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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生活无望,我就想上网喷人

2017-11-27 网易看客 看客insight

在如今这个黄图横行,段子泛滥的互联网世界里,他们是最后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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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网上打嘴炮的人越来越多,摄影师 Kyrre Lien 萌生了采访网络喷子的念头。在素有“键盘侠摇篮”之称的Facebook(脸书)和Twitter(推特)上,Lien联系到了各式各样的“喷子”:有人叫嚣种族主义,有人坚决反同,有人支持荡妇羞辱……从挪威的峡湾到黎巴嫩的公寓,Lien 将他们从网络前线逐一带回到现实之中,用影像勾勒出一幅互联网时代的键盘侠图谱。


 “喷子”斯坦纳尔·维特斯塔德的工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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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的阿希利·琼斯是威尔士卡迪夫的一名心理学学生。


“我*,劝你当个聪明的荡妇”——

阿希利·琼斯在美国女星Lady Gaga推特下的留言


舶来的中国表情包也无法表达琼斯的愤怒。在推特上大骂Lady Gaga和Amy Schumer之后,她点开了维密天使摔跤的新闻推送,手指又一次在键盘上舞出残影。作为推特的重度用户,琼斯共发出过17.4万条“诚实又残酷”的评论,在娱乐、帅哥和LGBT领域喷洒过无数思想精华。她不在乎被打上“暴民”、“喷子”一类的标签,即使“希望ISIS弄死卡梅隆个蠢逼”的言论又一次让她陷入“又丑又肥”的人身攻击中。“我的性生活丰富得很,怎么会是丑八怪?”在这个逻辑面前,Lien觉得自己输了。   


现年53岁的弗兰克·费希尔曾是一名哲学专业学生,如今在英国贝克斯菲尔德当一名软件工程师,他的发推宣言是:致生命、自由,和独立的感觉。


“核弹的弹道应该对准BBC”

——弗兰克·费希尔在每日电讯报的网页评论


在过去的20年里,弗兰克写了大约50万条评论,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网络骂战中,他经常会收到一些匿名威胁,这让他的妻子无法忍受。“网民骂我是喷子,但我不是,我是在捍卫自己的观点。”弗兰克此生最大的战役是与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斗争,“这个费边主义的怪物有好几个电视频道、广播和网站,他们每天24小时、每周7天都在工作,而我只有一只键盘和140个字符。但我不会向左派庸众妥协。这是我拯救世界的方式。”


在圣彼得堡一个狭小的两居室公寓内,亚历山德拉坐在堆满杂物的书桌前,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手机页面,时刻为祖国俄罗斯而战 37 40240 37 15231 0 0 2383 0 0:00:16 0:00:06 0:00:10 3026


“王八蛋!欧洲的Gay气飘到俄罗斯了!”——

亚历山德拉在“美国大使宣布出柜”的新闻下留言


89%的俄罗斯人不支持同性婚姻,亚历山德拉是其中的扛大旗者。她声称同性恋不是自己的敌人:“他们只是一群有缺陷、不正常的人。但他们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招摇下去了,就像他们一直在招摇彩虹旗一样。我以前真的很喜欢彩虹,现在不了。”她最担心的是深爱的俄罗斯会受到欧美同性恋风潮的影响,于是和75岁的老母亲一起奋斗在互联网第一线。


67岁的罗杰·希克斯自学哲学之后,便决意要上网拯救世界。


“种族都不同,怎么能一起上学?”

——罗杰·希克斯的推特状态


罗杰·希克斯每天都会花好几个小时来发推,其余时间则用在照顾母亲上,她中风有一段时间了。在不久前,罗杰发现自己苦心耕耘的账号被禁言了,他开始后悔,在这个保号如保胎的时代,自己竟然没有多备几个账号。“我对世界的看法不同于主流大众,人们总是把事情搞得很糟,英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熔炉了,我正试图纠正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的15000条留言应该得到更认真的对待,并想着这些“思想结晶”在哪一天能集结成书。


正在领取残疾人救助的西娜·斯塔斯·亚内夫斯卡曾修读舞蹈和音乐专业,现在,她的“天职”是保护挪威远离伊斯兰教。


“很遗憾挪威没有死刑,那些反对我观点的人应该去死。”——西娜·斯塔斯·亚内夫斯卡在被炮轰以后说


在网上,西娜会为了澳大利亚的虐羊事件挺身而出,也会鼓吹“希特勒执掌穆斯林群体后的美好世界”。“许多在评论区欺负我的左翼混蛋说我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和伊斯兰恐惧症患者。我当然不是了。我有两只可爱的猫咪,莎拉和安德里亚。萨拉是黑人,安德里亚是白人。”她恨移民,但对她的“移民”老公却黑出了感情:“你不是移民,你是我老公”。 


社会心理学毕业的斯科特·芒森目前是一名全职社会活动人士,决心以拯救地球、人类、动物和植物为己任。


“不是我阴谋论,枪支管控确实是个阴谋”——

“真相帝”斯科特·芒森在圣贝纳迪诺枪击案的新闻下留言


虚假信息的幽灵正盘旋在社交媒体的上空,斯科特深信。他认定自己就是那个“真相帝”,于是在 Facebook 上追踪了5000个好友,建立了一份覆盖23000人的电邮名单,以便能够随时传播“真相”。声讨质疑的帖子如潮水般袭来,有人说,斯科特就像一个“尼安德特人”一样蛮不讲理。但他不介意被炮轰,他坚信,这都是因为自己说出了残酷的真相。“总要有个过程吧,一开始听到真相的时候大多数人是拒绝的,但我会帮他们拨开迷雾。噢对了,LinkedIn 也是我的地盘。” 


55岁的皮特·塞维利亚目前在一家杂货店工作,他喜欢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兜风,让车后座的美国国旗随风飘扬。


“美国人需要比现在更爱国”——皮特·塞维利亚在

一场福克斯报道特朗普集会的新闻下评论


人们无法理解,皮特·塞维利亚疯狂推送自己“把星条旗穿在身上”的照片与“爱国”究竟有什么关联,但皮特依然为祖国操碎了心:“那些墨西哥佬根本不尊重我们的国旗和规则,我不得不经常在Facebook上歇斯底里。”谈话间,他从车里拿出一面特朗普旗送给一个男孩,并向Lien展示自己的宽檐帽,上面有“USA”和北美秃鹰的标志。皮特对如今很多美国人的行为感到不满:“我觉得他们不够爱国,他们得比现在更爱美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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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进行到一半,Lien意识到,这些负能量满满的言论实在不怎么好消化。但如果想改善网络生态,他就不能够闭上眼睛假装这些人不存在。“他们端出咖啡和饼干来招待我,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只是一谈及政治和社会话题,他们又恢复了网上的模样。”Lien 想知道,这种“我笑别人看不穿”的固执背后,是什么在培植他们的愤怒。


 斯坦纳尔·维特斯塔德没怎么上过学,他说自己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逆境造人。“感谢残疾人福利,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去怼那些‘鬼话连篇的人’。”


“听他们讲话让我觉得全世界的海鲜都在我嘴里撒尿。”——坦纳尔·维特斯塔德在V.G.上评论足球俱乐部的管理时说


好战的火种在青年时期便悄然埋下。从小在父亲“奔走疾呼”的耳濡目染下长大,斯坦纳尔继承了易燃易爆炸的性格,尤其是当他发现“有人在撒谎”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他曾梦想过当一名作家。我读了很多诗意的小说,比如《北极光》、《耳语摇滚》什么的,不过里面的语法错误实在太扯了,以至于后来我忍不住要自己写。”然而斯坦纳尔写的并非小说,而是评论。


55岁的莫雷特·霍琪是一名理发师,她经常和支持反移民的顾客一起在网上评论。


那些穆斯林们带着致命的瘟疫,终止所有的移民项目,重新控制我们的国家吧。”——莫雷特·霍琪在平安夜发的一则脸书 


因为激进地抵制穆斯林,尚不起眼的莫雷特在网络世界声名鹊起,而她开在市中心的发廊却因此失去了很多顾客。“我收到过很多恐吓信,但我不后悔。”作为一个成年公民,她觉得有必要为孩子们做些什么:“成年人不必担心像孩子那样被孤立。”如今剽悍的莫雷特想起童年经历的时候却尤为神伤:“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长大后,她曾联系过那些欺负过她的同学,但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浑然不觉。“显然,没有人觉得自己曾经霸凌过我。”


尼克·恩斯曾是一名热爱酒精的车手。如今42岁的他在新泽西州和四个孩子一起过着清醒的生活,在那里,他拥有双重身份:全职的货车司机和高产的键盘侠。 


“如果那个婊子当选了,我们就准备内战吧”

——美国大选前夕,尼克·海恩斯的推特评论


在新泽西州一个小镇饭馆里,尼克戴着“让美国再次崛起”(特朗普语)的红色棒球帽,对儿子扎克剖析局势:“我要不说点啥,恐怕那些反对二次修正案的人和造谣者就赢了。”一旁,14岁的扎克点了点头。在去年美国总统大选前夕,尼克平均每天发57条推为特朗普疯狂“打Call”,他最常用的推特话题“#KILLARY(希拉里的恶称)#”。年轻时的尼克就喜欢与警察争辩,16岁那年,又因“口舌之争”而离家出走。“很多时候我吵赢了他们,但现在我的精力都在社交网络上,我的对手是那些流氓一样的美国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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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实中,尼克不过是个普通的货车司机,发觉现实残酷而理想遥远,于是试图用恶毒的诅咒来消解理想的遥不可及,用收到的点赞换回一丝丝对现实的掌控。“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过得不快乐,甚至有人觉得自己被社会抛弃了。我想,他们不满的不是‘希拉里’也不是‘移民’,而是自己糟糕的生活。” 


现年69岁的托米达尔是挪威的一名退休农民。他怀念过去那种“乡村式的、热烈的讨论氛围”。而现在,他只能把精力投向互联网。 


“我不需要手机,手机就是垃圾”——

托米达尔在一篇关于手机新品的文章下评论


从1975年开始,托米达尔就频频在当地报纸上发表评论,家庭生活和社会政治都是托米达尔和朋友的谈资。忆及往事,他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而时代变了,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故土,这种“热烈的氛围”也逐日消释。“现在我只能在论坛里混,虽然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死气沉沉的。”托米达尔乐意用尖酸刻薄的强调来激起一点浪花:“我会说,呵!我真幸运啊!毕竟我不用手机,我的自由和白昼一样长。” 


50岁的罗伯特·杰克逊是英国哈弗希尔的一名钢铁厂工人。他的妻子来自泰国。


“一个好的英国首相,应该是一个死了的英国首相。”——罗伯特·杰克逊的Facebook


每天花数小时和网友互喷是罗伯特的日常,“政客们可不敢像我这样诚实,他们只考虑自己,他们总想着钱。”这个剃着光头的彪形大汉曾在网上挂过前首相托尼·布莱尔:“我很想把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亲自绞死他!”更让他生气的是,明明从正常渠道娶回来的老婆,保质期却只有六个月:“我花了3400英镑,办了许多手续才把她从泰国接过来,但签证有效期只有6个月。每隔半年她就得回去再办一次!生活只剩下pay!pay!pay!”


现年24岁的伊玛德·奥斯曼是住在黎巴嫩的一名保安。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让叙利亚战争赶快结束。


“等美帝给你民主?怎么不让魔鬼带你上天”

——伊玛德·奥斯曼的脸书评论


伊玛德的 Facebook 24小时在线,他想第一时间知道叙利亚在发生什么,以便随时“干翻”阿萨德(现任叙利亚总统)、以色列和美国。“我从不看电视,上面尽是些狗屁宣传,我只看网络新闻。”2011年,战火蔓延到了他的家乡阿勒颇,他的朋友们死在了战争里。几个月前,他的父亲也去世了。“我发表这些言论,是希望世界不要遗忘我的祖国和苦难的人民。我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些‘反动言论’而‘NOT FOUND’(人间蒸发),我很害怕。但无论如何,下个ID见。”


23岁的索菲亚·斯尔是奥斯陆的一名学生,她每天都会在推特上为她的宗教信仰辩护。 


“见鬼去吧,我一点都不在乎,戴不戴头巾是我自己的选择。”——索菲亚·斯尔的推特状态


当看到自己的信仰被唾沫湮灭的那一刻,索菲亚不能淡定了。原来不屑理会的争吵,瞬时间成了义不容辞的“捍卫战”。索菲亚每天至少花三个小时泡在评论区里和“穆斯林黑子”们互喷。“他们对我的宗教一无所知又满腔仇恨,我被彻底激怒了。而我的观点也经常遭到人身攻击,我记得有一次有人叫我‘婊子’。”“怼回去”让她感到有点害怕,但她仍然觉得有必要去平衡这些一边倒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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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更多的“索菲亚”决意投身网络大战,日夜徘徊在言论自由的危险边缘时,有人却悄然收起了键盘,“淡网”退隐。 


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一片渺无人烟的荒野上,前小丑专业户大卫·里斯窝在自己的旧大众卡车里,试图为世界带来和平。


“哇哦。”——

大卫·里斯在一则科罗拉多州飓风的报道下评论


在一则“持枪牧场主和警察对峙”的新闻下,大卫·里斯曾评论道:“我不会给这种我不喜欢的事情点赞。如果国家花更多的钱在教育上,让这些警察好好学学规矩,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一路过关斩将评论下来,大卫发觉,这个世界上的战争,已经够多了,包括网络上的。“后来我每天拍一张照片,荒原上的鸟群、远山和废弃的车辆,诸如此类的东西,让那些成天在网上叫嚣的人知道,生活的方式可以和谐点。” 


 薛翁是一名零售店店员,过去他曾是Facebook上一名坚定的反移民者。


“如果在网上和过去的自己狭路相逢,我想我会和他吵起来。”——谢尔·弗罗德·薛翁


来自挪威的42岁零售店店员薛翁曾在网上坚定鼓吹殖民主义,他曾希望Facebook能有过滤系统,好让他远离和“移民”二字有关的消息。直到去年,家乡的市中心也建起了难民接收中心,他和一名穆斯林成了同事。“如果你突然有了一个移民邻居,你就会知道,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薛翁说。


“如果我在网上和过去的自己狭路相逢,我想我会和他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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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历时三年,Lien终于完成了覆盖全球的赛博键盘侠列传《The Internet Warriors》。而在联系过的200多个样本中,独独缺了中国网民的身影。Lien回想起帝吧出征 Facebook 时轰动全网的光景:“他们有数百种表情包,看了半天除了头晕目眩之外,你压根不知道他在骂你。”


参考资料

[1]http://www.kyrrelien.com,Kyrre Lien

[2]《Putting a Face to a Comment:The New Online Crusaders》,Remy Tumin 

[3]《THE INTERNET WARRIORS》,Kyrre Lien

[4]《Digital Civility Index (DCI) – International》,Microsoft News Center


摄影 /  Kyrre Lien

综合 / 叶承琪

编辑 /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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