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千人讣告背后，是100000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丨谷雨计划
5月24日《纽约时报》头版刊登部分新冠疫情死者名单
撰文｜吴永熹
编辑｜李媛
出品丨腾讯新闻
6月8日，美国新冠疫情死亡人数超过11万，累计确诊病例数，也达到了200万。
就在15天前的5月24日，在美国因疫情死亡人数即将抵达10万人的关口，《纽约时报》做出了一个震动新闻界的举动。
当天，这份有169年历史的报纸，第一次在纸质版头版用一整页的篇幅，列出了1000个新冠疫情死者的名字，及短短一句话的讣闻：
“玛里昂·克鲁格，85岁，华盛顿州柯克兰，喜欢开怀大笑的祖母……”
“杰曼·费罗，77岁，佛罗里达州利县，几乎没时间享受新婚的妻子……”
“洛丽塔·门多萨·迪奥尼西奥，68岁，洛杉矶，菲律宾的初代移民，曾经战胜了癌症……”
“小米尔顿·西维尔斯，68岁，伊利诺伊州，成百上千的年轻人把他当作父亲……”
“卡尔·瑞德，62岁，芝加哥，会挤出每一点时间陪伴他唯一的孙儿……”
“ 罗米·科恩，91岁，纽约，曾经从盖世太保手中拯救了56个犹太家庭……”
“朱利安·安吉亚诺·玛雅，51岁，芝加哥，一个把生活过成派对的人……”
“克里斯汀·麦克劳林，86岁，芝加哥，话痨，从来不会无话可说……”
“罗尼·埃斯蒂斯，73岁，马里兰州史蒂文斯维尔，总想着靠近大海……”
“他们不止是清单上的名字，他们是我们中的一分子。”报纸称。
《纽约时报》纸质版头版用一整页的篇幅，列出了1000个新冠疫情死者的名字 图丨新华社
这份引起轰动的头版，题为“无法计算的损失”，也有人叫它“千人讣闻”。由此，《纽约时报》想记录美国因新冠肺炎疫情死亡人数即将抵达10万人这一沉痛的时刻，也对所有被病毒夺去的生命表示纪念。
“千人讣闻”故事的策划人，是《纽约时报》制图部门的助理编辑西蒙·兰登。她表示，这是一份让人心情沉重的工作，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很多人哭了，哭了很多次”。
她告诉谷雨作者，此前，在思考该怎样纪念美国的这么多新冠肺炎死者时，她想要找到一种方式，既能够呈现数字之庞大，又能够展现每一个数字背后的个体生命故事。于是，她想到了报纸讣闻。
“讣闻版”这一报纸传统版块，生发于早期报业植根社区的历史，承担沟通公众与社区服务的职能。后来，这一传统在某些地方慢慢消失，但在美国的全国性报纸以及地方与社区小报上，它却依然兴盛。登上社区小报讣闻版的可以是地方名流，也可以仅仅是一个受到当地民众尊敬的普通人。
甚至是多年前的讣闻，也可以刊登。2018年4月11日，《纽约时报》 “被遗漏的”栏目，就补发了林徽因的讣告。林徽因在1955年4月1日去世，《纽约时报》在六十多年后刊登她的讣告，是为了弥补过去因为性别歧视，主要只刊登白人男性讣闻的遗憾。
在美国还延续着另外一项传统：家属常常会付费，在报纸上刊登死亡公告。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在《纽约时报》的“千人讣闻”中，有那么多私密、独特、令人动容的小细节的原因。
兰登说，为了从每则讣告中提取出一句话，概括死者的一生，《纽约时报》的编辑团队用了整整两周搜集、阅读和筛选原始讣告， “尽可能忠实地呈现每个人是谁，同时找到某个独特或有趣的地方”。最终，一行字，就留住了一个逝者曾经鲜活的一生。
《纽约时报》“千人讣闻”发表后，引起世界许多媒体争相报道。在推特上，《纽约时报》关于这篇报道的推文很快获得了11万点赞。
甚至有读者看完文章，专门去找了某些人的完整讣告来读。
“这篇头版报道充满感性、令人震惊，但非常必要。它是对特朗普政府面对疫情时多么缺乏准备这一事实的视觉化呈现。”一位读者在网上说。
另一位美国读者则说，自己的叔叔是新冠肺炎死者中的一个，这让他心碎，“我对还有那么多人同样感受着这种深刻的丧失感到抱歉。我希望更多人能够理解，这些数字背后是有着真正的家人的真实的人”。
以下为谷雨与兰登的对话。
“它和通常的报纸头版看起来太不一样了”
谷雨：这个头版的很大一部分效果，来自于它的全文字设计，当时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呢？
西蒙·兰登：我们想要读者对死者有更多了解，我们觉得用文字描述他们的生活，传达的信息会比一张照片更多。
对于电子版本，我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使用图片，因为我们想要让讣告里的词句突显出来，让人们纪念自己亲人的方式突显出来，这个思路转化到了文字版本中。我们的创意总监汤姆·博德金全力支持让这些小故事占据整个版面的想法。
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因为全文字的排版方式显然在传达：这个内容非常重要，值得人们注意。而且它和通常的报纸头版看起来太不一样了。
谷雨：你是怎么想到用搜集讣告的方式，来纪念美国新冠肺炎死者的“10万关口”的？《纽约时报》本身不断增多的新冠死者讣告，给了你一些启发吗？
西蒙·兰登：在思考这个选题的时候，我想要做的是，既传达出死亡人数的规模，又让人们对数字背后的那些人有所了解，越多越好。几乎所有美国报纸都有讣闻版，于是我想到，研究这些报纸讣闻可能会是一个很好的途径，让我们能够相对快速地获得来自许多地方的许多人的信息。
2020年5月26日，一名老人从美国纽约一家医院旁经过 图丨新华社
谷雨：搜集1000个名字，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目标吗？你们花了多少时间去搜集这些名字，在此过程中，有没有和死者的家属进行沟通？
西蒙·兰登：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能够搜集到多少，我们甚至不知道“新冠病毒”这个词会出现多少次。不过，《纽约时报》研究部门的一位出色的记者阿兰·德拉克谢尔很快就找到了几百条提及新冠病毒的讣闻，于是我们的项目就启动了。
在电子版本中，我们想用图像小人来展现全部的10万名死者，所以我们觉得从每100个死者中挑出一个，附上简短的讣告，会给页面带来足够的密度和信息量。我们的团队花了两周时间马不停蹄地寻找、阅读和筛选那些讣告。因为这些讣告已经是公开发表的文章了（有些是家属本人花钱刊登的死亡公告），所以我们找到这些材料以后就用了。
当然，我们注明了发表这些讣告的原始新闻机构的名字。
“很多人哭了，哭了很多次”
谷雨：在和Journalism Institute的采访中，你提到你们团队还去查找了中文和西班牙语的报纸。你们读了哪些中文报纸？结果如何？
西蒙·兰登：一位兼职研究员去查看了中文报纸，她还看了一些殡仪馆的网站，但她说，很难找到专门提到新冠肺炎病毒的信息。她说中文报纸没有发表讣告的传统，除非对象是名人。而那些付费的死亡公告一般都比较程式化，没有太多关于死者个人和日常生活的信息。很遗憾，我们最后没怎么用到这些渠道的资料。
谷雨：是谁去挑选那些一句话的迷你讣告的？你们是怎么挑选和编辑这一句话的呢？
西蒙·兰登：我们的6个编辑组成了一个团队，负责阅读找到的所有讣告，为每一则提取一句话。
我们想要尽可能忠实地呈现每个人是谁，同时找到某个独特或有趣的地方——让这个人与文章中的其他人区别开来的地方。我自己的方法是，想象如果这个人是我的家人，我在《纽约时报》里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感觉不对吗？
要将一篇讣闻浓缩成一句话，常常是很难的。人们纪念自己家人的那些文字是极为动人的。我听到有些读者在读到我们的文章后，专门去找了某些人的完整讣告来读，想要对他们有更多了解，对此，我觉得非常欣慰。
5月4日，美国纽约时报广场行人车辆稀少 图丨新华社
谷雨：你可以描述一下在做这个项目不同阶段的感受吗？我猜这是一件高情感消耗的事，可以比较一下它和你过去几个月做的别的新冠疫情相关的项目吗？
西蒙·兰登：和我近期做的别的新冠疫情相关的报道相比，这个项目绝对是更加私人化的。去了解所有这些人，即便是在很小的层面上去想象他们的亲人朋友的悲痛，以及数十万人的亲人朋友的悲痛，让人心情太沉重了。
我们在做这个项目时的反应，和许多人最后读到它时的反应是一样的，很多人哭了，哭了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