同把握角度,就必须创造一种属于女性的电影语言。这很重要。
蒂娜·艾欧达诺娃:直接下一个定义很难,在我心里,没有“女性电影”的概念。如果要定义“女性电影”,我们就会有一个“男性电影”的定义,这样一来,女性电影就和男性电影有区别了,但实际上,这两者应该是平等的。大家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现在市场上比例失衡,我们看到了很多男性导演拍摄的作品。我们应该让这个比例趋向一种平衡。
谷雨:不少电影节都在追求男性电影与女性电影50:50的比例。用50:50的数据来衡量女性电影人的权益是否太粗暴?
玛丽·韦尔梅朗:这是一个目标。在瑞典我们花了十年才达到50:50。
无论是在比利时还是在中国,我们都不可避免地将这类影片和性别主义相联系。但现状是——我们还身处男性社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将50:50作为一个口号来争取权益。即便是作为艺术作品被观众观看,观众也将会以一个更开阔的视角来看待当下社会。
谷雨:你是否担心男女天然的性别差异?在看同一部女性电影时,男性依然无法接受到更深层次的信息传递,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导致女性电影只能成为一种圈内狂欢?
玛丽·韦尔梅朗:圣地亚哥大学一项关于电影观众的研究表明,女性对于一部电影的评价和这个电影的导演性别没有关系。女性很容易理解男性所想表达的东西——因为她们长期生活在男性社会,理解男性语言没有困难。而男性对于而男性导演的电影好评度更高,而当面对女性导演的电影时差评更高。这不仅仅是因为男女差异问题,还有社会环境问题。
蒂娜·艾欧达诺娃:我觉得男女没有太大区别。昨天晚上我去看了山一的开幕影片《春潮》,讲述的是母女关系,但我在电影院也看到了很多男性观众,放映结束后,也有很多男性观众提出自己的问题。我很喜欢这部电影,看完后也想到了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如果这是一部和父子相关的电影,我应该也能感同身受。
人都是以个体处在各种各样的关系之中,不仅仅是男性女性的不同,每个个体都不一样,不能这么直接地做很简单的区分。
我住在英国的一个小城,当地一半是印度人,一半是英国人。当地自然有不少印度电影。印度电影通常很长,穿插大量舞蹈。很多人认为,英国观众不会想看印度电影,因为和他们过去看的完全不一样。但我发现,当地很多印度人和英国人组成的情侣,他们会在约会时去电影院看一场印度电影,影院里常常一半印度人,一半英国人。慢慢地很多英国人喜欢上了印度电影。我知道现在在中国,也有几部印度电影很受欢迎。所以我们不能说,男性只喜欢看男性电影,就像我们不能说,我们只喜欢看好莱坞电影。当人们打开自己,市场就会有变化。我期待看到那个时刻。
纪录片《印度的女儿》剧照
谷雨:如何将女性电影受众中的男性比例提升?
玛丽·韦尔梅朗:女性电影中也有讲述男性的电影,比如瑞典电影《The Heat》。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对情侣的故事。他们感情很好,但两人关系破裂是因为性关系不和谐。很多电影都在讲述爱情与性,在这些电影里,男性在性上永远都是准备好了的状态,但现实生活中却不是这样。很少电影里的男性角色是像《The Heat》里——有才华、充满魅力但在性上却不太“行”。我们欢迎男性来观看女性视角下他们的故事。
社会上有一种偏见,女性电影就是做给女性看的,很多男性看到“女性电影”这几个字眼后,就会下意识地觉得,“It’s nothing”,觉得和他们没有关系。
JK·罗琳在最早创作《哈利·波特》时,投稿时用的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一个男性名字。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宏大的魔法世界是由一个女人创作出来的。我们也有很多女作家有一个男性笔名。我们可以试试看在电影上映时,女导演用一个男性化名来宣传,效果究竟会怎样。
谷雨:在纪录片领域,女性表现出的势头似乎要盖过其他题材。你是如何看待这个现象的?
玛丽·韦尔梅朗:这与资金相关。女性导演很难拿到大量的拍摄资金去搭建、拍摄一些宏大电影场面,从而被局限在成本相对较低的纪录片领域。
谷雨:女性导演拍摄女性故事是不是天然比男性导演拍摄女性故事有优势?
蒂娜·艾欧达诺娃:也许有优势,但我想分享一个故事。我有一个儿子,生他的时候我是剖腹产,手术时有一道帘子挂在了我的肚子上方,我不知道剖腹产的过程是怎样的,但我的丈夫进了产房,他看到了我们的儿子如何诞生。事实上,他看到的比我更多。我想男性如果看到了、主动去感受,他们是可以把握女性情感和故事的。
我更倾向于放在男女的共同性上。如果我们过于强调男性和女性的差异,差异同样意味着限制,有时候甚至会误导受众。
谷雨:在你的视角下,当代女性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是什么?还是说并不存在“全球女性困境”,女性问题归结到根本就是一个国家的历史问题、社会问题?
蒂娜·艾欧达诺娃:每个电影都有自己想要讲述的东西。前苏联有一位女导演拍摄了一个丈夫被捕后走向死亡的故事,这和她的女性导演身份没有关系。现在山一在放映的《上帝存在,她叫佩特鲁尼娅》,讲述的是马其顿女性的故事。每年冬天,马其顿一个小镇上的大祭司会向河里投掷一个十字架,跳到水里拿到十字架的人会得到好运和声誉。一般跳到河里的都是年轻男性。女主人公佩特鲁尼娅因为巧合抢到了这个十字架,虽然佩特鲁尼娅没有触犯法律,她还是被关进了警察局。她没有错,但她如果被警察局释放,门外那些因没有抢到十字架而愤愤不平的人就会找她麻烦。对于佩特鲁尼娅来说,警察局的关押反倒成了一种保护。
这类事情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女性困境有共通性,但在不同地方因历史、社会不同,体现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电影《上帝存在,她叫佩特鲁尼娅》海报
谷雨:你心目中女性电影节未来的理想模样是什么?
蒂娜·艾欧达诺娃:我想未来终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女性电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